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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逆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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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巷口亮着的白炽灯泡被一群飞虫笼罩着,灯光在红砖墙面投下一片阴影。
尤云安远远瞧见前方眼熟的人影,忙开口让许祐嶙停一下。
摩托车缓慢减速,然后稳稳停在地面。
“尤云安?”
等待已久的陈悠明打着手电筒两步上前,借光隐约辨认出戴着头盔的人,急道,“你可算回来了,我在这等你十分钟了。”
尤云安下车摘了头盔,抬起眼道,“我妈找我了?”
“可不是嘛,急得都快报警了,还好我把她劝住了。”
陈悠明跟着忙活了一会儿,情绪受到了感染,小大人似的道,“不是我说你,叔叔那事对阿姨打击挺大的,你妈就你一个儿子,你就少让她操点心吧。”
尤云安心里有点难受,“麻烦你了,今天搞忘时间了。”
“是我搞忘了。”
许祐嶙拿过尤云安手里的头盔,在片刻的沉默中开了口。
冷冽的声线融在幽幽夜色里,一下子抓住人的耳膜。
陈悠明顿了下,这才将视线投向摩托车上的另一个人。
修长笔直的腿毫不费力踩在地面,光影的分界线落在许祐嶙脸上,折出模糊立体的阴影,只有一双眸子精锐而分明,“我让他陪我的,别怪他。”
尤云安听见耳边揽责一样的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转头道,“你不用这样,又不是因为你。”
是他自己忘了时间,许祐嶙成天送他,难道就因为一次回来晚了就怪到许祐嶙身上?
这太说不通了。
许祐嶙沉默地对上尤云安的眼睛,不出意料地在里头捕捉到一丝倔强。
很傻。
他又无所谓别人怪不怪罪,但看现下这形势,尤云安回家估计免不了一通斥责。
实心眼的傻子。
一旁的陈悠明看着两人,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所以尤云安这么晚回来是去玩了?
还是跟许祐嶙??
“云云!”
气息虚浮的女声打破了此处的凝滞。
巷子里传来嚓嚓的脚步声,急促又轻缓。
尤云安身躯微震,转过头去,“妈。”
陈悠明也叫道,“阿姨。”
走到巷口的金冬玉扶着墙咳了两声,才缓缓抬起泛红的眼看向尤云安,轻微颤抖的语调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强势,“你干什么去了?我说过,九点之前要到家。”
“我知道。”
尤云安神色略黯,短促应了声,上前去搀扶病弱的母亲,“先回去吧。”
金冬玉依然站定,看向旁边,“悠明,今天辛苦你了。”
陈悠明客气道,“没事阿姨,您快回去休息吧,尤云安,那我就先回去了啊,再见。”话落,一溜烟消失在巷内。
尤云安回身说了声拜拜。
告别的间隙,金冬玉的目光无声落到摩托车上的人,眼神掺杂了一种排斥的打量。
许祐嶙没穿校服脚踩机车,浑身散发出一股不驯而叛逆的气息。
他向来随性,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屑于看人脸色,此刻却莫名为自己的装扮而产生了一丝忐忑。
内心有一个念头尤为清晰——
那就是他不希望和尤云安的关系受到别的影响。
“妈,回去吧。”
尤云安回望一眼,晃了晃金冬玉的胳膊。
金冬玉转身挪动了步子,尤云安边走边短暂回头跟巷口还未离去的许祐嶙摆了下手。
许祐嶙身影晦暗,没有回应。
尤云安默默把脑袋旋回来,几瞬,他听见身后机车发动的声响疾驰远去。
到了家里,一路缄默不语的金冬玉出声问,“你跟那孩子,关系很好吗?”
“不好。”
尤云安看着母亲的脸色下意识回了一句,旋即又诚实道,“也不坏。”
金冬玉给自己倒了一杯服药的热水,背对着尤云安,静静道,“我在报纸上看见了,那是你爸老板家的孩子,葬礼时还来过我们家的,”放缓语调,“你知不知道?”
尤云安沉默了一会儿,“知道。”
“哐当——”
玻璃杯底被用力磕在木桌表面,金东玉呼吸急促,眼中逼出几分沉沉的痛意。
“那你还跟他一起瞎玩,你以为你爸的死能和这群人脱的了干系!”
尤云安怔愣道,“妈……”
金冬玉抬手截断他的话,发完火瞬息之间又像疲惫到了极点,面容苍白地道,“云云,一直以来,你都是个很乖的孩子,妈相信你有分寸。”
尤云安柱在原地,无声地抿紧了唇。
金冬玉一口吞下药,缓步走向里屋,语气恢复平静,“很晚了,关灯睡觉吧。”
一场争执还没开始就熄了火。
尤云安待在空旷昏沉的客厅良久,眼神逐渐有些放空。
很乖的孩子。
分明是夸奖的话,听见后他却没有一丝欣喜的感觉。
迎面而来的只有无尽的压抑与重量。
短短几句,便将被夜风吹的一身轻盈的躯体,又压得颓然了几分。
尤云安想到今天惊艳的夕阳,梦幻绮丽的乐园,还有机车上自由的、仿佛不受任何束缚的劲风,心脏隐约还有鲜明跳动的感觉。
转眼又回到只有他独自一人的客厅。
陈旧的家具,黯淡的灯光,中药的苦涩气味,还有无边的空寂。
至少眼下这一刻,尤云安不愿意去否定那些令他曾感到放松的瞬间。
又不是许祐嶙的错。
他逆反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去卫生间洗漱完毕,继而进了房间学习。
当晚尤云安学习到凌晨才上床睡觉,翌日清早不出意料地赖了床。
出门的时间比平时晚五分钟,他急匆匆穿好鞋子,伸向门的手却突兀地顿了一下。
昨晚母亲的话反复回荡在脑海里,不断和他自己的意志作着斗争。
最终两头都没有打赢。
一门之隔,尤云安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许祐嶙。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一横,推开门出去。
然后猛地一顿。
许祐嶙抱着手臂坐在自行车上,眉峰压的很低,闻声扭过头看他,神色稍缓。
“怎么这么慢?”
漂亮的球鞋,长到脚踝的深色校裤,洁白工整的校服,再往上,依然是那副桀骜的神情和看上去扎手的寸头。
尤云安骤然忘掉方才的顾虑,怔怔道,“早上没听见闹钟。”
许祐嶙没计较,略带催促地往后一扬下巴。
尤云安收拢思绪,快步坐了上去。
太奇怪了。
虽说以前许祐嶙有时也穿校服,但绝对不带今天这样穿全套的,甚至连短袖衣领都扣到了最上面的一颗。
最近天一亮空气就开始升温,阳光有些晃眼睛,尤云安抬手挡在眼睛上方,望向前面。
许祐嶙修长的颈脖淌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在日光下泛起光泽。
会热的吧?
正想开口,许祐嶙似乎也忍不了了,抬手解开了一颗扣子。
衣领松开,后颈一条细细的项链展露出来。
尤云安眼瞳一闪。
他觉得自己这条项链在许祐嶙的生日礼物里一定算不了什么,但许祐嶙还是戴着,可见是真把他当朋友。
有必要纠结那些吗?
尤云安兀自摇了摇头,将心里那点芥蒂抛掷脑后,他清了清嗓,“许祐嶙。”
“干嘛?”
尤云安斟酌了一下,“以后你可以就送我到站台的位置吗?我想走两步。”
许祐嶙没应声,锋利的颌角无声绷紧。
今早过来时他特意整理了着装,虽说多少预料到一点,但此刻听见暗含疏远的话,仍让他感到淡淡的不悦。
短暂的沉默让尤云安有些忐忑,绞尽脑汁想着借口,又开口道,“而且现在气温挺高的,你骑太久肯定很热。”
还是很努力地在疏远。
许祐嶙沉吟了良久,最终低声妥协,“是有点。”
“那以后就到站台。”
尤云安在后面看不见许祐嶙的表情,但他觉着许祐嶙声音听上去有些低,心里似乎不太高兴。
麻烦别人还提要求的确不好。
算算时间,下周月考完他就能去医院拆石膏了。
应该也不会麻烦许祐嶙太久。
到地方后,尤云安下车,从口袋摸出一张纸巾递给许祐嶙。
许祐嶙接过纸巾,不明所以地看向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在摇曳的树影下闪烁。
尤云安用手在脑门上比划了一下,“有汗。”
许祐嶙定定地看了他两秒,没擦汗,抬手把纸巾揣口袋里。
尤云安见状一哽,猜他是懒的擦,也没再开口,旋过身自顾自走向校门。
不到招呼各走各的,这是两人维持已久的习惯。
一只脚还没踏入校门,后方传来易秋的声音,“云安。”
尤云安一顿,回头望了眼,易秋已走到他旁边,笑容清浅。
“记得上次我跟你说帮忙的事吗?”
尤云安顺路往前走着,点头,“当然记得。”
易秋微偏过脸,“明天中午方便来趟画室吗?我的作品准备得差不多了,想先让你看看。”
尤云安没什么审美,但既然易秋拜托,他也不会拒绝,挠挠头说,“方便是方便,不过学长你画那么好,我肯定提不上什么意见。”
易秋噗嗤一笑,一缕浅棕的发丝随之轻荡,“你还没看,怎么就知道画的好呢?”
尤云安只随口一句,被易秋这么一拆解,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回。
易秋看着略带窘意的尤云安,唇角弧度略深,正要再开口,一条修长的胳膊径直将尤云安单薄的身板揽了过去。
易秋顺势望去,对上一双尤为不善的墨灰色眼睛。
“走这么慢,你也不怕迟到。”
许祐嶙只短短扫了一眼,继而攥住尤云安的肩膀大步流星往前。
“还有几分钟吧?”
尤云安眼神狐疑,不明白许祐嶙今天为什么会突然过来跟他一起走,被挟持一般跟着身后那股力道走了几步,扭过脖子望向后方,想跟易秋打声招呼。
人还没看清,许祐嶙抬起搭在他肩上那手,将他整颗脑袋强硬地掰了回来。
尤云安被迫收回视线,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张了张嘴唇想说话。
许祐嶙举起另只手看了眼腕表,冷道,“是还有几分钟,我看看,三分钟够走到教室吗?”
三分钟不够走到教室,够跑。
尤云安将信将疑地掠过四周,还真看见有人在跑,他立即就迈开了腿,“我先走了!”
被抛在后方的许祐嶙垂下空荡荡的手臂,望着前方兀自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心头的不快愈发浓郁。
方才跟那浅头发话还挺多的,到他这没两秒就跑走。
明明昨天才抱了他。
“哎呀,差点没认出来。”
韩延从后两步走近,拍了下许祐嶙被白色校服包裹的肩膀,笑侃道,“阿嶙,你成天又接又送的,费这么大劲,这小驼背瞧着可不像开了窍的样子。”
许祐嶙沉默地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手插口袋往前走着,棱角锋利的侧脸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换做平时许祐嶙不会太在意那一两句调侃,但现下韩延说这话跟火上浇油似的,让许祐嶙心里烦的要命。
韩延接连撞见许祐嶙吃了两次瘪,也瞧出许祐嶙现在心情不好,吊儿郎当地跟上来。
“说真的,这样的三好学生不好搞,回头我给你介绍几个懂事的……”
许祐嶙一顿,扭头望向韩延,眸光沉冷。
韩延被看的一个哆嗦,舌头打了下结,改口,“怎、怎么了,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那小驼背看着是不错,但也用不着这么捧着吧。”
只要对方模样还算顺眼,韩延是来者不拒,在他看来,他们这样的就是香饽饽,向来只有别人往上贴,哪有反过来的。
许祐嶙平静道,“我说我要追他了吗?”
又来了,韩延一噎,语气充满质疑,“你没追?”
反正他不信。
许祐嶙不置可否,转眸提步。
“少打听点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