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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骤雨将至与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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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球赛的约定像一剂强心针,让高二(三)班的氛围空前高涨。连续几天,课间讨论的核心都围绕着战术、配合,以及——如何最大程度地“利用”好凌曜这个秘密武器和陈锋商量战术时,甚至会偶尔、略带迟疑地征求一下凌曜的意见。凌曜的反应通常是沉默,或是极简的“嗯”、“可以”、“不行”,但他确实在听,偶尔提出的战术建议总是一针见血,让陈锋眼前一亮。
江小北的脚踝好了大半,虽然还不能剧烈跑动,但已经能丢掉拐杖,慢悠悠地走路。他主动承担起后勤和啦啦队队长的职责,咋咋呼呼地给训练的队员递水、擦汗(当然,凌曜的那份他只会放在旁边椅子上)、加油打气。
他和凌曜之间那种微妙的“共生”关系似乎被默认了。他递给凌曜的水,凌曜会喝;他放在凌曜桌上的笔记(虽然凌曜根本不需要),凌曜不会立刻推开;他甚至能偶尔在凌曜极度专注地看着球场时,偷偷观察他几秒,而不被那冰冷的视线立刻抓包。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积极、热闹、甚至有些暧昧的方向发展。
直到周五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家长会。
原本只是一次常规的期中总结家长会,却因为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在三班门口掀起了惊涛骇浪。
家长们陆续到来,教室里熙熙攘攘。学生们则大多等在走廊或操场上。江小北正和林浩、苏芮他们吹嘘自己当年(初中)的篮球英姿,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安静地靠在走廊窗边看书的凌曜。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男声在略显嘈杂的走廊里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凌曜。”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冷鞭,瞬间抽碎了周遭所有的轻松氛围。
江小北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
男人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一丝不苟,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面容冷峻,五官和凌曜有五六分相似,却更加锋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此刻正牢牢锁在窗边的凌曜身上,目光里没有久别重逢的关切,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和不悦。
几乎是瞬间,江小北清晰地看到——凌曜的背脊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他捏着书页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个男人,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恐惧、厌恶,还有一丝…深切的痛苦。
周围的同学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低气压,说笑声渐渐小了下去,好奇又带着几分怯意地打量着这个气场强大的陌生男人。
“谁啊?凌曜的爸爸?看起来好吓人…” “感觉来者不善啊…” “凌曜脸色好难看…”
林浩碰碰江小北的胳膊,压低声音:“我靠…这谁?凌曜他爸?感觉像来讨债的…”
江小北的心脏莫名揪紧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凌曜,就像一只被天敌扼住了喉咙的幼兽,瞬间收起了所有或冷淡或别扭的伪装,露出了最脆弱无助的内核。
男人迈步走向凌曜,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沉重。他在凌曜面前站定,目光扫过他手中的课外书,眉头拧紧,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责备:“看来你在这里过得相当‘惬意’。还有闲心看这些没用的东西。”
凌曜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垂下眼睫,没有回答。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沉默的抵抗。
男人似乎对他的沉默更加不满,声音又冷了几分:“上次的评估报告我看过了,毫无进展!甚至还有退步!李医生是最好的心理医生,你却把人家气得拒绝再接手!凌曜,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把自己彻底毁了吗?!”
“心理医生”、“评估报告”、“拒绝接手”、“毁了”……这几个词像炸弹一样扔进人群,激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心理医生?凌曜在看心理医生?” “他…他真的有心理问题啊?” “怪不得那么怪…”
那些好奇、探究、甚至带上了异样色彩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向凌曜。他单薄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书本里。周身散发出一种绝望的、想要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气息。
江小北只觉得一股怒火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理智全无。他几乎能感受到凌曜那无声的、巨大的难堪和痛苦。
就在那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江小北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猛地挡在了凌曜身前,虽然比那男人矮了半个头,却像只护崽的狮子一样,梗着脖子,大声道:“这位叔叔!家长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老师说了不让在走廊大声喧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但异常响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凌曜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那抹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背影。
男人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锐利的目光转向江小北,带着审视和不悦:“你是?”
“我是他同学!” 江小北毫不畏惧地瞪回去,虽然手心都在冒汗,“有什么事,您…您可以直接跟老师说!这样说他…不好!”
“小北…” 林浩在后面紧张地想拉他。
苏芮也捂住了嘴,一脸担心。
男人看着江小北,又看看他身后沉默得如同雕像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冰冷的嗤笑:“同学?看来你在这里交到了‘不错’的朋友。”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说完,他不再看江小北,目光越过他,再次钉在凌曜身上,丢下最后通牒:“我的时间有限,开完会就走。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否则,我不介意采取必要措施,让你换个‘更合适’的环境。”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转身径直走向教室后门,留下一个冰冷而强势的背影。
走廊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和巨大的信息量震住了,面面相觑,不敢出声。目光在失魂落魄的凌曜和还保持着防御姿态的江小北之间来回移动。
江小北喘着气,慢慢转过身,紧张地看向凌曜。
凌曜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没有丝毫血色。他避开了江小北的目光,也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猛地合上书,几乎是踉跄地、头也不回地快速走向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脚步仓促慌乱,像是要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凌曜!” 江小北下意识想追。
“小北!” 林浩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低声道,“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江小北僵在原地,看着那个几乎逃窜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又冷又疼。
刚才那短暂的对峙,那男人冰冷的话语,像一把尖刀,不仅撕开了凌曜苦苦维持的平静假面,也粗暴地捅破了这些天来所有轻松、暧昧、带着甜意的泡泡。
心理问题?评估报告?必要措施?换个环境?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得江小北头晕眼花。
他一直好奇的冰山之下,隐藏的并非只是普通的创伤,而是如此沉重、如此冰冷的现实。而凌曜那瞬间的反应,那种几乎本能般的恐惧和绝望,更是让江小北感到一阵心悸。
热闹的走廊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篮球赛、起哄、微妙的试探……所有的一切,在那位不速之客带来的冰冷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骤雨将至。而他们所有人,似乎都才刚刚站在这场暴风雨的边缘。
江小北握紧了拳头,一种前所未有的保护欲和决心,混合着心疼与愤怒,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他不能让他就这么被带走。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