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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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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东侧门,宫里宫外要分作两拨。
众人一齐停住,互相道别,出宫回家的几人朝这面拱手致意。端王客客气气回礼,又说了些感恩过往辛苦和祝福来年的话。
从头到尾没要求他们要如何,这才是君子风范,储君应有的气度。
神丹渐渐起效,皇上的气色越来越好,见了不少人,唯独不召皇后和太子,也不下严查的旨意。
大伙心里都有数,皇上心里也该有数。
皇上入睡前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是除夕宴简办,暂定由长公主和端王主理。
旧年,就在一片黯淡里辞去了。
端王提议请高僧进来做法,皇上准了。
太医们没回家过年,全守在仁寿殿,方子改了又改,到了初五,皇上总算能立起来了,只是脑袋太沉,总要有个地方托着,只能靠着坐。午间吃了一碗燕窝肉粥,歇晌不到一刻钟,突然惊醒,下令要把皇后叫来。
皇后还没往这边赶,先有别的坏消息传来:太子人事不省,针刺放血已不管用,太医来请示能不能用……药。
到了这时候,只有虎狼之药才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本就破败不堪,再上重药,活下来也只是苟延残喘。
绿枝身上没有别的差使,也不能近前伺候,仍然忙着修整书库。初三这日,她抱着旧匣子过来请示要怎么安排。匣子里是他亲手为老神仙画下的修仙录,打算带去南宫焚烧祭拜。
因此皇帝听到坏消息,立马想到了其中一张:乌鸦挡灾。
四十九名高僧齐诵法经,他在这里头也能听到。皇家似乎中了什么咒,逢过年就要有灾祸,眼下看来,这一回是应在廱儿身上,不是他。
“算了,让他安心去吧!”皇帝悲叹,“命数已定,不可强求。他母亲必定悲痛难忍,着人去王府接荣侧妃进宫作伴。”
太子死了,皇后也去了半条命。
荣妍看她一夜白头,枯槁如村妇,心里诸多嫌弃,暗自庆幸自己临门一脚做对了选择。但眼下她还不能表露心思,温温柔柔劝了许多好话,把人扶到里间哄睡了,一直在旁守着。
半夜皇后醒来,见她靠着床柱打盹,想起旧日风光,心中大恸,又哭起来。
荣妍又劝又哄,喂下去半碗参汤,坐在床头,把人搂在怀里,陪她一块悲感。
皇后明白大势已去,痛道:“我是活不成了,宫家还有这么多老小等着我救,只有我死了,皇上才会对他们留情。”
“姨妈!姨妈!姨妈,我舍不得你……”荣妍凄厉地叫唤一阵,紧抱着她不放,等到皇后回抱住她了,她再带着哭意说,“我愿追随姨妈,只是……俗话说人走茶凉,人死了,再多的伤心,过得两三年,便只剩了新人笑。姨妈,只有活着,才有手有口能随时照应宫家。姨妈,您再想想吧!”
不,她必死无疑。
等他拿着罪证来声讨,那就一点情分都不剩了。她最懂这个人,只要她以冤屈的姿态先行寻死,就算证据确凿,他也会主动替她寻借口,寻脱罪的机会。她死了,他就会像忘了他父亲那些罪恶一样,忘了他们之间的纷争,只念旧情,只记旧恩,为她善待宫家。
不过,妍儿的话提醒了她,皇上也老了,总有走的那一日到来,为长远计,还得为宫家再添一道保命符。
“你扶我起来,去帮我找那件……那件孔雀蓝旧衣,收在最旧的那只衣笼里,那是我的嫁妆,那是他送的衣裳……”
大悲大痛,哭久了不光眼睛疼,头也疼。
她恍惚回到了旧时光,她的良人捧着新衣赶来献宝,在门槛外踟躇半天才鼓起勇气叫了一声“阿岚”。
那时候他欢喜,她也欢喜。
父亲兄长早就教她要暗地里谋划,可她舍不得,她想着横竖他只疼廱儿,江山光明正大传给他们的儿子更好,实在不必各藏心思伤了情分。
难熬的那几十年里,他们相依为命,彼此依靠。后来……他默许她做脏事,让他们一家有了出头之日,但自那以后,他们就生分了。
难怪他们说夫妻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廱儿去了,他和她,已经走到了头,这是最后一面了。
她摸到胭脂,用指腹沾了些,抹在干裂的唇上。
镜子里的她,人不人,鬼不鬼,再也回不去了。
她趴在镜台上嚎啕大哭,荣妍上前宽慰,被她厉声喝退。
她扶着镜台站起,踉踉跄跄往外走。
皇后宫里的人,都被带走了,连个跟随的人都没有。看门的太监犹犹豫豫,荣妍看不下去,催了一把。他们不得不从命,跟上去护送。
皇后突发恶疾,也去了,她的身后事和太子的一样,从简,没有加封。
新春大吉,皇帝依然不能起身去上朝,奏折送到仁寿殿批阅:十四皇子读,端王写,唐四海盖章子。
照皇上的意思,每晚留三四个大臣和几位宗亲在西二间值夜。
端王体恤老臣子,在皇上跟前为他们求情,在这多添了几张软塌,省得把人都熬坏了。
入夏之后一日比一日晒,皇帝身上始终暖不起来,喝水饮汤也逐渐艰难。
大事该定了。
十四皇子受封寿王,他早得了姑妈的提醒,没有失望,只有欢喜。
剩下的旨意都是留给新太子的。
要勤政爱民,守护好大闳江山。要知人善任,懂得笼络人心,皇帝挑定了几位顾命大臣,也在他们的晚辈里挑好了进宫伺候的姑娘:太子要懂得平衡后宫和前朝。
要保证智礼小和尚的供奉,十九有佛祖保佑,必定能改过,到及冠之年,要去接他回来。
帝后同葬。嬿嫔晋淑妃,迁入帝陵,同墓不同穴。
褚痝一一应下,扶起皇帝,再喂一次救命汤。
大臣们跪退,好让龙体能安歇。褚痝留下侍疾,亲自为皇帝擦拭。
皇帝喘息渐缓,忽然想起一事,用指尖压住了他的袖边。
他可以当做没看见,但瞟一眼跪在不远处点香的唐四海,终归没狠得下心。
“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荣……荣氏,善待……”
褚痝掩了厌恶,面无表情看着他,装作在认真倾听,等着他把话说完。
皇帝回光返照,突然精神起来,抓着他胳膊挺起上身,把“善待荣氏”嘶吼了出来。
血雾伴着话语喷在空中。
褚痝不得不连声应下,贴上去接人,而后用力抱住他!
唐四海在朝这边赶,他只有这一刻的机会,因此没有半分犹豫就按住了脉门。
玉姑,我再也不会软弱,再也不会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