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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你冠我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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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踏入廷尉府的审讯间,这回狼狈不堪的不再是自己,而是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子,班悟盯着炉子里的火炭出神,眼里仅剩下那橙红色。一声刺耳的铁链声响起,这才把她拉回来。
她扭头注意到林法脸上的不耐烦,命身边的小吏灭掉其中几盏灯,室内忽然暗了下来,昏暗令人看不见彼此的神色。
陆之舟和任靖站在暗室观察,见班悟动作古怪,任靖不禁问道:“班娘子这是要作甚?”
读懂班悟所思所想,陆之舟似撞破女子心扉般窘迫,慌乱寻找卷宗,嘴角却在转身之际偷偷扬起,耳尖悄然泛红。他抓起卷宗,递给身侧小吏,“拿去给班娘子,她用得上。”
任靖踮起脚试图越过陆之舟的遮挡,看清递交给小吏的东西是何物,却被陆之舟抓个正着。任靖忽然咧嘴嘿嘿一笑,尴尬得转过身看往暗格。
只见班悟漫不经心地坐在林法对面,一字也不吭,静静地望着林法,似在等待一个时机。林法看不起眼前这个小女娘,身形纤细,举手投足之间毫无力气,随便一捏一掐就能一命呜呼,有何能耐审讯得了他。
呵,不自量力。
班悟自然没有落下林法那抹不易察觉的嘲讽,不放在心上。从暗间出来的小吏将卷宗递给班悟,班悟举灯翻开,目光落在那寥寥数笔的画上,一切了然于胸。
她左手手背托腮,语气平淡却带着难以抵抗的威压,开口声音清脆极具穿透力:“王真遇害的当天,也就是七天前,你亥时末才回来,你说你去的是南市杏花酒肆吃酒?”
林法微微低头,看见班悟在翻阅东西,心底暗忖:莫不是找到他那日说的口供?斟酌一番,林法点了点头,“是,我在那处与好友吃酒,约莫亥时初从杏花酒肆回来的。”
“亥时初,具体是何时?亥初刻,亥二刻还是亥三刻?”
“亥初刻吧……”林法愣了下,犹豫地皱起眉头回忆,“等等,好像又是亥二刻。哎呀,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就是杏花酒肆关门时就是我回来时。”
班悟继续追问:“你可有腿疾?”
“无。”林法回答得斩钉截铁。
“既然无腿疾,为何你从南市杏花酒肆回到府邸要那么长时间?南市杏花酒肆名为南市杏花,却与你住的地方同一个坊。”
林法的眼神躲闪,“这,我与好友定然是边走边聊,慢了些实属正常。”
“那日南市杏花酒肆何时关门,你可还记得?”班悟又一次问了回来。
“亥时初。”
班悟歪头,“廷尉府的差吏去询问过南市杏花酒肆,案发那晚老板家中正好有事,提前半个时辰关了门,也就是说,寻常亥时关门的酒肆,那夜刚好是戌时中关的门。”
林法浑身一僵,绑在架子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不可能!”
他心中笃定,自己口中说出去的事情哪怕没有发生过,但等廷尉府的人去查,必然与他所说别无二致,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娘子是来陷害自己的!
“我没有骗你的理由,卷宗上的确是这么写的。”班悟说着,后背倚在椅子上,“至于你为何洗脱嫌疑,我也很纳闷,难不成,你在廷尉府里有帮凶?”
此话一出,林法额头开始冒出冷汗,强装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按照套路出牌,太可怕了!
班悟把卷宗整理好,拿到林法面前,立在他眼前的纸张上写得清清楚楚“南市杏花酒肆于戌时中因掌柜家中有事临时关门”,道:“喏?我没吓唬你。假如你当晚真的去了酒肆,戌时中到亥时末,足足两个半时辰,你在慢慢走回去?”
“或许吧,走得慢些。”
“或许?”班悟声音拔高,“你的一字一句有人给你记着,想清楚再说!”
林法深吸一口气,“我没犯下任何事情,你们无缉拿令便把我抓到此处严刑逼供,是不是受人指使?我虽为商人,但也识得几个在朝廷里的大臣,倘若我出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班悟心中笑着思量,终于着急了。
她把手里的卷宗放到案几上,似略显无聊般打了个哈欠,有仿佛瞧不上林法说的这番话,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巧了,我也识得位高权重的大臣,让我猜猜,对方可识得你?”
听出来班悟语气里的嘲讽,林法气得想一拳将她击飞,奈何手脚被绑住。
“生气啦?”班悟从火炉子里取出烧得正旺的刑具,嫌恶地丢回去,炉子里扬起星星点点火花,“你走南闯北那么久,腿上的伤不会影响吗?”
此话一出,林法的呼吸停滞了。
“你行凶那晚,被人撞见了吧?追出院子发现那人神情慌张,想要杀人灭口发现有人来了无法下手,索性回去把提前准备好的淆水点燃,逃离现场。后面一而再地去试探撞见你行凶之人,却发现对方似乎没有认出来是你。”
“于是你心慈手软,想着放他一马。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人被关押至廷尉府大牢,你担心对方趁机将所见所闻说出来,廷尉府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你。为自保,你故意透露风声给柳絮,借柳絮之手把毒下到那人身上。”
“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却不想那人被廷尉府的郎中救活了。”班悟边说边打量林法的神情,想要通过细微表情的变化分辨林法内心真实想法,“没想到千寻万寻的指环线索在那人身上,愁得茶饭不思,又恰逢听闻那人的死讯,悬着的心终于有机会放下。”
说到这里,班悟刻意停顿一下,见林法嘴角不着痕迹上扬,知道自己猜测错误。她突然“啧”了声,“哎呀,堂堂武林高手,要不是有主子的命令,怎么可能敢擅自行动呢。”
林法平静的眼眸有了波纹。
班悟错开身子,往暗室的位置看过去,接收到班悟眼神的陆之舟瞬间明白她的意思,转头对任靖说:“你去查查林法身后指使之人是谁,暗地往来的人又有哪些。”
任靖领命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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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镇繁华比不上云州城,胜在烟火气重。
伏仑的商队停在路边的歇脚店,伏仑从马车上下来,见歇脚店的人不少,没了下去歇息的心思,吩咐身边的小厮:“今日启程之时雨势过大,到了碧水镇地界才没有雨,你让大伙吃了茶速速归队,早些到客栈歇息,免得染上风寒。”
外出之人最害怕就是染上风寒,临近城镇倒还好,能寻得到郎中,倘若在深山老路之中发病,只能苦苦熬着,熬不过便是熬不过。
小厮听命前去传达指令。
与此同时,骑着白马身着绿衣的柳絮也到碧水镇,身后跟着六个随行之人。
她看见伏仑,熟稔地打了个招呼,飒爽姿态令人向往。伏仑惊讶,目光自然注意到柳絮身侧紧紧搂着的小人,“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收钱替人办事,恰好路过,遇上了你。”柳絮瞟了眼他的随行队伍,道:“你要去出远门,路过碧水镇?”
“嗯。”
“碧水镇挺好的,听说有个神女观音很是灵验,启程前去求个平安,挺好的。”
伏仑欲言又止,看着柳絮的眼神缓缓发生变化,淡笑道:“好。那个……你身边的这个小孩是——”
柳絮从始至终都明白,眼前这个男子有了婚约之后,待她的眼神已发生改变,那层带着爱意的欲/望渐渐褪去爱意,剩下男女之间最为原始的欲/望。
“我的孩子。”柳絮笑道。
曾经,他们在床榻上缠绵的时候,柳絮提过想要孩子的事情,但是伏仑不同意,说是如果他与她有了孩子,对王真过于残忍,孩子出生注定是外室身份。
“你,”伏仑视线从柳絮和那孩子身上来回穿梭,充满不可思议,“我们这些年都有见面,没见你身子有任何异样啊。”
“四年前我有好几个月不在云州城内。”柳絮的话充满令人遐想的地方。
伏仑心脏突然怦怦跳得极快,双手下意识握成拳头,颤抖问道:“这,孩子,是,是我——”
“不是。”柳絮答得果断,“你的选择不是我之后,你应该明白,你已不再是我的唯一。”
说罢,柳絮温柔地带着孩子前去歇脚店。望着一大一小离去的身影,伏仑的心口像是被人剜了一勺,呼呼刮风得生疼。
等柳絮出歇脚店时,路边已经没有伏仑的车队。她不在意,把孩子抱上马,带着随从赶往云州城。孩子倚靠在柳絮的怀里,小小的脑袋抬头看向柳絮精致的下巴,“你真的要当我的阿母吗?”
“是的,我说到做到。”
“真好。”孩子的后背紧紧靠在她怀里,“如果阿兄在的话,就好了。”
“你阿兄拼命把人引开保护你,你应当代替他,把他那一份也活下去,活得好好的。以后,你冠我姓,名为柳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