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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季风吹过的夏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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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吹过的夏天》
六月的滨海市像被扔进了蒸笼,黏腻的海风裹着咸腥气,把柏油路晒得能煎鸡蛋。林晚星拖着行李箱站在公交站台,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打了绺,贴在皮肤上又痒又闷。
她刚结束大学最后一门考试,背着父母填了滨海市的工作意向——这个决定像颗埋在心底的种子,早在三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夏天就发了芽。那年她跟着支教队来这里做调研,在台风过境的夜晚迷了路,是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把她领回了临时安置点,他的衬衫被雨水打湿,却带着干净的皂角香。
可惜她当时只顾着发抖,连句完整的谢谢都没说,只记得男生转身时,被风掀起的衣角上别着一枚校徽,上面有“滨海大学”四个字。
“嘀——”
公交车进站的声音把林晚星拽回现实。她费力地把行李箱搬上车,投了两枚硬币,刚想找个座位,脚下却一个趔趄,箱子的滚轮不知卡到了什么,猛地向前滑去,眼看就要撞到前面的人。
“小心!”
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行李箱的拉杆,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林晚星抬头,撞进一双浅褐色的眼睛里,像盛着被阳光晒暖的海水。男生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干净。
“谢谢……”林晚星的脸颊有点发烫,不仅是因为天热。
男生笑了笑,松开手:“不客气。箱子轮子好像卡住了。”他弯腰看了看,伸手把缠在滚轮上的塑料袋扯了下来,“好了。”
“太感谢你了!”林晚星这才看清他的脸,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很柔和,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浅浅的纹路,算不上惊艳,却让人觉得舒服。
“你到哪站下?”男生问。
“锦绣路。”
“真巧,我也是。”他指了指自己脚边的画板袋,“去那边看个画展。”
林晚星点点头,没再说话。车厢里的空调不太给力,汗味混着老人随身携带的风油精味,形成一种独特的闷热气息。她偷偷打量着身边的男生,他正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明明灭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节奏很轻。
不知过了多久,男生忽然转过头:“你是刚来滨海市?”
“嗯,”林晚星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的行李箱看起来是装了不少东西,而且看路牌的眼神很认真。”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叫沈知言。”
“林晚星,”她连忙报上名字,心里有点雀跃,像捡到了一颗被阳光晒过的玻璃珠,“森林的林,夜晚的晚,星星的星。”
“很好听的名字。”沈知言的笑意更深了些,“像夏夜的星空。”
公交车到站时,林晚星差点又忘了拿箱子。沈知言帮她把箱子搬下车,站在站台下对她说:“锦绣路很长,你要去具体哪个位置?”
“锦绣小区,好像离这里还有段距离。”林晚星打开手机地图,皱起了眉。
“我顺路,帮你拎过去吧。”沈知言不等她拒绝,已经拎起了行李箱的把手,“不重。”
箱子其实不轻,里面装着她的书和几件过冬的厚衣服。林晚星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城市好像没那么可怕了。阳光穿过行道树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连带着空气里的燥热都仿佛温柔了几分。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林晚星没话找话。
“建筑设计师,”沈知言回头看了她一眼,“偶尔也画点画。你呢?”
“我……刚毕业,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
“编辑?”他挑了挑眉,“挺好的,能看到很多故事。”
“是啊,”林晚星笑了,“不过现在还在试用期,不知道能不能留下。”
“肯定可以的。”沈知言的语气很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走到锦绣小区门口时,林晚星的心跳快了半拍。她接过行李箱,小声说:“今天真的谢谢你。要不……我请你喝杯奶茶吧?”
沈知言看了看手表:“不了,画展快开始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下次有机会再请我。”
林晚星连忙点头,扫了他的二维码。看着微信列表里多出的那个头像——一片泛着波光的海面,她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会变得不一样。
沈知言挥了挥手,转身走向街角,白T恤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流里。林晚星站在原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指尖有点烫。
入职后的第一个周末,林晚星被派去滨海大学图书馆查资料。出版社要做一套关于本地老建筑的丛书,主编让她先收集些历史文献。
滨海大学的图书馆是栋爬满爬山虎的老建筑,红砖墙上的藤蔓在夏日阳光里绿得发亮。林晚星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进阅览室,冷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室外的燥热。
她在书架间穿梭,寻找关于“骑楼”的资料,指尖划过一本本泛黄的书脊,忽然在最高一层看到了目标。踮起脚尖试了几次,指尖刚能碰到书的边缘,却怎么也够不着。
正当她准备去找梯子时,一只手从她头顶伸过,轻松地把那本书取了下来。
“找这个?”
熟悉的声音让林晚星猛地回头,沈知言正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那本《滨海骑楼建筑考》,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沈先生?”林晚星有点意外,“你也在这里?”
“叫我沈知言就好,”他把书递给她,“我在这边有个工作室,过来查点资料。你呢?找这个做什么?”
“工作需要,”林晚星翻开书,指着里面的插图,“我们要做一套老建筑的书,我负责骑楼这部分。”
“很有意思的选题,”沈知言的目光落在插图上,“滨海的骑楼很特别,融合了岭南和南洋的风格,尤其是中山路那一带,民国时期很多华侨回来建的。”
“你好像很了解?”
“我大学学的就是建筑史,”他笑了笑,“后来做设计,也经常研究这些老建筑。”
林晚星眼睛一亮:“那你能给我讲讲吗?我查了好多资料,总觉得差点什么。”
“正好我现在有空,”沈知言指了指窗边的座位,“去那边说吧。”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细长的光影。沈知言从包里拿出一个速写本,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几栋骑楼的素描,线条流畅,细节清晰。
“你看这里,”他指着画中的女儿墙,“普通骑楼的女儿墙是平的,但滨海的不一样,上面有这种波浪形的装饰,是从马来西亚的娘惹建筑里借鉴来的。还有门楣上的浮雕,很多都刻着华侨家乡的纹样,算是一种乡愁吧。”
林晚星听得入了迷,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带着魔力,把那些冰冷的建筑术语变成了生动的故事。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台风天,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会不会就是他?
“对了,”林晚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三年前夏天,台风天的时候,你有没有在老城区那边帮过一个迷路的女生?”
沈知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像有这么回事。那天我去那边测绘老房子,正好遇到台风,看到个女生蹲在墙角发抖,就把她送到了居委会。”
真的是他!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瞬间升温:“那个女生……就是我。”
沈知言显然也很意外,他看着林晚星,浅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原来是你。当时你吓得说不出话,我还以为你是本地人,没想到是来支教的。”
“那时候太狼狈了,”林晚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没想到这么巧。”
“缘分吧。”沈知言合上速写本,“说起来,我下周要去中山路那边做实地测绘,要不要一起?可以带你看看那些骑楼的细节,比看书直观。”
林晚星几乎是立刻点头:“好啊!”
离开图书馆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沈知言帮她把沉重的资料书搬到公交站,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周一上午九点,我在中山路骑楼街口等你。”
“嗯!”林晚星用力点头,看着公交车驶来,忽然觉得,这个夏天的风好像都带着甜味。
周一上午,林晚星特意提前了十分钟到骑楼街口。这里的骑楼确实如沈知言所说,南洋风情的女儿墙连着斑驳的红砖,廊柱上的浮雕被岁月磨得温润,阳光透过骑楼的廊檐,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沈知言背着画板走来,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卷着,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
“早,”他把纸袋递给林晚星,“刚买的绿豆沙,冰的。”
“谢谢。”林晚星接过来,指尖碰到冰凉的袋子,心里却暖暖的。
他们沿着骑楼慢慢走,沈知言给她讲每栋建筑的历史:“这家钟表店以前是邮局,你看门楣上的五角星,还是解放后重新刻的。旁边那家咖啡店,民国时期是家绸缎庄,老板娘是个华侨小姐,据说当年很多名媛都来这里做衣服。”
林晚星拿着笔记本认真记录,偶尔抬头,会看到沈知言专注的侧脸,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微微上扬,让人觉得亲切。
走到一栋爬满三角梅的骑楼前,沈知言停下脚步:“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栋。”
楼体已经有些斑驳,但阳台上垂下的三角梅开得热烈,玫红色的花瓣铺满了半面墙。
“以前这里住过一位老画家,”沈知言说,“我小时候经常看到他坐在阳台上画画,画对面的街景,画路过的行人。后来他搬走了,房子空了很多年,但三角梅一直没人砍,就越长越旺。”
林晚星看着那片绚烂的花海,忽然觉得有点感动。一座城市的温度,往往就藏在这些不为人知的细节里。
“你好像很喜欢老建筑?”她问。
“嗯,”沈知言点点头,“它们不像新建筑那么规整,却带着时间的痕迹,每一道裂缝里都有故事。”他拿起画板,开始速写,“就像人一样,太完美反而不真实。”
林晚星没再说话,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笔下的线条一点点勾勒出骑楼的轮廓。偶尔有风吹过,带着三角梅的香气,还有远处小贩的叫卖声,时光仿佛在这里放慢了脚步。
中午他们在一家老字号的云吞面馆吃饭,店面很小,只有四张桌子,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到沈知言就笑着打招呼:“小沈又来啦?还是老样子?”
“嗯,两碗云吞面,多加醋。”沈知言回头问林晚星,“你能吃酸吗?”
“可以。”
云吞面上来的时候,林晚星发现自己碗里的虾仁比沈知言的多了几个。老人端着汤勺经过,冲她眨了眨眼,小声说:“小沈第一次带女孩子来呢。”
林晚星的脸一下子红了,偷偷看了沈知言一眼,他正低头吃面,耳朵尖却有点红。
下午他们去了骑楼博物馆,沈知言指着一张老照片说:“你看,这张照片里的骑楼街口,左边第三栋就是刚才那栋三角梅的楼,那时候还没有三角梅,阳台上摆着几盆月季。”
林晚星凑近看,照片有些模糊,但能看出当年的繁华。
“以前这里是滨海最热闹的地方,”沈知言说,“抗战的时候被炸毁过一部分,后来重建的,所以你现在看到的骑楼,一半是民国的,一半是解放后的。”
林晚星忽然想起自己做的笔记里有处疑问,刚想开口,手机却响了,是主编打来的,语气很急:“晚星,你赶紧回社里一趟,有个紧急会议。”
“好,我马上回去。”林晚星挂了电话,有点抱歉地看着沈知言,“对不起,我得回去了。”
“没事,工作要紧。”沈知言把她的笔记本递过来,“我把刚才画的速写给你吧,也许对你有用。”
“不用了,你留着吧。”
“拿着,”他坚持把画纸撕下来递给她,“就当是……感谢你陪我逛了一上午。”
林晚星接过画纸,上面的骑楼在他笔下带着温柔的光影,角落里还画了一朵小小的三角梅。
“那我先走了,谢谢你今天带我看了这么多。”
“路上小心。”
林晚星快步走向公交站,走了几步回头,看到沈知言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画板,阳光落在他身上,像一幅温暖的画。她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芽。
自从骑楼那次见面后,林晚星和沈知言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有时是她请教建筑方面的问题,有时是他发来新画的速写,偶尔也会聊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说工作室楼下的流浪猫生了三只小猫,她说出版社门口的凤凰花开了满树。
林晚星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手机提示音,每次看到“沈知言”三个字,心跳都会快半拍。她开始留意他朋友圈的动态,他发的大多是建筑照片和速写,偶尔有几张风景照,配的文字都很简单,却透着一种安静的力量。
周五晚上,出版社临时加班,校对一套急着出的书。林晚星忙到快十点才结束,走出办公楼时,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门上,汇成水流蜿蜒而下,街灯的光晕在雨幕里变得模糊。
她翻了翻包,才想起早上出门时看天气预报说没雨,就没带伞。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正准备冒雨冲向地铁站,手机忽然响了,是沈知言。
“下班了吗?”
“刚下班,”林晚星的声音有点沮丧,“但外面下大雨了,我没带伞。”
“你在哪?我正好在附近。”
林晚星报了地址,没过十分钟,就看到沈知言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跑了过来。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衬衫的肩膀处也湿了一片。
“等很久了吗?”他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
“没有,刚给你打完电话。”林晚星看着他湿掉的肩膀,有点过意不去,“你怎么会在这附近?”
“工作室加班,刚出来。”沈知言笑了笑,“走吧,送你回去。”
雨很大,伞下的空间很小,林晚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湿意,混合着熟悉的皂角香。他们并肩走在雨里,脚步声被雨声掩盖,偶尔有汽车驶过,溅起的水花打在路边的积水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今天谢谢你。”林晚星小声说。
“举手之劳。”沈知言转头看她,“加班很累吧?我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还好,”林晚星摸了摸眼睛,“第一次做校对,好多地方不懂,慢了点。”
“慢慢来,别着急。”他顿了顿,“周末有空吗?我朋友的画廊有个小型画展,都是本地画家的作品,或许对你收集素材有帮助。”
林晚星心里一喜:“有空!”
走到小区门口时,雨小了些。沈知言把伞递给她:“拿着吧,晚上可能还会下。”
“那你怎么办?”
“我打车回去,不远。”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招了辆出租车,“早点休息,周末见。”
“周末见!”林晚星站在屋檐下,看着出租车消失在雨幕里,手里握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伞,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一样,暖暖的。
那个周末的画展,林晚星看到了很多关于滨海老建筑的画,其中有一幅画的正是那栋爬满三角梅的骑楼,画的角落签着沈知言的名字。
她站在画前看了很久,忽然明白,有些相遇,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就像季风吹过海面,总会带来远方的消息;就像阳光穿过云层,总会照亮等待的人。
这个夏天,好像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日子像骑楼下的光影,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移动。林晚星的工作渐渐上手,和沈知言的联系也越来越频繁。他们会一起去图书馆查资料,一起去老街区采风,偶尔也会在下班后约着吃顿饭,聊各自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