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专业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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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玻璃，将工作室窗外肖尔迪奇的街景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昨夜那幅近乎狂暴的《谎言》立在画架旁，浓郁的黑色与深蓝纠缠撕扯，仿佛他内心风暴凝固成的实体。
林序靠在沙发上，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昨晚送走威廉后，他几乎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复播放着顾淮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以及那句轻飘飘的“合作”
手机在寂静中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威廉的名字。林序盯着那跳动的光晕，过了好几秒才接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威廉。”
“Lin，早上好！希望没有太早打扰你。”威廉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热情洋溢，“有个绝好的消息！Echo先生，就是你昨天见到的那位，他非常欣赏你的《回音》系列，他旗下的基金会愿意提供一笔可观的赞助，并且在他的画廊为你举办一场更大型的个展！”
林序的心猛地一沉，攥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果然。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威廉，我记得我们之前的计划很完善，赞助方也不止一家。顾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
“哦，Lin，我亲爱的朋友，”威廉打断他，语气带着生意人特有的圆滑，“你还不明白吗？顾淮代表的不仅仅是资金。他在伦敦、在整个欧洲艺术圈的人脉和话语权，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他能让你少走十年弯路。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我不需要……”林序试图反驳。
“这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Lin。”威廉的语气稍微强硬了一些，“这是职业规划。而且，顾先生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他提出亲自担任你这次个展的策展人。”
亲自策展？
林序几乎要冷笑出声。顾淮到底想做什么？五年前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五年后又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他的事业？这是一种新的羞辱方式吗？
“威廉，我……”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听着，Lin，”威廉压低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合同方面我们已经初步谈妥，这对画廊、对你都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我不希望因为个人的……情绪，影响这次合作。下午三点，顾先生会来画廊与你见面，详细讨论个展的构思，准时到，好吗？”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像冰冷的雨滴，敲打在林序的耳膜上。
他放下手机，感觉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威廉说得对，在现实的规则面前，他那些所谓的个人情绪，渺小得不值一提。他需要这场展览，需要这个机会在伦敦站稳脚跟。而顾淮，精准地扼住了他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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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五十分，林序准时出现在威廉画廊的会议室门口。他刻意换上了一身简单的黑色衬衫和休闲长裤，头发随意扎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像一张被拉平的画布。
他推开门。
顾淮已经到了。
他坐在长桌的一端，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资料。午后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看起来少了几分昨日的正式，多了几分儒雅，但那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却丝毫未减。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林先生，很准时。”他开口，依旧是那口流利的英文，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私人情绪。他甚至还微微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动作自然得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的合作对象。
林序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将随身带来的素描本放在桌上。“我一向守时。”他用中文回答，声音平稳。
顾淮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难以捉摸。他没有在意林序的语言选择，只是将平板电脑轻轻转向他，用沉静冷漠的中文对他说：
“这是我对你《回音》系列的一些初步策展思路，以及根据你过往作品风格提出的新展主题建议，你可以先看一下。”
林序垂下眼眸，看向屏幕。
文档做得极其专业、详细。从展区划分、灯光设计、动线规划，到媒体宣传策略，一应俱全。甚至对他几幅核心作品的解读，都精准得可怕，直指他创作时那些隐秘的、不愿为人道的核心情绪。
这让他感到一种被窥视的恼怒。
“顾先生果然专业。”林序抬起眼，目光锐利，“看来在来找我之前，做了不少功课。”
顾淮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了解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是策展人的本职工作。”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尤其是，像林先生这样潜力巨大的艺术家。”
“潜力巨大？”林序几乎是立刻反问，嘴角勾起一丝微冷的弧度，“五年前，好像没有人这么认为。”
这句话几乎挑明了他们之间那层不堪的过往。
空气瞬间紧绷。
顾淮放在平板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无懈可击。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人是会变的，市场也是。林先生的作品，恰好符合当下艺术市场的审美转向。”
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拉回了“专业”领域，完美地避开了林序的锋芒。
“那么，顾先生认为我的作品，符合哪种‘审美转向’？”林序不依不饶，他今天打定了主意，要将这层专业的伪装撕开一道口子。
“痛苦的真实性。”顾淮直视着他，目光沉静如水，话语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你的画里，有一种被精心淬炼过的、近乎残酷的真诚。那不是无病呻吟，而是真正经历过失去和挣扎后，沉淀下来的东西。现在的市场，渴望这种真实。”
“失去？”林序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顾策划是从哪里看出‘失去’的？”
顾淮的身体微微前倾，隔着长桌，目光锁住他：“从《回音》里无处不在的留白，从那些看似饱满的色彩下，无法填补的空洞。从每一笔，都在呼唤某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东西。”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林序心上最脆弱的地方。
林序的呼吸一滞。这是讽刺吗？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顾先生的解读很精彩。”他打断顾淮，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生硬，“但艺术鉴赏，过度解读是大忌。我的画，只是画而已。”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失控，会在这个男人面前，将五年来辛苦维持的平静彻底粉碎。
“具体的方案，顾先生和威廉定就好。我只看最终效果。”他拿起素描本，转身就向门口走去，姿态决绝。
“林序。”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顾淮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叫的是他的中文名字。不是疏离的“林先生”“Lin”而是久违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重量的“林序”
林序的脚步顿住，背对着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持续不断。
顾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清晰，仿佛穿越了五年的时光，带着某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我们非要这样说话吗？”
林序没有回头。他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梁上。
几秒钟后，他猛地拧开门把手，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将顾淮和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一同关在了门后。
“砰”的一声轻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一声无奈而绝望的叹息。
走廊冰冷的光线照在他脸上，他快步走着，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直到转过拐角，确认彻底脱离了那个人的视线，他才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酸楚。
我们非要这样说话吗？
不然呢？顾淮。
时隔五年，在你那样干脆利落地离开之后，在我们之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过去之后，你希望我怎样对你说话？
像老朋友一样寒暄？还是像真正的陌生人一样客套？
他做不到。
无论是恨，是怨，还是那些被他死死压在心底、不曾完全熄灭的东西，都让他无法用平常心去面对顾淮。
这场所谓的“合作”，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顾淮手持资源和规则的权杖，冷静地站在高地。而他，只能凭借着一身狼狈的尖刺，守护着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
他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
不能认输。至少，不能在他面前认输。
他拿出手机，找到威廉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过去：
“威廉，合作可以继续。但我的创作过程需要绝对独立，不希望受到任何干涉。另外，关于《回音》系列作品的解读，我希望最终由我自己来定义。”
他必须划清界限。在工作与私人情感之间，筑起一道更高、更坚固的墙。
短信很快得到了回复：“当然，Lin！你是艺术家，创作自由是第一位的。细节我们再沟通。”
林序收起手机，重新迈开脚步。
雨还在下。伦敦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尽头。
他知道，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而顾淮那句“我们非要这样说话吗”，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
过去的回音，从未停止。而新的篇章，已在湿冷的雨雾中，悄然掀开了沉重的一页。
顾淮，我无法理解你，也无法原谅你。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专业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