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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梁上坠玉惊王宴 ...

  •   那年的雪,是北境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

      漫天风飘絮,昼夜不停息,天地一片苍茫,官道几乎淹没,驿路早早断绝。

      按照常理,这样恶劣的天气,本该围炉取暖,闭门不出最为消遣。

      然而这一日,北方的【玉翻城】却四门洞开。

      一队盔明甲亮,高举蟠龙旗的仪仗,艰难的破开寒风,碾过深雪,驶入城中。守卫早已得到命令,肃立两侧,百姓夹道欢迎,呵着白气,搓着手,踮起脚,好奇地张望着这对来自遥远中原王都、身份尊贵、不畏风雪的客人。

      城门口因这突如其来的热闹,多出了与这严寒不相称的喧嚣。

      铜锣铮铮,马蹄飞扬,琼瑶吱呀。车辕压在厚雪上发出闷响,夹杂着官吏的低喝与百姓的议论,构成了一副与这暴风雪违和的奇异画面。

      我对这一无所知。

      【北境,玉翻城外】

      热闹被高墙阻隔,传不到我这片野林子。这里的雪同样深厚,寂寥却是那边的无数倍。只有风穿过枯树的呜咽,和我踩雪时发出的嘎吱声。

      我蹲在一个简易的陷阱旁,耐心等待。天气虽寒,但我裹着厚厚的貂裘,怀里还揣着个小暖炉,倒也不觉得难熬。我只惦记着雪停之后会出来觅食的北长尾山雀。

      这种鸟北境特有,毛色漂亮,十分可爱。

      直到日头西照,那只扑棱着翅膀的白色小精灵才钻入我的陷阱,我心满意足的拎着它,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里走着。雪光映着天边的晚霞,我脚下橙晃晃的像一条天路。

      我从角门溜回府上时,府里特别安静,唯有主殿金碧辉煌,下人步履匆匆,神色紧绷,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我隐约觉得奇怪,但想着大抵又是谁家贵宾莅临,也没太在意。

      我将那只小肥啾关入早就准备好的鸟笼,偷偷的藏在院落的偏房里,这里是用来堆放一些书籍工具的地方,我用茶杯给它盛了点水,又撒了把米粒,这才溜回自己房间,换了身见人的礼装。

      晚宴的时辰快要到了,我听下人说父亲正在宴请皇都来的贵客。什么贵客?还是皇都来的,难怪这么郑重,平日里也不过是北边的各个城主之间的家宴。

      所以,不只要一探究竟满足好奇心,还有错过白日热闹的补偿。

      于是,我避开了巡逻的守卫,熟门熟路的摸到宴客厅,像只叫花猫无声无息的攀上房梁,躲在阴影中,屏息宁神向下望去。

      厅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格格不入。

      父亲端坐正东席,面色沉静,眉宇轩昂。身旁是母亲,左右是几位哥哥姐姐。客位上,一位身穿锦衣玉袍,气度雍容华贵的中年男子,想必正是皇室亲王,他身旁还有一位身着玄色劲装、外罩金纹斗篷的年轻人。

      我还以为是皇帝来了呢……

      我见到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宾客有些失望,还不如隔壁【步朝楼】来拜访时气派。

      父亲区别对待了,似乎对皇室不待见,在我印象里,北边其他城主来拜访的菜系规格都比这高。

      不过倒也没那么失望,我的注意被那个年轻人吸引了,所有的官家话我根本听不入耳朵。

      那人极其好看,眉目如画,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他身姿笔挺,锐气逼人。我注意到他放在桌下的手边,倚着一把造型奇特的轻弩,弩身是油光锃亮的把玩包浆。

      观察之间,席上早已酒过三巡,场亮话说完,亲王终于图穷匕见。

      “乾王治理北境,功在社稷,万民称颂。陛下常感念乾王辛劳,特命本王前来,一是慰劳,二是……诚邀王爷入朝,出任宰相,同食皇禄!辅佐天子,共治天下!”

      话音落下,气温跌入冰点。

      我心头一跳。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哪是升官?分明是让我父亲去王都做质子!父亲若离开经营多年的北境,无异于猛虎离山。北境群龙无首,家中几个哥哥谁能服众?此举不仅能轻易削弱我家势力,更能引得我家子嗣内斗,是一条歹毒至极的阳谋!

      全座高度紧张,我甚至能感觉到父亲和哥哥们身上瞬间紧绷的愤怒和压抑的呼吸。

      我大感不妙,想要抽身而逃,只是因为慌张,挪动身子时。却忘了这件礼装上挂载的繁复饰品,腰间佩戴的一块白玉佩——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

      那玉坠竟从松开的绦带上脱落,直直坠向下方的宴席!

      “梁上有刺客?保护殿下!”有人惊呼。

      几乎是同时,我对上了那双冷冽的眼睛。他反应快得惊人,身形一动,斗篷划出一个圆弧,桌下的手已抬起——

      咻!

      一道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鼻梁和脸颊一阵剧痛袭来,温热的液体涌出。痛呼还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就从梁上重重摔落。

      耳边是杯盘碎裂的声响和杂乱的脚步声。我捂住脸,痛得蜷缩起来,指缝间全是血。

      “不是刺客!是小野!”母亲的呼喊传来。

      那个声音在上方响起,有些惊讶异,却依旧平静:“竟是乾家小女?我已收手,否则不只是掉一块皮肉这么简单,请主人家切勿怪罪。”

      他面若平湖朝着主席作揖。

      场面一片混乱。父王猛地站起,面色铁青。几位哥哥也纷纷拔剑,怒视着出手的“亲王子”。皇室亲卫立刻护在了亲王和“亲王子”身前。

      父王强压怒火,先查看女儿的伤势。那弩箭极其精准,一道深痕从鼻梁侧边划过脸颊,皮肉外翻,血流不止,虽确实未伤及要害,但对于一个女孩来说,近乎毁容。

      “小女顽劣,惊扰贵客,实乃本王管教不严!”父王的声音听得出是咬牙切齿,只是不知道他恨的是我,还是亲王……

      “还不快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带下去,关起来严加看管!”

      侍女和护卫慌忙上前,搀起我,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母亲和哥哥姐姐们也没有阻拦,深知这是保护我,免受刺客之行的弹劾。

      那“亲王子”看着地上那滩血迹和消失的背影,握着轻弩的手指收紧了一瞬,复又松开。他淡淡道:“乾王恕罪,情急之下,本能反应。”

      一场宴会,不欢而散。

      我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脸上敷了厚厚的药膏,还是火辣辣地疼。

      夜深了,我睡不着,看着窗外依旧飘落的雪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委屈,有点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茫然。我知道,我可能闯了大祸。

      房门被轻轻叩响。

      我以为是侍女,却没想听见那声音。

      白日的“亲王子”站在门后,褪去了宴席上的冷厉,隔着泛黄的窗纱,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我感觉他正在看我,语气里情绪复杂难辨。有关切,有愧疚,还有……我看不懂的、属于女子的敏感和共情。她似乎对“破相”这件事,有着超乎常人的在意。

      “我给你带了点金疮药。”

      我没有开窗,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比起我的脸蛋,我更担心父亲。

      “我已经用上北境最好的药了。”我想婉拒他,让他离开。

      “这是皇都带来的。”

      听着这句话我有些痒痒的。

      “皇都之物,果真鲜于我边陲?”

      “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面毕竟是亲王子,没有惹恼他的必要,“不怪你,本来就是我偷听在先。你只是秉公行事,你要是不出手,万一真是刺客呢?”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般疏离,愣了一下。

      我忽然想起我的鸟,急忙说:“那个……你能帮我个忙吗?我今天抓了只小肥啾,就藏偏房书架顶上,你能不能让下人记得喂点米和水?别让它饿死了。”

      又想起他的优越,我也优越了一下,“对了,这是北境抓到的哦~”

      亲王子再次怔住,在门外伫立了许久,才缓缓答应:“……好。”

      后来我才知道,亲王子在来时就被告诫要接近北境王女。

      风波看似平息。

      第二日,皇室亲王再次与乾王密谈。亲王满脸堆笑,说着“不打不相识”、“小辈们的玩闹不必放在心上”之类的场面话,然后,抛出了第二个方案。

      联姻。

      “陛下愿与乾王永结秦晋之好。乾王若不嫌,可嫁一位公主至北境,成为您的儿媳。或者,由乾王府上的一位千金,嫁入皇都,成为我皇室的媳妇。如此一来,两家便是一家,再无猜疑,共保江山太平。”

      话说得漂亮极了。北境王的几位儿子听闻,倒是有些意动。若能尚公主,无疑是极大的荣耀和保障。

      然而,精明如北境王,立刻看到了陷阱:皇室口口声声说可以嫁公主过来,但他们此行,一个公主都没带来!这根本就是一张空头支票。若真要娶,他的儿子们就必须亲自前往王都“迎亲”。而一旦到了王都,能否回来,何时回来,就全由皇室拿捏了。

      所谓的两个选择,其实自始至终,只有一条路可走——将他北境王的女儿,送去王都为质。

      北境王心中急火难灭,却无法发作。形势比人强,皇室这是阳谋接着阳谋,逼他就范。

      他目光扫过几个儿子,最终,在心里沉重地叹息一声。

      “不知昨日梁上坠玉的小女,可堪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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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中原皇室,权术中心,以联姻与阴谋试图维系摇摇欲坠的统治。 北境谢氏,雄踞苦寒之地,拥有寒钢利刃与铁血意志,不屈于皇权。 西戎部族,悍马金锤,被粮草扼住命脉,在利益与旧谊间艰难抉择。 南郊四王,坐拥天下粮仓,于皇命与内斗中摇摆,待价而沽。 东土薛家,富可敌国,凭火器与海权冷眼旁观,静待入场时机。 外国势力,暂隐幕后,其动向莫测,或将成为搅动全局的未知变数。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