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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遗诏 ...

  •   沈菀踏入东宫寝殿时,被扑面而来的药味呛得后退一步。

      那浓烈得气味几乎要凝成实质,苦得舌根发麻,还夹杂着腐朽的血腥气。

      她不动声色地用鲛绡帕子掩住口鼻,唇角在帕子遮掩下微微发颤,面前的这一切都是她上辈子经历过的。

      半年前还意气风发的太子爷,如今形销骨立地倚在龙榻上,明黄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衬得他像一副蒙了人皮的骨架。

      烛火映照下,赵玄卿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唯有那双眼睛还保留着些许昔日的矜贵神采。

      深宫大内果然是吃人的鬼地方。

      “皇后来了?”龙榻上的男人抬眸,眼底竟还噙着温润笑意,仿佛不是将死之人,还是当年那个在沈园为她折枝的矜贵太子。

      沈菀福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纵然没有大婚,她亦成了名义上的皇后,索性宫廷的礼数她上辈子就学过,三跪九叩也是驾轻就熟。

      “臣女叩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垂眸,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问候一个寻常的清晨。

      对于赵玄卿,她的感情是复杂的,诸多五味杂陈之后根本就恨不起来,她没有太坚决的理由去恨一个同样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即便他撒手人寰前的最后一道圣旨,意图将她彻底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宫里。

      咳血不止、浑身苦寒、筋骨剧痛,赵玄卿的痛苦她上辈子也熬过。

      “菀菀,你还是不肯自称一声臣妾,咳咳咳,菀菀,有时候你让朕觉得自己输的很彻底,这种挫败感,让朕绝望又无可奈何。”赵玄卿轻笑,那笑声像是从破败的风箱里挤出来的咳喘。

      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从枕下抽出一道明黄卷轴,明黄的缎面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华贵又冰冷。

      赵玄卿苦笑着:“朕知道,将你卷入这场争斗中属实自私,可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诺大的京都城,朕只在你的假面背后看到过真,这道遗诏,就当是朕为表达歉意,留给菀菀的一道护身符。”

      遗诏!

      沈菀接过后徐徐展开。
      传国玉玺鲜红的印鉴刺目地盖在卷尾,底下寥寥数字,最醒目的只有五个字:“……传位于持诏者。”

      沈菀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挲过那方印鉴,朱砂的颗粒感透过纸张传来,真实得令人心惊。

      “陛下这是何意?”她抬眸,眼底闪过震惊。

      这张诏书足以改变整个大衍朝局的未来,赵玄卿怎会在临终前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她?

      皇帝笑了,而后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锦被上。

      暗处的左右护卫慌忙上前,却被赵玄卿厌恶的挥手屏退:“诺大的汴京城,只有菀菀一人曾真心的想要护孤周全。”

      男人喘息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彷佛今日不将话说完,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卿无以为报,所幸还有这万里江山作为谢礼。”

      一个没过门就死了丈夫的皇后,坐拥万里江山?开什么玩笑。

      沈菀正欲开口,却见皇帐之后,走出来一个唯唯诺诺的身影,那女子一袭浣衣局宫女的装扮,四肢纤细,唯独腹部高高隆起。

      沈菀讶然,忽而想通,不可思议的撑大了嘴巴。

      “菀菀,朕思来想去,满宗室的皇亲贵胄,朕都不舍得将江山拱手相让,最后竟然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你的身上,自此之后,梦里都是你身披凤袍的端庄模样,朕与梦中的你不知云·雨过多少次。”

      赵玄卿一脸餍足的表情却把沈菀给吓坏了。

      他莫不是中毒烧坏了脑子。

      不能啊,上辈子这毒药她也喝过,对脑子没伤害的。

      他费尽心机把他弄进宫就是为了口嗨在梦里跟她打·炮?

      赵玄卿见沈菀面色古怪,像是得逞似的笑的前仰后合,险些背过气。

      沈菀幽怨的瞪了他一眼,临死好不忘耍我,好好好,你牛逼,谁让你现在是皇帝呢……

      “菀菀,”赵玄卿深情的望着跪在踏下的女子,而后指着宫女的肚子轻声呢喃着,“这个孩子就是朕与梦中的你欢好后的结果。”

      沈菀傻眼了:“……啊?!”
      你他妈非说跟我睡了,然后孩子在别的女人肚子里,我的陛下,您这是在玩意识流嫁接呢嘛。

      赵玄卿仰面凝视着琼楼玉宇般的寝殿,似乎不敢去看沈菀满脸的鄙夷,无比卑微的呢喃着:“菀菀与朕一样,生来都是棋子,朕有时候看着你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这个孩子和这封传位的诏书就当做朕送你的大礼,愿我们菀菀,长乐未央,福寿无极。”

      又是长乐未央,福寿无极吗,可笑上辈子她听过类似的祝福后,死的那叫一个惨。

      沈菀看着赵玄卿枯瘦的手腕,蓦的想起前世,原主撑着油尽灯枯的身子跪在东宫门外,恳求他在临死之际片刻的垂帘,可赵玄卿只是赏赐无数金银珠宝和锦衣华服,几乎将整个东宫的家底掏给了原主,却就是不肯再见她。

      原来当时他不愿再见她,是因为不想再看到另一个被命运裹挟又无从脱身的自己。

      “陛下,您的心思,沈菀明白了。”

      她轻笑,眼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娇媚表情:“臣妾叩谢陛下恩赐,愿陛下来生得偿所愿,龙归九霄,鱼游四海,随心所欲。”

      赵玄卿闻言死寂的眸子再度燃烧起炙热的情愫,他枯瘦的手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沈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脉搏的微弱跳动,一下又一下,像即将燃尽的烛火。

      赵玄卿死死抓着沈菀的手,像是攥住了人世间的最后一缕红尘。

      “此女产子后,自裁殉葬,若是她想苟且偷生,菀菀自可拿着朕的遗诏将其赐死。”

      赵玄卿灼灼眸光里透着对人间对红尘的不舍:“皇后,这孩子若是成器便罢,若是不成,朕便将这万里江山送于你,吾妻聪慧……定能绝处逢生。”

      话音未落,赵玄卿的手倏然垂下,再没了生机。

      沈菀拿起遗诏,火速命埋伏在宫中的眼线将身怀六甲的宫女和诏书一并送出宫去。
      “太医,替陛下诊脉。”

      一早等候在外的太医们很快爆发出哀嚎,紧接着是满庭院的宫人们跪地痛哭,整个皇宫呼啦啦乱作一团。

      沈菀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脸上的表情完美的维持在悲伤与震惊之间。

      当所有人都围着仁德帝的尸首痛哭时,她独自站在阴影处,一滴泪恰到好处地滑过脸颊,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

      赵玄卿至死都不甘心皇位落于他人之手,企图用一个痴情的人设包裹起一个托孤的遗命,可他做梦都想不到,沈菀压根就不是这套封建制度下驯化出来的女子。

      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丈夫搞小三还弄出孩子叫婚内出轨,按照婚姻法,男方净身出户,全部家产归女方所有。

      只可惜,现在不是她所在的那个时代,今夜她留宿养心阁,就已经算被诓骗入局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不论从谁的肚子里出来,也势必会算到她的头上。

      艹!

      东宫阴币起来更无耻,吃干抹净还要体面……

      翌日,晨钟争鸣,沈菀凤冠加身,站在太极殿上,冷眼看着各路权贵如潮水般涌上朝堂。

      凤帘后的华贵女人朱唇轻启:“传位诏书已送至大衍皇室太庙!先帝留有圣命,皇位能者居之!”

      当夜,刀光剑影撕裂京都城的夜幕,四皇子与五皇子的人马最先交锋,鲜血飞溅在太庙的祖宗牌位上。

      四皇子趁机抢夺诏书,却被突然半路杀出的宗室子弟一刀穿心,五皇子更是被暗箭射中胸口,倒地不起。

      太庙前的厮杀愈演愈烈。鲜血染红了太庙前的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皇亲国戚,如今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遗诏,就露出了豺狼本性。

      沈菀倚在城楼的高墙之上,极富耐心的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衣襟,月光下,她的侧脸如冰雕玉琢,美得惊心动魄。

      “蠢货。”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

      六爻合手立在沈菀身侧,知道她心情不好,便顺着话茬儿安抚:“主子说的没错,他们的确是蠢,遗诏根本就是张废纸,天下大统的位子归谁,说穿了,要看谁手中攥着兵权。”

      沈菀就是故意将传位诏书送到太庙,就是要让这些皇子们自相残杀,等他们元气大伤,才有她博取一线生机的机会。

      这些天她坐在中宫,听着一桩又一桩的大衍皇室噩耗,心中毫无波澜:“赵昭和赵淮渊可有动作?”

      六爻似乎也有点烦恼:“影七传信回来,昭王府上门庭紧锁,皇城司的探子稍有靠近就被射杀,九皇子带着大军绕过太庙,浩浩荡荡的朝着京都的方向席卷而来。”

      “六哥,这两个明显不上钩,难缠的很,我琢磨着最后不论谁当上皇帝,皇宫都得变乱坟岗子,要不咱先回沈园住两天?反正他们都忙着抢皇位,也顾不上咱们。”

      六爻眼睛很长,一笑的时候弧度也非常的柔顺,任谁瞧着都赏心悦目的一个小郎君。
      “亏得主子心宽,奴也能放心些,这就安排人送主子回沈园 ,皇宫这边奴暂且不能离开,将来不论是谁得了帝位,您都得需要眼线,奴暂且留下。”

      于是,刚死了丈夫的皇后娘娘,红着眼眶一路哭回娘家,连凤辇都没坐,只乘了顶青布小轿,活像个受了委屈回门诉苦的小媳妇,满京都的宗亲见状也没拦着,因为实在是顾不上她。

      沈园 凝香居

      自打沈菀回来住,身边的两个暗卫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五福急的来来回回的屋子里溜达,鞋底都快磨出火星子了,却见沈菀懒洋洋地歪在贵妃榻上,指尖还捻着颗葡萄。

      五福顿时气得直跺脚:“哎哟,我的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躺着?现在都火烧屁股了。”

      沈菀慢悠悠吐出葡萄籽,自嘲一笑:“前头是死路,脚下是绝路,回头嘛?”她指了指窗外黑压压的禁军,“连退路都叫人堵了,不睡觉,难道去给那短命鬼哭丧?”

      “主子!”影七风风火火闯进来,袖口还沾着不知道从哪里蹭的墙灰,“快,我买通了巡检司当值的守将,咱们今夜就收拾细软出城。”

      沈菀看着忙的脚打后脑勺的二位,放挺道:“喂,我好歹现在是中宫皇后,大半夜的偷摸钻城门楼子跑路,说出去有点丢人了啊。”

      二人齐刷刷翻了个白眼。

      五福一边往包袱里塞金锭子,一边絮絮叨叨:“我说什么来着,早就应该跑,天大地大,反正银子捞够了,跑到哪里都能吃香喝辣。”

      影七也是后悔不已:“当初就不应该纵着主子乱来,如今可倒好,状元郎没嫁成,直接成了中宫皇后,那皇后是好当的吗?瞅瞅,才册封两天,皇帝就薨了,外头那帮嚼舌根的又开始传咱们主子克夫。”

      五福掐腰不满:“放他娘的狗屁,她们这是嫉妒咱们主子捡现成的便宜,上无公婆,又死了老公,诺大的家业,自己个儿独享,只怕他们一个个馋的眼珠子都瞎了。”

      沈菀:“……”过分了啊,我才死了老公,就没人关心一下吗。

      五福和影七刚收拾好细软,玄甲卫和黑甲铁骑就踹踏平了沈家大门。

      沈菀斜倚在窗边,指尖轻挑纱帘,朝着准备卷铺盖闪人的伙伴耸耸肩:“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还收拾哪门子铺盖,只怕咱们连相府的大门都出不去。”

      影七“铮”地拔出长刀,寒光映得他眉目凛冽:“主子,您下令吧,咱们必护着您杀出一条血路。”

      “免了吧。”
      沈菀抬手把他的刀按回鞘中,指尖在玄铁花纹上轻轻一敲:“传令下去,让你手底下的愣头青不要抵抗,打今儿起,凡是提刀入相府的,一律好吃好喝的招待。”

      五福抱着包袱道:“人家都打上门了,主子还要设宴款待?”

      “错。”沈菀叹道,“是摇尾乞怜。”

      五福:“……”
      影七:“……”

      禁军、玄甲卫、昭王府、九皇子府、内阁……各路人马,里三层外三层的生生堵死了沈园外的三条街巷。

      一夜之间,全天下都开始担心,先皇后娘娘千万别卷铺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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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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