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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炖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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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李老师那双震惊而震怒的眼睛,如同烙铁般烫在谢聈和商寄的心上。
放学铃声早已响过,教室里的同学察觉到异样,在诡异的寂静中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投来探究又困惑的目光,然后陆续离开。
最终,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审判前的死寂。
谢聈的手指冰凉,僵硬地收拾着桌面上的书本,动作机械而迟缓。
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
商寄则一动不动地坐着,拳头紧握,目光死死盯着桌面,牙关咬紧,侧脸线条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该来的终究会来。
年级主任和班主任李老师一起出现在教室门口,两人的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
没有斥责,没有质问,只是用冰冷而失望的眼神扫过他们。
“谢聈,商寄,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年级主任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说完转身就走。
李老师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向断头台。
走廊空荡,他们的脚步声和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办公室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说吧,怎么回事?”年级主任坐在办公桌后,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锐利如刀。
商寄猛地抬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难道能说是因为压力太大互相安慰?
还是说他们是真心喜欢对方?
哪一种说法在眼下这种情形下,都显得苍白可笑,甚至是一种更大的挑衅。
谢聈垂着眼睫,脸色苍白如纸,沉默着。
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攫住了他,让他无法思考,无法言语。
“不说话?”年级主任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的怒火,“在教室里!高考前一周!做出这种……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啊?!”
“主任,您先别激动……”李老师试图缓和,但她的声音也带着颤抖,显然同样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我能不激动吗?!”年级主任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筒都跳了一下,“一个是稳冲清北的苗子,一个也是重点大学的好料子!平时竞争归竞争,怎么……怎么就能搞出这种歪门邪道!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学校的脸往哪儿搁?!你们自己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歪门邪道”四个字像针一样刺进谢聈的耳朵里。他猛地颤抖了一下。
“我们……”商寄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嘶哑,“我们没影响学习……”
“没影响学习?!”年级主任气得笑了出来,指着他们的鼻子,“这就是你们没影响学习的表现?在教室里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你们把学校当什么地方了?把高考当什么了?!”
“立刻打电话!通知你们家长!”年级主任不再给他们任何说话的机会,斩钉截铁地命令道,“马上!现在就打!让他们立刻来学校!”
这句话如同最终判决,砸得两人眼前一黑。
李老师看着两个瞬间面无人色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听筒。
等待家长到来的那段时间,是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酷刑。
他们被要求站在办公室的角落,如同等待被领走的罪犯。
每一次走廊传来的脚步声都让他们的心脏骤停一秒。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投来或诧异、或鄙夷、或惋惜的目光,每一道目光都像鞭子抽打在他们身上。
商寄的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死灰,他几次看向谢聈,嘴唇翕动,似乎想传递什么,但谢聈始终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他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年级主任那些“不知廉耻”、“歪门邪道”的字眼反复回荡,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终于,走廊上传来了急促而熟悉的高跟鞋声,以及另一个沉重而慌乱的脚步声。
谢聈的母亲和商寄的父亲,几乎同时赶到了办公室。
谢母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装,但发型有些微乱,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不明所以的慌张。
商父则是一身休闲打扮,眉头紧锁,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不耐烦。
“老师,怎么回事?我们家谢聈他……”谢母急切地开口,目光扫到角落里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儿子,心里猛地一沉。
“老李,商寄这臭小子又闯什么祸了?是不是打架了?”商父的大嗓门带着惯有的粗暴,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商寄那副从未有过的、如同被抽走了魂般的模样时,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年级主任沉着脸,示意李老师来说明情况。
李老师艰难地开口,尽量用词委婉,但事实本身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下午自习课,我发现他们两位同学……在教室里,行为……有些过于亲密……”
“亲密?”商父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母的脸色却瞬间变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李老师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吐出了那个关键词:“……接吻。”
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两位家长耳边。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谢母猛地后退一步,用手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震惊、茫然,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失望和无法置信。
她看着谢聈,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商父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和剧烈。
他愣了两秒,似乎消化不了这个词和自己儿子之间的联系,随即一股暴怒瞬间冲上头顶,脸涨得通红,猛地转向商寄,怒吼道:“你个小兔崽子!!!你他妈干了什么?!!”说着,竟扬起了手!
“商先生!冷静!这里是学校!”年级主任和李老师连忙上前拦住。
商寄被他父亲的怒吼惊醒,抬起头,看着父亲那副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又看向谢母那充满失望和痛苦的眼神,一股混合着恐惧、屈辱和叛逆的情绪猛地冲了上来。
“我们怎么了?!”他梗着脖子,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冲动,“不就是喜欢一个人吗?!有什么错?!”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喜欢?!你喜欢个屁!!”商父气得浑身发抖,被老师拦着,只能指着商寄的鼻子骂,“你喜欢个男人?!你恶不恶心?!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变态东西!!”
“变态”两个字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商寄的心脏,也扎穿了谢聈最后的心理防线。谢聈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谢母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她看着儿子摇摇欲坠的样子,心痛如绞,却更多的是无法理解和接受的痛苦。她走到谢聈面前,声音哽咽,带着最后一丝期望:“小聈……你告诉妈妈……不是真的……是不是他们误会了?是不是商寄他逼你的……?”
她宁愿相信是别人带坏了自己引以为傲的、从未行差踏错的儿子。
谢聈抬起头,看着母亲泪光闪烁、充满乞求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堵得死死的。
他能说什么?能否认吗?将一切推给商寄?他做不到。
承认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就是母亲眼中那个“不正常”的、“变态”的、喜欢上同性的人?
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绝望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无疑承认了一切。
谢母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仿佛整个世界崩塌了的绝望和茫然,她不再看谢聈,只是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丢人!现眼!!”商父的怒吼声再次响起,“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还不赶紧给老师道歉!给谢同学和他妈妈道歉!!”
“我没错!道什么歉!”商寄红着眼睛嘶吼,像一头被困的、绝望的幼兽。
“你还敢顶嘴!!”商父彻底暴怒,挣扎着又要冲过来。
办公室乱成一团。
呵斥声,怒吼声,哭泣声,劝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无比荒诞而残酷的画面。
而谢聈和商寄,就像风暴中心的两片落叶,被来自各方、名为“现实”的巨浪狠狠拍打,孤立无援,遍体鳞伤。
他们曾经以为,成绩是他们的盔甲,优秀是他们的盾牌。只要他们足够好,就能抵挡一切。
直到此刻,他们才绝望地发现,在根深蒂固的偏见和世俗的规训面前,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不堪一击。
这个世界,原来真的有一道无形的、却坚固无比的“窄门。”
而他们的感情,他们刚刚萌芽、小心翼翼守护的爱恋,在试图穿过这道门时,被毫不留情地、彻底地碾碎了。
窄门之前,少年们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现实的重量,什么是世俗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