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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端倪(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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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灯火陆离,车流如织,流动的华光让城市变作了星海,与夜空遥相对望。
傍晚五点半,偿林大道路口公交站。
奎子鉴默然立于站牌旁,看向车辆驶来的方向。终于,46路末班车缓缓进站,停在奎子鉴面前。
“车辆到站,偿林大道路口,请……”
车门徐徐开启,奎子鉴跨上踏板。
“车辆起步,请坐稳扶好。下一站,五潭广场。”
车身晃动,他扶住扶手,一步一步向里走去,目光逡巡,最终滞留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上。
只见男子双臂环胸,头斜倚在车窗上,一副斯斯文文的无框眼镜后,双目已因疲惫而轻阖。奎子鉴大步上前,穿过一排排没有人的座位,走到他的身边。
窗外的流光溢彩令他的面颊明明暗暗,随着公交车的晃动,他一下一下轻轻磕着玻璃,显得安静而压抑。奎子鉴看着他,片刻后移开目光,在旁边坐了下来。
感受到动静,吕涵睁开眼睛扭过头,看到来人是奎子鉴,眼中的欣喜一瞬间取代了警惕:“子鉴,你来了。”
奎子鉴点点头:“你怎么样?”
“我一切都好。”吕涵眼角微弯,“子鉴,昨天的事多谢了,你并不清楚我的目的,但还是帮我……”
奎子鉴打断他:“不重要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吕涵止住话头,却没收住眼里的笑意。他明白,奎子鉴当时选择给予他无条件的信任,不在乎于表现什么,何况奎子鉴没必要更不可能赌上任务成败去表现什么——奎子鉴这么做,仅仅因为他是吕涵,是一个比信任本身更值得信任的人。
“其实今天我找你来,是想要告诉你,我的目的。”
奎子鉴侧头看他,只见他敛了笑,迎着目光,眼神毅然而坚定。
……
吕涵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上次他替王宇与文先生试货后,从王宇口中意外收获了一个新情报:两周后,王宇要带上新货去见一个人——他们叫他“罗老板”,是个大毒/枭。
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吕涵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动声色咬了咬后槽牙。
他知道自己贪心了,也知道这个决定很冒险……但必须承认机不可失。所谓“罗老板”究竟何人?为何存在如此危险的人物,而警探却一无所知?倘若这次放任机会流走,下次再听到这个名字,又会是怎样情景?他无法预测,更承担不起代价。
——他想钓大鱼。
于是他当即联系单线联络人,提议取消随后的夜总会行动,暂且放过姓文的、留下王宇,不要惊动“罗老板”。
可是他被拒绝了。
联络人说,经过讨论,上层否决了他的提议,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
“为什么?”吕涵不解,“否决可以,但总得有代替方案吧?是,我承认这个提议很冒失,但我们除了这样做别无他法!如果我们不知道,事情发生确实无从避免,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吗?!”
“吕涵,你冷静一点,现在你的看法都只是毫无根据的主观臆测,可能过于绝对了。记住,凡事以大局为重,既然这件事上级都讨论过,你就还是不要再固执己见……”
争论以不欢而散作结。为此,吕涵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可谁料,第二次华鑫夜总会的行动偏偏出了差错,王宇得以出逃。吕涵心情复杂,但他无暇多想。他只知道,既然行动已经失算,不如暂且放王宇一马,利用他钓出“罗老板”,之后再一网打尽。
彼时警探穷追不舍,王宇处境并不乐观,吕涵根本无法确定王宇能否成功脱逃。因此,发现奎子鉴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向奎子鉴提出了收队的要求。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
他无法确定“罗老板”是否已经被惊动。如若王宇与“罗老板”按计划会面,警探将两个毒瘤一并祓除,则是双赢;可倘若两人因此脱离警探掌控,甚至最后合作得以谈成,接下来他们就会联手对抗警探,局面将变得非常棘手。
正因为冒险,吕涵才更加感激奎子鉴的信任。感激他在完全不了解任何细节的情况下,不仅给予了对他的判断毫无保留的支持,而且在第一时间说服其他人中止了行动。
目前,吕涵并未得到约定更改的消息。那么,王宇和“罗老板”的会面就是最后的期限。
届时,希望一切顺利。
……
吕涵不疾不徐,讲述的全程语调和缓而节制,如在梦呓,可奎子鉴却能真切感受到他独自作出这番决定内心的挣扎。
“为什么要告诉我?”奎子鉴看向吕涵,“我并非你的联络人,也没有操作权限。”
话音未落,车辆驶入跨河隧道。
这次,灯光彻底从吕涵的身上溜走了,他的面庞浸没在黑暗中,仿佛光影都是受孤独支配的的奴隶,只一刹那便可以无影无踪。
“子鉴,其实有的时候,并不是每个行为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吕涵的声音不大,落在奎子鉴耳中却掷地有声:“我自己也说不太清……总之,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你帮我是为了什么。
“子鉴,我对你的信任与你对我的并无二致。我知道,作为警方卧底,这么做违反规定,但我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比我的单线联络人更值得信赖。”
奎子鉴闭上眼,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要浮出水面,可又细若游丝,难以抓住。
“好,我知道了。”
随着奎子鉴话音落下,一阵微弱而久违的释然感裹住了吕涵,他闭上眼睛靠在了椅背上。座椅很硬,按理说这个姿势非常难受,可他只希望停在此刻,就让他一直这样保持下去。
然而时间从不体恤,车辆很快从跨河隧道驶出。
——“前方到站,体育中心北,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子鉴,我该下车了。”吕涵扶正眼镜,转身轻抱奎子鉴,“要保重。”
奎子鉴手拍了拍他的背:“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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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地下黑市。
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徘徊在古玩之间,时不时驻足停留。灯光昏黄,肮脏的地砖透着油脂似的质感,地摊上无序码放的古物俨然一副劣迹斑斑的模样……一切无疑使环境中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显得格格不入。
这时,一个黑衣男子小跑过来,顾不上喘气,凑到男人耳边就要开口:“罗哥……”
男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黑衣男子闭上嘴巴,默默退到一边。
男人凑近一个古玩,皱了皱眉。
在他面前的是一只丑陋的大龟,龟甲上纹路细碎冗长,不疾不徐的延伸着,毫无美感可言,反倒是平添些诡异。
……
半晌,男人从古玩摊走了出来,褪下手套递给旁边一个手下,随后招了招手:“阿陌。”
手下退下,不远处的黑衣男子闻言快步上前,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王宇又被警探盯上了。”
男人嗤笑一声。
“罗哥,那我们还要不要……”
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
没人注意到,男人眼中已然布上了可怖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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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行动少了许多,但前一阵拖欠下来没整理完的文件资料早倚叠如山。
骆然肩负程文钦交予的重任,在档案室里任劳任怨地收拾了一个下午,等到终于告一段落,还不忘去附近为同志们打包几袋烤串作夜宵。
“麻烦多放点孜然……好,好……谢谢。”
骆然接过袋子,烧烤诱人的香气裹挟着晚风扑面而来,驱散了一天下来的疲惫。骆然有些陶醉地眯了眯眼,不禁便想起了滨原——那个每夜总少不了烧烤香的美丽城市。
真是见鬼,出个差也能染相思病。骆然一哂,自顾自摇摇头。
话说回来,跟故乡棠州相比,他确实更留恋滨原。
也不知何故,在棠州的日子他几乎都记不得了,能挂念的不过是住在那里的母亲和姐姐;相较而言,助他实现了理想的滨原,让他有缘结识了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人的滨原,使他真正意义上开启了新人生的滨原,在他眼中何尝不是光芒万丈。
他兴致不错地拎着袋子往回走,任晚风轻抚脸颊,任思绪翻飞又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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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咖啡杯里的咖啡冷了又换,换了又冷。日复一日,调查工作不疾不徐推进着。根据卧底同志线报,王宇的下一次交易时间及地点终于确定下来。
调往外地的偿林警探纷纷回来支援。除此以外,同来的还有吕涵所在行动队——舟帮行动五队。
本地行动队、外地行动队、后备警队……庞大的警探队伍,很快在偿林市局前集结。
奎子鉴领着行动二队站在队伍之首,身旁,舟帮行动五队的队长赵逞领着队员李承尧和夏临站定。
警灯闪烁,压迫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这次,必须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