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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雪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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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别预想过周末逛街会偶遇考上韫风八中的老同学,但没想到这么快。对方穿着八中校服,脱胎换骨般自信昂扬。
要知道当时他填八中还被众人嘲笑不自量力,温别也曾暗自腹诽,只是无暇多想。
父母把择校权交给她,她很感激,他们没有逼她辍学。她也想去韫风八中,去最符合实力的地方。只是贫困地区上韫风八中有照顾分,哪怕靠实力考上,也逃不过村里长舌妇的流言蜚语。她倒无所谓,却清楚好面子的父亲一定会勃然大怒,而母亲必将成为出气筒。
这么多年,她在家扮演哑巴,就是不愿母亲因自己承受无妄之灾,所以坚定地选择了韫风一中。
壤纳二中有韫风一中五个保送名额,学校会推荐,被推荐人可以拒绝。温别没想过拒绝,虽然成绩稳定,但她赌不起,如果中考失常,她就完了。
本该毫无怨言的,可志愿填报前三天,校园氛围骤变。同学们突然都志存高远,仿佛只要目标够大,就能摆脱“扶不起的阿斗”宿命。
这股狂热也感染了她,她突然也很想去韫风八中,正如所有人都认为她该去一样,连续三年的头筹,怎么甘心于一个韫风一中?
她打电话回家,想要一点点支撑。
可是什么都没得到,电话那头的母亲正被父亲厉声呵斥,就因为牛意外走失了。
她匆匆挂了电话,被捧起的骄傲轻轻破碎。
最终志愿意向不变,听着同学老师们的惋惜,她感到一丝慰藉,能被惋惜,说明值得期许。
然而生活总是戏剧化,因为一个人的临门一脚,她连韫风一中的保送名额也放弃了。
走出办公室,她后知后觉,为自己的冲动懊悔,可为时已晚。
老师们依旧关照她,只是不再事无巨细。
朋友们依旧钦佩她的成绩,可想到高中能同校,那份仰望也淡了几分。
她假装不在意这些微妙变化,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可眼前的校服刺伤了她。
她说不出更多寒暄的话,对方却侃侃而谈在八中的收获。初三英语还说得结结巴巴的,现在竟已经在人才济济的八中拿了演讲比赛三等奖。
她越发不甘,可也知道,哪怕重新来过,她也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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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这两天,计伏成几乎没怎么想起温别。朋友相聚、父亲难得在家,这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全部精力。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校园暗恋最后都不了了之。当两个人不再坐在同一间教室,不再走同一条走廊,那些怦然心动的瞬间,终究会被各自的新生活冲淡。
一见钟情,前提需要“一见”。
如果他转学,是不是就不再钟情了呢?
周一清晨,高二年级正式返校,开学典礼上,三个年级首次齐聚。
计伏成作为主持人站在主席台侧边候场。
足球场依山而建,各班沿着阶梯蜿蜒而上。三个年级近四千人,交谈声此起彼伏,却始终保持恰到好处的分贝。
最后一个班级就位,整个足球场自发落静。没有哨声,没有训导,连班主任都还没到场,这种不约而同的纪律性让人诧异。
当了九年校园主持,计伏成从未见过这么自律的学生群体。
温别在班里身高排倒数第六,正好和隔壁18班的甄可苡隔着一个身位,两个班级都位于主席台右侧。她平静地看着前方的山体,上面覆着水泥加固层,连一块碎石都看不到,想来做过防滑坡处理。
耳边女主持人的开场白响起,温别也没把注意力放到主席台上,直到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我是高一(18)的计伏成。当九月的秋风拂过韫风一中的银杏……”
只是这么一句话,或许不对,从他的嗓音穿过晨风落入耳中,温别就怔住了。
这声音太过特别。不是字正腔圆的播音腔,也不是刻意压低的磁性男声,而是一种带着晨露般清润的质地,像有无形的牵引力,听到了就不得不乖乖就范——那是一种名为柔韧的嗓音。
足球场瞬间骚动,女生们不约而同发出惊叹声,男生们都忍不住爆了粗口。
最要命的是,这声音明明没有丝毫刻意的修饰,却让人不得不抬头寻找声源。温别下意识望向主席台,晨光中那个挺拔的身影正从容地翻动稿纸,喉结随着吐字轻轻滚动。
恍惚间,国旗护卫队已经完成出旗仪式。
温别这才惊觉,平日烦闷冗长的开学流程,此刻竟过得这样快。
计伏成:“请全体师生行注目礼。升国旗,奏唱国歌!”
他身姿挺拔,目光专注,开口那一刻,心脏仿佛被什么击穿了。
台下爆发出的歌声如浪潮般席卷而来,穿过他的身体,涌向那抹冉冉升起的鲜红。
他喉结滚动,鼻腔酸涩,胸腔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震颤。
在过往的学习生涯里,他见过太多敷衍了事的升旗仪式。不是不想唱,而是难为情,好像唱国歌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但韫风一中不一样,这里的国歌唱得字字铿锵,声声震耳,四千个年轻的声音汇聚到一起,在群山间激荡回响。
他想起周六晚上,计云川给他的那份迟了八年的答案,“当你听到国歌想落泪时,便是爱国。”
此刻,一滴泪顺着他微仰的眼角滑下。
计伏成笑了,这是他进入韫风一中后,第一次笑得这么真切。
国歌尾音落下,国旗恰好升至顶端,计伏成迅速调整状态,拿起话筒继续主持。
开学典礼结束后,除了高三回去上最后一节课,高二和高一可自行安排,大多数学生都选择往宿舍区走。
人潮很快退去,计伏成把话筒放回后台,和搭档打了声招呼就跑下主席台。
项呇衍正抱着不知从哪拿来的足球盘坐在绿茵场上,面前围坐不少新面孔。其中有个白净的男生格外显眼,眉眼清秀,笑起来不会让人讨厌。
见人跑来,项呇衍赶紧起身,“来一场?”
“不了。”计伏成声音难得急了些,“一会儿超市门口等你。”
“行。”
项呇衍望着他匆忙的背影挑了挑眉,转头对那个清秀男生道:“他平时不这样。”
男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了眼远去的身影。
计伏成快步往教学楼方向的阶梯去,一连下了几十级台阶,穿过篮球场又沿着校园主干道疾行。从教学区右侧绕行,左转下最后几级台阶,最后停在一处僻静的庭园前。
庭园设计偏古风,几座造型别致的假山环抱人工湖,锦鲤在碧水中悠然游弋。
这里背靠教学楼,虽然毗邻正大门,平时却没什么学生过来,充其量就是学校的面子工程。
韫风一中严禁携带手机,为了方便通讯,每间寝室都装了座机。校园内则设两处电话亭:一个是南门,另一个就是这里的庭院墙边。
计伏成走向电话亭,挨着的墙上挂着藤萝,盛夏时节了,仍垂着紫得发亮的花串。
他拨通烂熟于心的号码,那边很快接起。
“爸爸!”
他的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
电话那头的计云川正在批改文件,立即放下钢笔,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沉稳的儿子用这么急促的语气说话了。
“韫风一中很合适。”计伏成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计云川怔了怔,随即眼角漾开笑意,他听出来了,伏成是在回复他的转学提议。儿子说这话时呼吸都比平时轻快,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
计伏成握着电话的手收紧,又强调道:“爸爸,韫风一中很合适,非常合适。”
藤萝的影子落在他发梢,随着夏风轻轻晃动。
计云川笑开:“那犒劳一下自己。”
“嗯。”计伏成看了眼时间,恢复往日的克制,“您先忙。”
纯净明亮的紫藤萝在晃漾,凡举曾因他的中考志愿而愤懑、刺痛、慰藉、温暖他的那些人,都无比巨细地浮现在眼前。
他转身,打算去宿舍区的超市买雪糕,却瞥见右侧竹子掩映的背影——温别正坐在长椅上,可能有些时间了,膝盖上摊着一本书。
他身形一滞。
竟然疏忽到没发现近在咫尺的人。
每个少年都渴望在心仪的女孩面前展现成熟可靠的一面,而不是一个讨要糖果的幼稚小孩。
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下颌线条绷出凌厉的弧度。向来冷静自持的他,为这意外的失态懊恼不已。
“给,水。”
甄可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懊丧,循声看去,隐隐看见一个身影坐到温别旁边。
计伏成抬步,却也听到一句同样饱含雀跃的声音,“我觉得韫风一中很好。”
温别的声音穿过竹子,轻快而坚定:“我的选择,一点错都没有呢……”
甄可苡不知所云,朝她“诶”了几声,可温别不再说话了。
“再不吃可就化成汤……了。”
项呇衍拖长声调,单手撑着下巴,歪头打量计伏成手里那支剥了包装却纹丝未动的雪糕,融化的奶油正沿木棒缓缓下滴。
相处多年,计伏成少有不待见雪糕的时候。
“出什么事了?”
撑着下巴的手落下,盛夏的阳光透过遮阳伞在他的脸上投下细碎光斑,更衬得那双眼潋滟多情。
计伏成咬了一口雪糕,都不带打草稿地说:“我在算超市什么时候再进巧乐兹。”
项呇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还是忍不住爆了一个粗口。
计伏成对巧乐兹的偏爱,外人很难察觉。
确切地说,他的喜欢从不挂嘴上。
项呇衍是初二那年冬天偶然发现的。那晚他妈炖了鸡汤,让他给计伏成送去。
推开门时计伏成正蜷在沙发,双颊烧得通红,却固执地囔囔着要吃巧乐兹。
计云川常年在外,药箱倒是备得齐全,项呇衍无视他的无理要求喂他喝药。只是没想到,喝完药后计伏成仍像条癞皮狗揪着“巧乐兹”不放。
项呇衍哭笑不得,打开冰箱,底层整整齐齐码着一整箱巧乐兹,他给计伏成拿了一根。
计伏成没有吃,剥开包装就搁在瓷盘里,然后眨也不眨地盯着,像某种想念。
自那以后,每次去计家,项呇衍都会特意瞄一眼冰箱底层,而那里永远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