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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外套、姜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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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昀抓着那件沾着颜料味的外套，一路心跳加速地跑回家。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才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脸上的热度还没退。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外套。黑色的，料子普通，洗得有点发旧，袖口和衣角还蹭着些洗不掉的颜料渍。但他捏着，却觉得比什么都金贵。
这人……居然就这么让他把外套拿走了？没反对？没冷着脸抢回去？
顾昀把外套举到鼻子前，轻轻嗅了嗅。淡淡的松节油味，一点点说不清的药味，还有……属于沈聿的那种，冷清又有点固执的气息。
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但又忍不住咧嘴傻笑。他把外套小心地挂在自己衣柜最显眼的地方，跟那些板正的衬衫西裤挂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但他心里却莫名踏实。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翻箱倒柜找出自己一件厚实保暖、但几乎没怎么穿过的羊绒毛衣，仔细叠好，又用保温杯灌了满满一壶老妈熬的驱寒姜茶，一起塞进包里。
一整天在学校，他都有点心神不宁。脑子里老想着那件外套，想着沈聿接过毛衣时会是什么表情，想着他喝姜茶时会不会皱眉头。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他第一个冲出办公室，直奔那面墙。
老远就看见脚手架上的身影。今天天阴，风有点大，吹得那人外套的下摆猎猎作响。顾昀看着都觉得冷。
他走到底下，没急着喊，先仰头看了一会儿。
沈聿画得很专注，没发现他。他今天似乎在进行最后的细节勾勒，动作很慢，很精细。偶尔会停下来，对着墙面思考，或者下来调一种极其细微的颜色。那只受伤的手似乎好了不少，但用力时还是会下意识地微微蹙眉。
顾昀就安静地在树下等着，没打扰他。
直到沈聿从架子上下来，准备收拾东西，才看到树底下的顾昀。他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飞快地瞟过顾昀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包，又迅速移开，低下头继续收拾画笔，但耳根好像有点不易察觉的红。
顾昀笑着走过去，把包递给他：“给你的。”
沈聿没接，只是看着那个包，又看看顾昀，眼神里带着询问。
“毛衣，厚的，比你那件薄外套暖和。”顾昀解释，又把保温杯拿出来，“姜茶，驱寒的，趁热喝。”
沈聿沉默地看着那两样东西，半天没动。就在顾昀以为他又要拒绝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先把那个保温杯接了过去，拧开盖子。
一股带着姜和红枣香气的热雾涌出来。他凑近闻了闻，然后小口地喝了一下。热气熏得他苍白的脸泛起一点红晕。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被杯口挡住，有点闷。
“毛衣也拿着，”顾昀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毛衣塞进他怀里，“试试合不合身。”
沈聿抱着那件质感柔软的毛衣，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有点无措。他抬头看了顾昀一眼，眼神复杂，最后还是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把毛衣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帆布包里。
“外套……我洗好了再还你。”顾昀又说，有点不好意思。
“嗯。”沈聿应了一声，没多说，但也没急着走。他站在原地，小口小口地喝着姜茶，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顾昀也没说话，就陪他站着。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两人之间的沉默却不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融洽。
“快画完了。”沈聿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他指着墙上几乎已经全部填满色彩的画，“还剩一点收尾。”
顾昀抬头看去。完整的画面比效果图更加震撼。光影的交错，色彩的碰撞，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和希望感几乎要破墙而出。尤其是图书馆那个发光的通道和奔跑的少年，充满了动人的力量。
“太棒了……”顾昀由衷地赞叹，“真的，沈聿，你画得太好了。”
沈聿听着他的夸奖，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喝姜茶，但嘴角好像极其轻微地弯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顾老师！沈先生！正好你们都在啊！”
顾昀心里一沉，转过头。果然是年级主任赵大海，脸上堆着笑，正快步走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行政人员的男人。
沈聿几乎是瞬间就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保温杯都攥紧了。刚才那点难得的柔和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那个警惕的、带着刺的沈聿。
顾昀心里骂了一句，但还是立刻换上笑脸迎上去：“主任，您怎么过来了？”
“带局里的领导来看看咱们的成果！”赵主任声音洪亮，显得非常自豪，“这位是教育局宣传科的张科长，这位是李干事。领导们对我们这个文化墙项目非常重视啊！”
两位领导也微笑着点头，目光投向那面墙，露出赞赏的神色。
“确实很有冲击力，色彩运用很大胆。”张科长点评道，“体现了新时代青年的精神风貌。”
“是啊，比那种传统的标语口号有感染力多了。”李干事附和。
赵主任脸上更得意了，他转向沈聿，语气热络：“沈先生，领导们都很认可您的作品啊！您看，这马上就要完工了，是不是可以考虑在右下角这里，加上我们学校的全称和logo？也不用太大，醒目就行！这样也更完整，更能体现这是我们学校的文化成果嘛！”
顾昀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他几乎能感觉到身后沈聿的气息瞬间变冷了。
加logo？把这充满艺术感和个人表达的作品，打上机构的标签？
他赶紧看向沈聿。沈聿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冷得像冰。他紧紧攥着保温杯，指节发白，一句话不说，但全身都在散发着抗拒。
“主任，这个……”顾昀试图打圆场，“沈先生的创作风格比较完整，突然加logo可能有点破坏整体构图，要不我们再商量……”
“哎，就加几个字，能破坏什么？”赵主任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依旧笑着对沈聿说，“沈先生，这也是为了宣传效果嘛，而且我们可以在尾款上再适当表示一下……”
“不加。”
沈聿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异常冰冷和坚决，像一块石头砸在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赵主任的笑容僵在脸上。两位领导也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
顾昀心里叫苦不迭。
“沈先生，你……”赵主任有点下不来台，语气也硬了点，“这是学校的要求，也是为了整体……”
“我的画，”沈聿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赵主任，那双平时总是躲闪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不加。”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赵主任脸色变得很难看。张科长和李干事互相看了一眼，打了个哈哈：“呵呵，艺术家都有自己的坚持，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赵主任，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吧？”
赵主任狠狠瞪了沈聿一眼，又剜了顾昀一眼，才勉强挤出笑容陪着领导走了。
他们一走，墙根底下就剩下顾昀和沈聿两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沈聿还维持着那个姿势站着，胸口微微起伏，脸色苍白，但眼神里的倔强丝毫未减。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说出那两个字，此刻显得有些脆弱，又异常坚硬。
顾昀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沈聿会拒绝，但没想到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留余地。这简直是把主任往死里得罪。
但他看着沈聿那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又莫名觉得……有点痛快。
他叹了口气，走到沈聿身边，声音放得很轻：“没事吧？”
沈聿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低下头，看着手里已经不再冒热气的姜茶，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其实……”顾昀斟酌着开口，“加个小小的logo，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
沈聿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受伤？仿佛顾昀的背叛比主任的要求更让他难受。
顾昀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一刺，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或许可以设计得巧妙一点，融入画面里，不那么突兀……”
“不。”沈聿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得重重的，“灵魂。不能改。”
他又重复了这句话。这一次，带着更深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顾昀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沈聿那双执拗的、甚至有点发红的眼睛，忽然明白了。这对沈聿来说，根本不是加不加几个字的问题，而是原则问题。是他拼死也要守住的底线。
他再次叹了口气，这次带上了理解和无奈：“好。不加。我去跟主任说。”
沈聿看着他，眼里的尖锐和受伤慢慢褪去，又变回了那种沉默的、带着点疲惫的样子。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低声说：“……谢谢。”
然后，他不再看顾昀，也不再看那面墙，背起帆布包，拿着那杯冷掉的姜茶，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背影依旧挺直，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孤独。
顾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又抬头看了看墙上那幅几乎完美的画。
他知道，麻烦这才刚刚开始。
他拿出手机，点开赵大海的微信，头皮一阵发麻。这顿骂，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但他捏了捏口袋里那件还没送出去的厚毛衣，心里却奇异地没有太多后悔。
至少，他站在了对的那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