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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桑大富 ...

  •   且说桑梓离了禅院山门,沿着青石阶迤逦而下。
      方才行至半山腰,忽觉颊上一凉,抬眼看时,但见茫茫天幕下,竟稀稀疏疏飘下些雪沫儿来。

      起初只是细盐似的,落在青石上即刻便化了,谁知越往山下走,那雪片子竟愈发的密了,渐成搓绵扯絮之势,不多时便将山道两旁的枯草残枝敷上了一层薄白。

      好一场瑞雪!

      若在平日,这山道上应是香客渐稀,可今日反倒有不少迟来的轿马正往山上去。

      雪落得急,那些仆役轿夫不免有些惶惶,生怕耽误了主家时辰,一个个缩着脖子加紧脚步。

      桑梓却是不慌,只将腰间包袱往怀里紧了紧,然后伸手接住几片雪花,看那晶莹六出在掌心化为水痕,心头却是一动。

      这雪来得正是时候。
      寻常人遇着这等天气,只怕要愁眉苦脸咒骂路滑,桑梓却眯着眼盘算起来。

      这雪势若成,城中明日菜价必然看涨,那些大户人家围炉取暖,对酒水的需求只怕比平日还要多上几分。

      自己挑今日上山,真是上对了。
      正思量间,已能望见山脚处的茶棚酒肆,檐下早已挂起厚厚的草帘挡风。

      几个脚夫正围着火盆搓手呵气,棚外拴着的青驴背上也积了层雪。

      桑梓加快步子,青布鞋在薄雪上踩出一串浅浅的印子,心里那本账,已是哗啦啦翻过了好几页。

      若说一如白乐天《卖炭翁》那句“心忧炭贱愿天寒”,倒也不至于。
      但这漫天飞雪倒像是天赐良机,从天上往下给她撒铜钱呢!

      下山的路虽有些湿滑,却比往常走得轻快许多,随着太阳升到长空之上,路上的车马也稀落起来。

      桑梓把包袱顶在头上遮雪,只管埋头赶路,前面却转过一辆马车,霸道的很,堪堪与她擦肩而过。

      少女不由得驻足抬眼,本只是无意一瞥,却越看越觉得这车架透着股说不出的熟悉。

      不过是一辆寻常不过的马车,这素帷和辕木无不简朴,如何会这么熟悉?

      可细看之下,车顶新添的泥金缠枝莲纹过于鲜亮,帘钩上挂的鸾铃也太过喧哗,生生把原本清新的底子衬出几分暴发户的俗气。

      正思忖间,忽地一阵朔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吹得那车窗帘幔猎猎作响。
      但见那青布车帘蓦然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车内光景——

      先是一只戴着扳指的肥手搭在窗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檀木窗框,继而露出半张油光满面的脸。

      浓眉下耷拉着眼皮,颧骨处横肉堆叠,正是那张印象里再熟悉不过的脸。

      桑大富显然吃多了酒,整个人歪在锦垫里,前襟沾着几点油渍,随着马车颠簸,腮边横肉不住颤动,连带着嘴角那颗黑痣也起起伏伏,俨然一副暴发户的得意嘴脸。

      桑大富来这里做什么?
      莫不是过来探听她和祖母二人,究竟认不认这命,究竟咽没咽下这一口气?

      桑梓心中一紧,旋即淡淡一笑。
      这厮若是专程来验尸的,倒正中她下怀,正好教他亲眼瞧瞧,谁才是该惶惶不可终日的那个!

      兴许是少女的目光太过锐利,那桑大富醉眼朦胧间,忽觉面上一寒,敲窗的手指顿在半空,这才慢慢掀起眼皮——

      但见雪幕里立着个青衫少女,眉眼间隐有故人之态,竟是自己那早该冻毙的侄女!

      雪片纷纷扬扬地落在鸦青的鬓边,落在远山般的眉间,衬得那张素净的脸像一朵玉簪花,在茫茫雪幕中自有一段清冽风致。

      桑大富于是酒气一滞,眼中一明,目光一滚,竟不退反进,直起身来明晃晃对上那双澄明的眸子,从鼻腔里碾出半声笑来。

      本想上山寻那住持问清行踪,没想到小娘皮竟堂而皇之地撞到老子跟前来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可见他桑大富有天意相助,乃是老天爷赏饭吃,合该我发迹!

      桑梓见他目光如隼,跟之前遇到的任何不好相与的人都不一样,眼里透出的不是莽撞凶蛮,倒透着阴狠。

      这人是真正的不好惹。
      而她从不低估任何一个敌人。

      但也不怕他,于是少女便大大方方地仰起头来,迎上这位伯父的目光,反倒唇角微扬,眸中澹然,透着一股子不容小觑的从容气度。

      马车没有减速,就此就此辘辘而上。
      两人的目光也一触即分,一个眼底阴鸷,一个眸色坦然,在这漫天飞雪中倏忽交错,旋即各自敛入风雪帘栊。

      桑梓看着马车离开,心下却已将今日这意外相逢牢牢记了一笔。
      她没想过会这么早见到这个原身今生可能最不想见的人,原以为总要等来年开春,手头银钱宽裕了,在买扑大会上重逢时再做计较。

      可眼下既然撞见了,虽然打脸效果上差了一点,但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至少做多错多,这厮把她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必然忍不住会有动作,她便可抽丝剥茧找出血案的真相,反倒省了好些试探的工夫。

      面对敌人,就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一边这样想着,桑梓一边继续迈步下山,心里斗志一下昂扬起来,倒要看看这厮能翻出什么浪来!

      于是脚程一下子就快了起来,不多时便下到了山脚下上了渔船,顺着那已经熟稔的河道,在舟楫往来间向着家的方向去了。

      船夫依旧是那熟悉的一位,事实上寒山这地方偏远,除了禅院和那苏家别院也没有别的建筑。

      苏家自有自己的船,而去禅院的要么大富大贵,要么恨不得比船夫还穷,是以这一条基本也只有桑梓一个算是大方的主。

      渔夫见了桑小娘子望着江面暗暗思索,本不想多管闲事,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小娘子在思量甚么?”
      “何大叔可晓得立女户的章程?”

      女户?
      怎地突然问起立女户的门道来?
      何渔夫纳闷地瞅了眼桑梓这嫩得像春笋似的年纪,心里直犯嘀咕。

      须知宋人立女户,一般都是家里没了男丁的寡妇,或是父兄俱亡的孤女,实在没办法了,这才自立门户的。

      毕竟北宋完全没有信息保密的意识,官府渗透的跟筛子一样,一家立了女户,街坊四邻便都知晓这户没了顶梁柱,往后少不了要受些闲气。

      这小娘子出手不算吝啬,身上更是穿的不差,难道竟是个孤女嘛?
      想到这里,何渔夫便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小娘子莫要意气用事,父母在堂岂有另立门户之理?船怕偏航人怕任性,树大分杈终归要伤着根本的。”
      “家中门庭有变,不得已而为之。”

      桑梓无意多说自家事情,渔夫也就是一劝,见她神情坚决,也只得叹息一声娓娓道来。

      原来女户这事说麻烦也不麻烦,说简单却也不怎么简单,全看衙门里有没有人了。

      从《宋刑统》上看,立女户的步骤有这么几个:第一,须得确认户绝,家中确无男丁承嗣;第二,需经耆老邻佑具结作保,证明产业来历清白;第三,须由县衙勘验户籍黄册,发给女户凭由。

      用人话说就是,先得家里确实没男丁撑门户了,再找街坊四邻和乡老们联名作保,证明家业来路清白,最后等县衙查验户籍册子,才能领到女户的凭证。

      三关验明正身,缺一关都成不了事,不过具体到桑梓和祖母这里,条件倒都是齐全。

      桑梓父母俱亡,伯父又将祖孙二人赶出家门,家中确无男丁承嗣,第一步确认户绝自是无疑的。

      第二步需邻里耆老作保,虽说如今势单力薄,但有吴秀娘和船帮兄弟人家帮忙,具结画押也不是难事。

      最难反而是第三步,县衙勘验。
      这年头要想找官府办事,两手空空那是必不能成事的,胥吏最是刁滑,少不得要破费些银钱茶礼,才肯尽快发下女户的户籍。

      桑梓一边想着,一边心中就略定了定,之前不立女户是担心招风引雨,反叫那厮摸上门来寻衅。

      如今既已撞破,倒要抢在前头把门户立起来,省得被他卡了章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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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本周不申榜,应该是三更,因为下周又要出差了,希望出差回来能入v,压字数压的好辛苦啊… 再推推专栏完结文《全京城被毛茸茸攻陷后》 关键词:非常规种田,网红经济,毛茸茸,猫咖店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