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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葬礼 ...


  •   运动会开幕式结束,依旧没有老师坐镇,并且班里人数不齐——尤其是前不久在课堂上打过架的梁聪和章兵双双不见,校队黑马贾思敏不知溜去哪里,三班的学生们弥漫开不安的气氛。

      直到次日一早,一位姓揭的老师来到操场观众席,踏入三班大本营,称是暂时带班的新班主任,丢下一句自我介绍后直接离开,把三班的不安气氛点燃。

      “我们要换班主任了?”
      “爆炸头呢?”
      “不知道。
      “不会真的被我们气走了吧?”
      “靠,我们班像孤儿……”

      观众席被各班级划分“三八线”,各自为营,初二三班的大本营散成一坨又一坨,同学们像被雨淋湿的散沙,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去赛场加油,聊八卦,打游戏,看剧。

      有好事者佯装去展示长廊,借机溜进办公楼偷瞄新班主任,随即兴奋地冲回班级大本营。

      “报——是真的!揭老师坐在爆炸头的位置上,爆炸头的东西清空了。”
      “真的假的?这么突然?”

      李锦希看向静悄悄的办公楼,静谧之下仿佛有暗潮涌动。

      向婉瑰凑近过来。“李锦希,蓝老师会不会真的被我们气走了啊?”
      “不会的,她还说要给你拍照呢。”李锦希自己说完,有些没底气,“可能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有眼尖的同学看到一抹黑皮影子鬼鬼祟祟溜进大本营,大喝:“贾思敏!死去哪儿了!下午有你的接力赛,文林去帮你报道了!”

      贾思敏嘻嘻哈哈地打完一圈招呼后,径直往李锦希和向婉瑰之间挤开,“借过借过!”

      向婉瑰被撞得差点歪倒,拿起手里的小说,一声不吭往观众席后排去,起身时拍了拍被贾思敏碰过的肩膀。

      李锦希茫然地看了看向婉瑰的背影,问:“你和向婉瑰闹别扭了?”

      “开了个玩笑而已,别理她。”贾思敏朝四周的同学招呼,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宣布。
      “都过来!”

      同学们稀稀拉拉地凑近。
      “咋了,你失踪一天是去顺便跑了个马拉松吗?”

      “不是!”贾思敏压低声音,语气有些兴奋:“爆炸头出车祸了,在闹鬼的十字路口!我们可能要换班主任了!”

      众人皆是一惊。
      “你说的是葫芦大厦吗!”
      “闹鬼?”
      “你看到了?贾思敏,你昨天开幕式到底去哪儿了?车祸是怎么回事!”
      “爆炸头没事吧?”

      “哎呀,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贾思敏竖起食指,“我昨天去葫芦大厦,亲眼见到的!”

      李锦希心头一沉,看向贾思敏的眼神多了一层异样的打量。
      这种炫耀的语气,像天真的恶童。

      “贾思敏,新来的班主任你肯定喜欢,”有同学从操场回到大本营,一眼见到被众人簇拥的贾思敏,大声道,“超级漂亮,人已经在办公室了。”

      “真的?”贾思敏坐不住,立刻就起身,“我去看看!”
      说完她像风一样地飘走了,留李锦希和其他几人面面相觑。

      “卖什么关子啊,怎么就走了?”
      “她还没说到底怎么回事呢!”
      “贾思敏说起车祸好兴奋啊。”
      “而且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担心蓝老师。”
      “她校队的前男友出车祸的时候,不也笑得很开心吗。”
      “……”

      李锦希从中退出,慢慢挪到最后一排的向婉瑰身边。
      “你和贾思敏闹矛盾了吗?”

      向婉瑰合上小说,“为什么这么想?”

      李锦希凑近向婉瑰身边坐下,学着刚才贾思敏挤开人的动作,肩膀轻撞向婉瑰,而后拍了拍校服肩袖。

      向婉瑰脸色立马涨红。“我、就是不喜欢肢体触碰……”
      说完向婉瑰自知理由蹩脚,脸色更红。

      李锦希:“你们吵架了?”

      向婉瑰点头。
      “昨天早上在大礼堂,我看见你用贾思敏的手机拍照,所以我下台后向贾思敏要照片……她发个彩信给我就行了啊,后面还加了句‘一张照片一百块’。真是,又不是她亲手拍摄的照片,拽什么?”

      李锦希哈哈笑:“她是开玩笑的啦。”

      “你看这是玩笑吗?”
      向婉瑰掏出手机,给李锦希看聊天记录。

      李锦希翻看着,笑意逐渐僵硬在脸上。

      “P图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懂,据说是一种图像技术……她说我像内衣店门口的模特!”向婉瑰眼底泛起泪花,“哪有这样的人?我以后再也不跟她好了。”

      “你给她钱了?”
      “没给。”向婉瑰抱着小说,“昨天下午她回来过一次,我当着她的面说很讨厌这种玩笑,看着她把照片删除了。”

      李锦希惋惜道,“这是你第一次在学校表演……她居然拿你的照片开这种恶劣的玩笑!这还是我拍的呢!”

      贾思敏大多数时候大咧咧疯颠颠,毫无边界感,力气又大得惊人,班里其实有些女生怕贾思敏,但碍于素质,不会表现得太明显。

      “社团的同学有给我拍。”向婉瑰顺着李锦希的话说。

      “我想要,”李锦希说,“你给我签个名吧,以后你名震四方了,我就拿你的照片去卖钱。”

      向婉瑰破涕为笑,抹掉眼泪。
      “这次我算是看透她了,开这种讨厌的玩笑,还嘲笑出车祸的老师,真没底线……李锦希,别跟她走太近,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难得见这糯米团子一本正经地说话,李锦希觉得好笑,亲昵道:“那我们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向婉瑰认真地想了想,“应该不是,你太重感情了。”

      “我?”
      李锦希挑眉,“你是第一个说我重感情的人。初一我去你家玩钢琴,我哥还骂我不孝顺、冷血动物。”

      向婉瑰瞪大了眼睛。
      “哪个哥?我记得你有几个堂哥,你又没做大义灭亲六亲不认的事,为什么这么说你!”

      “我亲哥,李康时,在一中读书的那位。”
      李锦希其实有点忘记哥哥当时为什么生气了,但很快帮哥哥想到了理由,“我总是躲着伯父们和奶奶,他觉得我冷血吧。”

      遇到李锦希的家事,向婉瑰习惯性的避开,她沉默几秒开口:“总之你别跟贾思敏走太近了,她人品不好,小心思多。”

      “啊?”
      李锦希怀疑自己听错了。
      ‘心思多’怎么会和贾思敏放在一起搭配?

      “你怎么回事,有时候很敏锐,有时候很迟钝?”
      向婉瑰无奈地摇摇头,“算了,如果从我嘴里说出来,像是挑拨离间,你以后会明白的。”

      “那、那你——”
      李锦希压低声音,“你知道贾思敏在外校交往男朋友吗?”

      向婉瑰点头。“七中那个?练铅球的。”

      连向婉瑰也知道!

      李锦希茫然地朝前方投去隐晦的一眼。

      同学们簇拥成团,正因贾思敏的惊天爆料窃窃私语,加入群聊者越来越多,讨论声越来越大,与操场上的加油呐喊声不相上下,越来越喧哗。

      ·

      在喧嚣热烈的氛围中,三中校运会画上句号。

      李锦希戴着红袖章在校园里四处游走。

      校运会虽已结束,同学们的兴奋劲儿尚留余韵。虽然老师要求最近一周要严抓纪律,李锦希心不在焉,琢磨着向婉瑰所说的‘小心思’。

      向婉瑰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贾思敏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做错的事,而且有时候为了明哲保身会泼脏水,她的世界观里永远都是别人在犯错。
      说好听点是小孩子气,说直白点就是坏心眼。

      连续放过两个抽烟的同学后,李锦希打开记名册,本子上的字迹又在诡异地扭动,像是被施了魔法,每个字体都开始自行拆解。

      李锦希睁大眼睛,揉了揉眼皮,症状很快消失。

      又来了。

      身体偶尔有点不舒服很正常,李锦希没当回事,清点完今日份记名名单,踏着预备铃走向班级,新班主任守在教室门口。

      揭老师快步走来,人还没到,香水味先扑鼻而来。
      “你是李锦希吗?”

      “对。”
      李锦希站直了些,有些忐忑。

      揭老师居然直接伸手搂住李锦希的肩膀,这一动作把李锦希惊得浑身僵直忘记呼吸,随即揭老师满身甜腻的香气靠近。
      “你外公去世了,妈妈在校门口等你。”

      外公?
      像是上辈子才听过的词……

      李锦希愣了几秒,连忙点头,“我可以拿书包吗?”

      “去吧。”

      ·

      时隔多年再见到舅舅一家,所有人都变得很陌生。李锦希心事重重,一方面最尊敬的老师出车祸,一方面陌生的亲人突然去世,李锦希总觉得有一股不祥的气息在笼罩自己,一踏进舅舅的家,看到满屋子陌生的亲戚,好不容易用管纪律锻炼出的胆量和霸道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烟消云散,她立刻变回畏畏缩缩的李锦希。

      舅舅变得很消瘦,舅妈变得很胖,表弟表妹长大了,他们陌生得难以辨认,唯有手持佛珠的外婆依旧可爱亲切。
      外婆神色平静地和僧人们沟通着葬礼事宜,像一块爬满枯槁青苔的石头,虽看着沉稳,但动作迟钝,全凭外力推动而动。

      舅妈曾经是个利落的女强人,在葫芦大厦旁边开过皮具店。几年不见,她已经胖得无法穿进那件瘦削如出鞘利剑的黑色帅气风衣,胖乎乎的手腕上戴着一对手铐似的金玉手环,耳朵和脖子上戴着巨大而且夸张的金饰,面无表情,像小说里的恶人。

      看到李锦希的时候,舅妈那双往外凸的眼睛盯过来:你为什么不哭?

      为什么要哭,大师不是交代了吗,遗体面前不能哭,亡者的灵魂见到眼泪会很痛苦的。

      眼前的舅妈根本不是童年记忆里的舅妈,而是被某种妖怪夺舍的怪物,从内里往外散发出大姆二姆独有的阴恻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鬼气,于是李锦希偷偷站远了些。

      喜欢爬树的表弟在见到李康时落泪,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躲到角落抹眼泪。

      爱哭的表妹出落得亭亭玉立,进门时因为没有洗手被舅妈臭骂,掉着眼泪跑出去了。

      李锦希追了上去,默默在表妹身后跟着。表妹哭完,回头看到李锦希,迟疑了很久,很小声地叫了一声姐姐。

      这小屁孩,只比自己小两岁,以前那么瘦小,她手臂上还有淤青,不知道在哪儿受了委屈。
      表妹由外公外婆在乡下养大,六岁才被带来滨海市,以后再受委屈,她没法在外公面前哭诉了。

      李锦希心底一软,忽然明白为什么妈妈每次看见表妹就会难怪,她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

      外公的葬礼上请了很多身穿袈裟的光头僧人,手持各式法器,木鱼敲个不停,引导众人齐唱佛号,李锦希唱得嗓子干哑冒烟,似有血腥味,浑浑噩噩。

      外公长什么样?

      李锦希忽然打了个哆嗦。
      她想不起来。

      要不是舅舅手里捧着外公的照片,李锦希根本想不起来。

      或许李康时说得对,李锦希越发觉得自己根本是个冷血动物。

      法事是怎么结束的,李锦希完全没有记忆。但趁着这次机会,妈妈和舅舅似乎冰释前嫌——其实李锦希不理解,分家为什么可以吵得如此轰轰烈烈、老死不相往来,以至于舅舅一家搬离春花园小区后,每次妈妈想看外公外婆,会像零零七间谍一样提前发短信,然后三人在舅舅家附近的公园碰头会面。

      总之,如今气氛没那么紧绷,妈妈和舅舅能够坐下融洽地聊天,李锦希由此和多年未见的表妹熟络起来。

      说来惭愧,李锦希的第一个手机,是表妹用过不要的旧手机。两人互换了联系方式后,很快投入学习生活。

      一场葬礼像是投入湖水的石子,溅起涟漪后,水面归于平静,似乎一切如常。
      ·

      平常吗?
      其实班里变得不太平静。

      从校运会第一天就失踪的梁聪和章兵,车祸住院的蓝老师,对三班的同学们态度冷淡的揭老师,一切似乎在按部就班进行着,可李锦希察觉,水面下暗潮涌动。

      好学生之间也有明争暗斗,梁聪失踪后,文林受到的欺负更加明显,许多同学发现班长的异样。

      作业被写脏话、路过被故意撞肩膀、突然丢失的课本、上交的试卷夹着避孕套、书包里黏糊糊臭烘烘的死□□。看到文林窘迫,章兵的“好兄弟”们就在后排哈哈大笑,看到文林镇定自若处理凳子上的图钉,那帮人就咬牙切齿地计划下一次的“恶作剧”。许多同学看不下去,频频找新老师投诉,可新老师摇摇头:我只是你们暂时的代班老师啊。

      原来就算当了班长也会被欺负。

      李锦希忽然庆幸,要不是梁聪,说不定自己早就被章兵收拾了。
      可是,这两人已经很久没有来学校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暗戳戳的欺凌一波接一波,贾思敏忍无可忍,几次被波及,可又抓不到是谁干的坏事,于是到处宣称文林是她罩着的人,换来的是更加隐晦的霸凌。

      比如故意将文林的作业本抽出,将上交的单元小测单独抽出文林的试卷,就连揭老师也经常把文林当空气视若无睹。

      李锦希也受不了,经常去找揭老师打小报告。
      揭老师像是习以为常:“哎呀,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而已。”

      “可是,文林受到很大的困扰。”
      “文林说没事啊。”揭老师摆摆手,手腕上的玉镯叮当作响。“而且,帮他一个,难道就没有下一个吗?”

      李锦希愣住,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

      该反驳吗?
      可以反驳老师吗?

      为什么不可以?
      怎么反驳?

      她恍惚地离开办公室,撞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影快步走近。

      陈阿姨,梁聪的后妈,走起路来脚步如风,腰背笔直,眼神笔直往前盯。

      李锦希下意识打招呼:“阿姨好。”

      陈美姬似乎没认出李锦希,疑惑地瞟了一眼,微微颔首,快速进办公室。

      李锦希习以为常,她没有贾思敏好看,没有贾思敏活泼嘴甜,本身就是个没有记忆点的人,被忽略是很正常的事。

      可潜意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鬼使神差地,李锦希脚步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她是梁聪的后妈,梁聪没有来学校,她肯定知道什么。虽然章兵同样缺席很多天,李锦希却从来没见过章兵的监护人。

      她是为造谣帖而来,还是因为章兵和梁聪发生冲突了?

      李锦希小心地退回去,后背贴着办公室门外的墙壁,尽力竖起耳朵偷听。无奈,办公室人多嘈杂,李锦希根本没法听清陈阿姨对揭老师说了什么。她偷偷朝办公室内看,见到陈阿姨衣摆动了动,似乎换了个站姿,李锦希像是被塑料袋摩擦声惊吓的猫,连忙转身离开。

      ·

      班上的同学们越来越想念蓝焰老师。

      揭老师对班上的大小事不予理会。空调坏了需要找人保修,不知道怎么办;钟表没电要从班费里拿钱买电池,不知道班费在哪;教室后排空了几个位置没人来,揭老师装没看见。

      李锦希很气馁,感觉手里的记名册没有任何作用。
      文林在老师面前说话,揭老师假装没听到,看着手里空白的教案,也不肯施舍文林一个眼神。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校园生活忽然变得很煎熬。

      临近学期末,某天放学,李锦希看到文林形单影只在林荫道徘徊。

      前后都是走鬼摊,隔壁班有几个同学将文林团团围住,时而推搡时而大声哄笑,要求他趴在地上学狗叫,叫了就给他一根烤肠。

      李锦希本想上前呵斥,还没迈开脚步,文林身形轻晃,“啪”地一下,四肢跪地,汪汪大叫。

      李锦希心惊肉跳——她无法形容当时当刻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不能让文林知道自己将一切尽收眼底,所以下意识转身,假装在某个走鬼摊前排队,偷偷侧目打量。

      为首者说了句“少爷,这是赏你的”,而后带着一众人扬长而去,其中就有班里最后一排、章兵的“烟友”,他似乎还不解气,恶狠狠地朝文林警告着什么,才跟着大家扬长而去。

      文林狼吞虎咽地吃完烤肠,然后抬手随意擦拭嘴巴,慢吞吞地走下坡路。

      见他终于继续走了,李锦希小心地保持着一定距离,默默地跟着文林,直到目送文林到达车站,坐上那辆黑漆漆的豪车。

      文林的爸妈知不知道他优秀的儿子在学校为了一根烤肠受此屈辱?

      目送那辆豪车开走,李锦希才默默地走进车站,心里五味杂陈,忽然被拍了一下肩膀。

      “李锦希!”

      李锦希吓得双脚离地夸张地一跳,把对方吓出女高音。“哎呀!你真不经吓!”

      “向婉瑰?”
      李锦希惊魂未定。“今天不用去合唱团?”

      “我们提前结束练习了。”向婉瑰说,“你心情不好吗?心事重重的。”

      “我有点沮丧。”李锦希说,“你呢,今天怎么样?”

      向婉瑰垮下脸。“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发生太多事了?我有点不想上学……”

      李锦希神色一凛,“谁欺负你?”

      向婉瑰摇头。“没有人欺负我,就是感觉,最近班里好乱啊,一下子少了好多人,而且老师也不管……肥仔用装满水的避孕套当水枪滋我,揭老师居然说他在开玩笑。”
      向婉瑰越说越气,“我回去要告诉我爸妈,投诉教育局,让他们把蓝老师还回来。”

      还可以投诉教育局?
      这是什么招?
      李锦希眼前一亮,“妈呀,向婉瑰!你云淡风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帅呆了!”

      向婉瑰羞赧地笑了一下。

      “我刚刚看到让我特别震惊的一幕。”
      李锦希环视一圈,确认没有熟人后,才压着声音将文林被欺负的事情分享给向婉瑰,不忘叮嘱:“你嘴巴严,我只跟你说啊,你别告诉其他人。”

      向婉瑰犹豫地看了一眼四周,微微俯身:“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要保密。”

      李锦希微微垫脚,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

      向婉瑰勾着李锦希的脖子,贴着李锦希的耳边。“欺负文林的人里面,有个人的亲戚是校领导,所以之前文林告诉蓝老师,没什么用。现在的揭老师……”

      向婉瑰松开李锦希,朝等车的学生里使了个颜色,“和他也是亲戚。”

      李锦希顺着向婉瑰的目光看去。

      那个举着烤肠的男生嘻嘻哈哈,和章兵的“烟友”勾肩搭背。刚才在林荫道上侮辱文林的人之一,是一班的学生。
      难怪讨厌文林,估计是一直考不过文林而嫉妒吧。

      李锦希撇嘴:“怪不得,揭老师什么都不管。”

      向婉瑰愤愤道:“揭老师还说文林太敏感呢,一班二班欺负文林的人都在旁边,揭老师还这么说……真是气死人了,文林从办公室出来都快哭了。”

      李锦希附和:“如果蓝老师在,就不会出现这种事。”

      向婉瑰:“就是!你看,章兵被十一、十二班的人教训了,揭老师装不知道!他两条腿骨折,还在医院呢。”

      “什么?!”
      李锦希惊骇得瞪大眼睛。

      那个无法无天、眼里没有规则二字的章兵?他终于遭天谴了?
      “什么时候?”

      “校运会的时候啊,章兵原本报的是跳远,结果比赛前没去报道。你不知道?”
      向婉瑰干脆把手机掏出来。“你找,校运会期间的帖子,关键词是章兵、骨折。你不是有手机了嘛?不会用论坛?”

      “我没有手机号,所以没法注册论坛……”

      李锦希接过向婉瑰的手机,一阵唏嘘。“难怪他好几天没有来,我以为他和梁聪约打架,斗得两败俱伤,所以他俩旷课……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啊。”

      “梁聪也好几天没来了。”向婉瑰轻声说,“校运会第一天,到现在还没来。”

      李锦希将手机还给向婉瑰,脑海里闪过有关“梁聪打老师”的谣言帖,还有梁聪的后妈搂着梁聪进台球馆的模样。

      “你说,梁聪会不会遇到什么事啊?”
      两人忽然异口同声,皆是一愣,随即相视而笑。

      “这没用的默契。”
      “走啦,上车。”

      等车的学生们乌泱泱地挤向公交车。李锦希看到那个吃着烤肠的男生粗暴地将人撞开,嘻嘻哈哈地挤入车门。

      像是刚从娘胎呱呱落地还未开悟的蠢猴子,笑容猥琐恶心。

      李锦希心底涌起熊熊怒火,胸腔一股郁闷让她血压飙升,立马抓住向婉瑰的胳膊往前推,而后学着那人蛮横的样子,将那人扯下来:“不让插队,不好意思!”

      那人嘴里骂了几句脏话,怒气冲冲:“谁啊!谁敢撞我!知不知道我舅舅是谁!”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李锦希被自己爆发的恶意吓了一跳,连忙念了几句心经,抓着向婉瑰挤上了车。

      ·

      李锦希心不在焉地盯着书本发呆,发现上面的字迹难以辨别。板正的印刷体如同遭了狂风的蒲公英,在纸页上夸张地散开,所有笔画拆分成零件。

      又来了。

      李锦希用力眨了眨眼睛。

      客厅传来奶奶的声音,烟雾缭绕,二手烟从门缝钻入,成为幻觉的催化剂,课本上胡乱纷飞的偏旁在不断变化,像是手机屏幕上的字迹自动往上滑动,并且自动分崩离析。

      李锦希干脆放下课本,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缓解“字迹飞舞症”,直到奶奶的脚步声离开,客厅静默,李锦希才走出房门,对正在收拾卫生的妈妈说,“妈妈,我眼睛又出现幻觉了。”

      黄梅正在恨恨地用抹布拍打沙发缝隙里的烟灰——自从外公去世,妈妈就变得犀利很多,甚至敢跟爸爸顶嘴。

      这是好事,但李锦希又觉得眼前妈妈变得很陌生,像是仙侠小说里夺舍的妖精,此时她眼里迸发出李锦希陌生的恨意,闻言冷冷嘲笑。

      “李锦希,你就是不想读书吧!能不能学点好啊?你看你哥哥,李康时到现在还没出房间,定力比你好多了!”

      得到无情的回应,李锦希忽然感到一阵心累。

      不是我出问题了,是所有人都出了问题。

      毁灭吧,毁灭吧,毁灭吧。

      想到失踪的梁聪,被欺负的文林,出车祸的蓝老师,乱糟糟的教室,不闻不问高高挂起的新代班,李锦希恶狠狠地盯着佛龛,平生第一次对那尊一尘不染的白瓷器产生恶念。

      拜你的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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