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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冷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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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的风沙磨砺出的女子,归京时却比春风更从容。
裴凝夜一袭玄色轻甲,策马穿过城门,马蹄踏过长安街的青石板,清脆的声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她未戴盔,长发高束成马尾,发梢随步伐轻扬,眉目间既有边关的凌厉,又噙着归家的柔和笑意。
“裴将军回来了!”沿街的商贩认出她,惊喜地招呼。
她微微颔首,马鞍旁悬着的酒囊随动作轻晃——那是北疆将士临行前塞给她的烈酒,说是要她带回京城,让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们也尝尝边关的滋味。
转过朱雀大街,裴府的红漆大门已近在眼前。府前的老槐树依旧郁郁葱葱,树下站着翘首以盼的裴既白。
“大哥。”她翻身下马,甲胄相击发出清越声响。
裴既白快步上前,还未开口,裴凝夜已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给二哥带的蜜饯,北疆的野梅子做的,比京城的酸些——他从小就爱这个。”
她说着,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欢喜。离家许久,边关的朔风未曾磨去她半分风华,反倒让这份归家的喜悦愈发纯粹。
“二哥呢?”裴凝夜将马鞭随手扔给迎上来的小厮,从行囊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我从北疆带了些新鲜玩意儿,他肯定喜欢。”
裴既白接过木匣,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你二哥在府里等你呢。”
两人刚踏入正厅,就听见内院传来一声怒喝:“楚闻锋!你给我站住!”紧接着是茶盏摔碎的脆响,以及楚昭野带着笑意的讨饶声:“裴大人息怒,我错了我错了——”
裴凝夜脚步猛地顿住,向来沉稳的面容罕见地露出一丝错愕。她那清冷自持的二哥,此刻竟在府中追着人打闹?
裴既白以袖掩面,轻咳一声:“楚家二公子近来在府中暂住。”
裴凝夜眉梢一挑,眼中的震惊渐渐化作玩味:“哦?暂住?”
内院的动静越发大了,隐约还能听见如意兴奋的“喵喵”声。裴凝夜抱臂倚在廊柱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家兄长:“多久了?”
“快有半月了。”裴既白淡定地抿了口茶,“自你二哥中毒那日起。”
“中毒?!”裴凝夜脸色骤变,手指不自觉地按上腰间的佩刀。
“别急,”裴既白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有楚家小子在,他好得很。”说着指了指内院方向,“你听,这中气十足的骂人声,像是重伤未愈的样子?”
裴凝夜凝神细听,果然听见裴明渊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再敢偷亲试试!”紧接着是楚昭野带着笑意的回应:“那光明正大地亲可以吗?”
“呵。”裴凝夜突然笑出声来,随手从行囊里又取出一个酒囊扔给裴既白,“看来我这趟回来得正是时候。”
裴既白接过酒囊,两人默契地走到庭院石桌旁坐下。他给妹妹斟了杯茶:“杜玄后日设宴,我们一同去。”
裴凝夜眼中寒光未敛,正要开口询问杜玄之事,忽听“吱呀”一声,内院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
“凌霜。”裴明渊一袭月白长衫跨入门槛,气色较之从前确实红润许多。身后的楚昭野拱手行礼,眉眼含笑:“久闻裴将军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二哥,楚公子。”裴凝夜起身还礼,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待众人落座后,她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唇角微扬:“多日不见,二哥这气色倒是养得极好。”
裴明渊执盏浅笑,并未接话。倒是一旁的裴既白慢条斯理地添了杯茶:“这几日按时服药,总算见了成效。”
“药”字方落,裴明渊指尖一颤,茶盏险些脱手。他余光瞥向身侧的楚昭野,只见那人正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裴明渊的折扇,只是嘴角那抹笑意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得意。裴明渊暗自咬牙,指节捏得发白——若不是当着妹妹的面,他定要将这厮按在地上好生教训一顿。
“说起来,”裴凝夜忽然正色,指尖轻叩案几,“我进城时听闻京城近来不太平?”
裴既白与裴明渊对视一眼,楚昭野也收敛了笑意。屋内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药人之祸。”裴明渊沉声道,将近日发生的种种一一道来。他指尖轻叩茶盏,声音不疾不徐,却让室内温度仿佛骤降几分。
裴凝夜的眉头越皱越紧。作为十四岁便远赴北疆,跟随师父习武修文的将门之女,她对这类阴毒之物再熟悉不过。北疆的风沙磨砺出她凌厉的剑法,军中的历练更赋予她远超常人的见识。此刻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那是北疆将士送给她的玄铁寒刃。
“药人炼制在大安境内明令禁止,”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何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裴明渊正要饮茶,如意的小爪子突然扒拉上他的手腕。他顺手捏住那毛茸茸的肉垫,轻轻惩罚性地按了按,才继续道:“大哥曾禀明圣上彻查此事,却迟迟没有下文。”他抬眼与裴既白交换了个眼神,“我们怀疑......是杜玄在背后操控。”
裴凝夜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果然是他!”她眼中燃起怒火,“我在北疆时就收到密报,说杜家与境外势力暗中勾结,用活人试药,但是一直找不到直接证据。”
楚昭野若有所思地转着手中折扇:“如此说来,杜玄此次设宴......”
“必是鸿门宴。”裴既白沉声道,指尖在案几上画出一条线,“他既敢明目张胆邀请我们,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裴明渊松开如意毛茸茸的小爪子,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杜玄还邀请了哪些人?”
裴既白沉吟片刻,修长的手指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写下几个姓氏:“裴家、楚家、宋家、高家、赵家。”水迹在檀木桌面上泛着微光,映出他略显凝重的神色。
“八大姓几乎来得齐全。”裴明渊轻笑一声,眼中却无半点笑意,“除了皇姓周家和杨家,该来的都来了。”
楚昭野把玩折扇的手微微一顿,扇骨在掌心敲出清脆的声响:“就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裴既白。
室内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如意似乎察觉到气氛变化,轻轻“喵”了一声,蹭了蹭裴明渊的手腕。
“杜玄这是把朝中权贵都请了个遍。”裴凝夜冷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的佩刀,“看来是要唱一出大戏了。”
裴既白不动声色地抹去桌上的水痕,抬眸时已恢复往日沉稳:“后日之宴,怕是不简单。”
“不对劲。”裴明渊指尖一顿,茶盏轻轻落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屋内霎时一静。裴既白搁下茶盏,楚昭野收起折扇,裴凝夜按住刀柄,三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他。
“这份名单有问题。”裴明渊眸色渐沉,声音里淬着寒意。
楚昭野倾身向前:“怎么说?”
“八大家族素来只在圣上主持的祭天大典或国事朝议时才会齐聚。”裴明渊修长的手指划过烫金请帖,“杜玄何德何能,竟能同时邀动这么多世家?”他忽然冷笑,“你们细看,每个受邀的家族,祖上可都出过玄机阁的人。”
裴既白手中的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虽然当事人早已作古,但他们的血脉仍在。”裴明渊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凉,“杜玄这是要......永绝后患。”
屋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如意“喵”地炸毛,一头扎进裴明渊袖中。
“那杨家呢?”楚昭野突然道,“他们家不是也......”
话音未落,裴明渊屈指在他额上一敲:“笨,杨家是太后本家。”他无奈摇头,“动杨家?除非杜玄活腻了。”
就在众人沉思之际,楚昭野的指尖悄悄攀上裴明渊的膝头。他面上仍是一派正经,手指却沿着裴明渊的腿内侧轻轻画圈。
裴明渊脊背一僵,面上不显,只悄悄将手探到案几下,一把扣住那只作乱的手腕。谁知楚昭野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拇指还在他掌心暧昧地摩挲。
“依我看,杜玄定会在宴席上下毒。”裴凝夜结下佩刀放在了桌上,“就像二十年前玄机阁灭门案一样。”
裴明渊强自镇定地点头,喉结却不自觉地滚动。楚昭野得寸进尺,指尖已经挑开他的袖口,沿着手腕内侧敏感处轻轻刮蹭。
“不......”裴明渊声音微哑,急忙改口,“不仅如此。杜玄既敢同时对付这么多世家,必定还有后手。”他双腿不自觉地并拢,却楚昭野的手正抵在他腿间。
裴既白若有所思地敲着案几:“药人。他定会埋伏药人在府中,一旦毒发就......”
“嗯......”裴明渊突然闷哼一声,耳尖瞬间红得滴血。楚昭野这个混账,竟用折扇挑起他的衣带,冰凉的扇骨顺着腰线缓缓游走,激得他浑身一颤。
“二哥?”裴凝夜敏锐地察觉到异样,皱眉望来。
“无妨。”裴明渊强自镇定,咬牙瞪了楚昭野一眼。谁知对方不仅不收敛,反而冲他眨了眨眼,扇骨突然往下一压——
“!”
裴明渊猛地绷直脊背,险些失态。他急忙握拳抵唇,以一阵剧烈的咳嗽掩饰自己的失态。
“雨澄,是着寒了吗?咳嗽这么厉害?”裴既白放下茶盏,面露忧色。
裴凝夜也站起身:“我去叫太医......”
“不必!”裴明渊一把夺过楚昭野手中的折扇,“啪”地打在他手背上,这才勉强稳住心神,“只是......茶呛到了。”
楚昭野吃痛缩手,总算老实了几分,只是眼底仍噙着促狭的笑意。裴明渊暗暗磨牙,心道等独处时定要这混蛋好看。
“言归正传。”裴既白敲了敲桌案,将话题拉回,“杜玄既敢设宴,必是做了万全准备。我们需得想个对策。”
裴凝夜抱臂冷笑:“不如我先去探探杜府的底?”
“不可。”裴明渊摇头,“杜玄老奸巨猾,府中定有暗哨。”指尖轻敲折扇,忽然眸光一闪,“不如......”
话未说完,楚昭野忽然在案几下勾住他的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裴明渊呼吸一滞,险些咬到舌头。
“不如什么?”裴凝夜追问。
裴明渊强忍着手心的酥麻,瞪了楚昭野一眼:“没事,我有对策。”他抽回手,迅速展开折扇挡在二人之间。
如意突然从裴明渊袖中钻出,跳到楚昭野肩上,冲他“喵”了一声,仿佛在谴责他的不规矩。楚昭野笑着挠了挠如意的下巴,总算安分下来。
窗外暮色沉沉,乌云压顶,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晚膳过后,四人各自散去准备。裴明渊忍了一下午的火气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他一把拽住楚昭野的手腕,将人拖进内室,“砰”地一声甩上门。
“楚闻锋!”裴明渊反手将人狠狠摁在门板上,眼底燃着怒火,“你今日胆子不小啊?”他指尖发力,掐着楚昭野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当着兄长的面也敢胡来?”
楚昭野非但不惧,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低头,鼻尖几乎贴上他的:“裴大人这是......兴师问罪?”温热的呼吸拂过唇畔,带着几分挑衅。
裴明渊眸色一暗,猛地扯开他的衣领,在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你说呢?”
“嘶——”楚昭野吃痛,却笑得愈发肆意。他忽然扣住裴明渊的腰,一个旋身将人反压在门上,“那裴大人想怎么罚我?”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雨声掩盖了室内的动静,却遮不住裴明渊逐渐凌乱的呼吸。
“你......”他刚要开口,就被楚昭野封住了唇。这个吻带着惩罚的意味,霸道得不留余地。裴明渊挣扎未果,索性揪住他的衣襟反客为主。
两人一路纠缠到榻边,裴明渊突然发力将人推倒,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今日之账,一笔一笔算。”
楚昭野仰头看他,眼中满是戏谑:“裴大人打算怎么算?”
裴明渊眸色一暗,修长的手指如毒蛇般缠上楚昭野的喉结,指尖在跳动的脉搏处轻轻摩挲:“先把你绑起来,再......”
“再如何?”楚昭野仰头喘息,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眼底却燃着危险的火焰。
话音未落,裴明渊膝盖猛地一顶,正正抵在楚昭野腿间最脆弱之处:“把你扔出去,让你睡院子。”
“呃!”楚昭野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汗,却仍强撑着笑意:“裴大人好狠的心......”
裴明渊冷笑一声,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竟以巧劲将人整个提起。楚昭野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天旋地转,下一刻后背就重重撞在了门板上。
“等——”
“砰!”
房门在楚昭野面前轰然关闭,他急忙伸手去挡,指尖刚触到门框,一柄折扇就狠狠抽在了他的手背上。
“滚。”门内传来裴明渊冷若冰霜的声音。
楚昭野吃痛缩手,只听“咔嗒”一声,门闩落锁的声音格外清晰。他贴着门缝可怜兮兮地求饶:“我错了雨澄,真的知错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唯有如意在屋内“喵呜”一声,仿佛在嘲笑他的狼狈。
“滚去偏厅睡,”裴明渊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进主院半步!”
廊外暴雨如注,楚昭野的衣袍转眼就被淋得半湿。他望着紧闭的雕花木门,忽然瞥见窗纸上映出裴明渊的身影——那人正抱着如意站在窗前,分明是在看他狼狈的模样。
楚昭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故意踉跄两步,让雨淋得更透些。果然,窗内的身影微微一动,虽然很快又恢复静止,但他知道,裴明渊心软了。
偏厅的灯还亮着,明昌早已备好了被褥,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偷笑:“楚公子又惹二公子生气了?”
“你们二公子脾气见长啊......”楚昭野接过干布擦拭着湿发,目光却一直盯着主屋的方向。窗纸上,裴明渊抱着如意的身影正在来回踱步,显然也没睡。
明昌递来热茶,小声道:“二公子其实很担心您。方才还特意吩咐厨房熬了姜汤,说是......”他模仿着裴明渊冷硬的语气,“‘给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送去,别死在偏厅晦气’。”
楚昭野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
——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您这还算好的呢,”明昌一边整理被褥,一边压低声音道,手中的动作却透着几分雀跃,“若是放在从前,二公子字典里压根就没有‘脾气’这两个字。”他偷瞄了眼紧闭的房门,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自从您来了裴府,二公子才渐渐有了活人气儿。以前啊,别人说一百句他都未必应一声,如今都能跟您吵得有来有回了。”
楚昭野来了兴致,身子微微前倾:“他从前当真这般冷淡?”
“可不是!”明昌顿时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几分,“您不知道,就连当今公主殿下都给二公子写过情书,结果二公子恭恭敬敬地回了封谢罪折子,把陛下都给惊动了。”他咂了咂嘴,“还有那赵家千金,在府门前哭闹了三天三夜要嫁二公子,结果您猜怎么着?二公子干脆闭门不出,连早朝都告假了。”
楚昭野挑了挑眉:“这么夸张?”
“这算什么,”明昌神秘兮兮地凑近,“最轰动的是宋家大小姐那事儿。追了整整三年,什么点心绣帕、诗词歌赋轮番上阵,闹得满城风雨。结果二公子直接把人家送的物件儿原封不动退了回去,连带着把传闲话的小厮都发卖了。”他说着模仿起裴明渊冷若冰霜的模样,“‘不必’二字就打发了。”
楚昭野忍俊不禁:“那赵家小姐呢?”
“哎哟,那位更惨。”明昌连连摇头,压低声音道,“追得满城风雨,最后只换来二公子一句......”他左右张望,几乎是用气音说道,“‘神经病’。您可不知道,当时赵大人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楚昭野却笑意更深,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这么说,我倒是很特别?”
“特别!特别得很!”明昌挤眉弄眼,声音里满是雀跃,“您可是第一个能进二公子书房,睡二公子床榻,还能跟他同桌用膳的。要知道从前二公子可是连别人碰过的茶盏都要扔的,那洁癖严重得......”他突然噤声,因为主屋里的裴明渊似乎翻了个身。
楚昭野望向紧闭的房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屋内的人始终静默无声,却让他的心跳不自觉地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