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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图书馆里偷画一只鸟 ...

  •   图书馆的中央空调罢工,吊扇吱呀吱呀,热风卷起纸屑,像老胶片在耳边倒带。沈砚把《毒品学》摊在角落橡木桌,汗水顺腕骨滴进书页,“嗒”一声,像秒针在胸腔里提前跑圈。对面椅子被拉开——林野顶着湿发坐下,T 恤领口散出柠檬洗衣粉味,锋利得像刀片在热浪里划开冷口。
      沈砚数过,这是今天第十七次心跳失速,也是第十七次想起林野。
      “占位?”沈砚压低声线。
      “借光。”林野把空白速写本压在《犯罪心理》上,笔帽咬在齿间,像叼着一根白色火柴。
      三分钟过去,沈砚的笔记才写两行,对面却传来极轻的沙沙声。他抬眼——林野的圆珠笔在纸角游走,寥寥数笔,一只展翅的鸟便挣脱了格子纸;尾羽故意拖长,像拉出一道 5.8mm 弹道,想要勾住沈砚的视线。沈砚用钢笔尾敲桌:“上课呢,别走神。”声音却先软了半度。林野没停,在鸟喙点一滴墨,像衔一颗未击发的子弹。那滴墨晕开 0.3 毫米,却“啪”一声落进沈砚左心室,溅起一圈带柠檬味的涟漪。
      沈砚下意识屏住呼吸——他怕心跳声太大,惊飞了纸上的鸟。
      阳光斜照,尘埃在光柱里旋转。沈砚假装翻书,余光却见那只鸟被推过桌面,停在自己手肘边,眼睛正对着他。沈砚心头一跳,指尖在桌下悄悄碰了碰林野的膝盖——像确认最后一根拆弹线。很轻,像羽毛掠过。林野笔尖一顿,嘴角勾出很小的弧度;那笑意像水纹,从唇角荡到眼尾,最后落回纸上,成了鸟羽的弧度。
      空调嗡的一声启动,冷气掠过两人交叠的影子。沈砚把书往怀里拢了拢,纸页蹭过指尖,沙沙作响。那一瞬,他忽然想起入学第一天,林野也是这样伏在桌上写写画画,阳光把少年的睫毛镀成金色,像一把小扇子扑闪。鬼使神差地,他又伸指,在桌面下第二次碰了碰林野的膝盖。这次停留了半秒,皮肤凉得像刚拧开的汽水。林野没抬头,却把左手垂到桌沿,指尖在沈砚腕骨上画了一个极轻的“√”,像批改一道只有他们看得见的题目。像把心跳改成摩尔斯:120、130……数字在耳膜里狂飙,表面却凝成薄冰。
      沈砚用指腹摩挲那个“√”,像在打磨一枚即将出膛的弹头。
      管理员推着还书车经过,铁轮碾过地砖,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两人同时收回手,像什么也没发生。时间在翻页声里悄悄溜走。沈砚的笔记终于写完最后一条,却发现页脚多了一行小字——
      “等会儿天台,给你看完整的鸟。”
      字迹潦草,笔迹却和林野的签名一模一样。那行字比正文小两号,却像一颗 5.8 mm 子弹垂直钉进视网膜。沈砚眨了眨眼,才把那阵刺痛化开。
      十七点整,图书馆闭馆铃响。图书馆外的走廊长得像一条被拉坏的拉链。沈砚抱着书,跟在林野半步之后,鞋底踏在 PVC 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回声。那声音像某种倒计时,每一下都在提醒他:再往前走,就要把刚刚在桌面底下偷偷交换的温度留在身后。
      林野忽然停住,回头。
      “忘东西了?”沈砚问。
      “没。”林野抬手,用食指在空气里画了一个极小的圈,像把两人刚才的触碰打包系紧,“只是确认一下,你还在。”
      沈砚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一句:“废话。”
      林野笑了笑,把背包换到右肩,左手垂在身侧,指尖朝后,像在等什么人握住。沈砚看见了,却没有握上去——走廊尽头就是监控死角,再往前两步,头顶的球形摄像头亮着红灯,像一只永不眨眼的第三只鸟。
      林野把速写本一合,冲沈砚抬了抬下巴。天台铁门吱呀一声推开,风呼地灌进来,带着晚霞的橙红。林野靠在栏杆上,翻开速写本——一整页纸,那只鸟被补全了:尾羽穿过云端,爪下握着半枚警徽。沈砚愣住。林野把本子递给他,声音混在风声里:“毕业前,想把它送给你。”沈砚指尖碰到纸页,才发现反面还有一行铅笔字:“如果我回不来,让它替我陪你飞。”
      消防门“咣”一声合上,冷气与热浪瞬间被切成两个世界。楼梯间只剩下老旧声控灯,随着两人脚步一层层亮起,又一层层熄灭。沈砚走在前面,忽然听见身后“嘶啦”一声。回头——林野把速写本撕下一页,折成一架极扁的纸飞机,机头用圆珠笔涂黑。
      “干嘛?”
      “试飞。”林野耸肩,抬手把飞机朝楼下掷去。纸飞机擦过扶手,打了个旋,最后挂在三楼转角那盆绿萝里。
      沈砚皱眉:“你幼不幼稚?”
      “这叫压力测试。”林野抬脚往下走,声音飘在身后,“如果它都能飞出去,明天我也能。”
      沈砚没接话,只是下意识把怀里的速写本抱得更紧——那里夹着另一架更沉的“飞机”,一架用警徽做锚点的鸟。
      晚霞烧透半边天,鸟的影子投在两人脚边,像一枚即将振翅的印章。沈砚把速写本合上,指节因用力泛白。林野忽然伸手,把他被风吹乱的额发拨到耳后,指尖顺势停在颈侧动脉,像测心跳。“沈队,”他声音低得只剩气音,“如果明天我们不在同一列,就把那只鸟剪下来贴在靶心,每打一枪,就当喊我一声。”沈砚喉咙发紧,半晌才“嗯”了一声。
      风更大了,鸟那一页被掀得猎猎作响,像提前振翅。林野收回手,背影融进晚霞里。沈砚低头,发现速写本反面又多了一行新添的铅笔字:“别怕,我会飞回来。”
      沈砚深吸一口气,把本子合上,像把一颗心脏按进胸口,转身时,最后一缕夕阳把他的影子钉在铁门上。
      图书馆后门出去,是警校旧训练场。暑假里,沙袋和独木桥被晒得发白,地面蒸腾的热气像一层晃动的滤镜。林野把背包往地上一扔,从侧袋抽出一根弹力绷带,弯腰缠在左手腕——那是他射击时稳定脉搏的小习惯。
      沈砚靠在单杠旁,看他一圈一圈缠,忽然问:“几成?”
      “什么几成?”
      “活下来的概率。”
      林野动作没停,嘴角却扬起:“七成。”
      “剩下三成呢?”
      “留给你练枪。”林野抬头,夕阳正好落进他瞳孔,像一枪穿心的高光,“你不是毕业考核全校第一么?靶心贴只鸟,不难吧。”
      沈砚想说“去你大爷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极轻的承诺:“我会给它画眼睛。”
      “什么?”
      “鸟。”沈砚用拇指蹭了蹭速写本的边,“你不是说它要替我陪你飞?没眼睛,怎么认路。”
      林野愣了半秒,忽然弯腰大笑,笑得绷带从掌心滑脱,啪一声弹回腕骨,红了一道印子。
      “沈砚,”他边笑边咳,“你他妈怎么总能把情话讲得跟案情分析一样。”
      天色暗得很快。训练场边的路灯“滋啦”亮起来,一盏昏黄,一盏接触不良,像在打架。林野把绷带重新缠好,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过的A4纸,展开——是教务处新发的《毕业前联合缉毒行动知情书》。
      “签字?”沈砚挑眉。
      “嗯。”林野把纸递给他,指尖在“自愿参与”四个字下面点了点,“你签哪儿?”
      沈砚没接,反问:“你签了吗?”
      林野“嘶”了一声,像被烫到,随后从裤兜摸出一支快没墨的钢笔,拔开笔帽,在“林野”两个字后面补了一条小尾巴——那尾巴勾得极长,像鸟羽。
      “现在签了。”他说。
      沈砚盯着那条尾巴,忽然伸手,把自己的名字签在紧贴着“林野”的下方,最后一笔往上一挑,与那条羽尾恰好连成一线。
      两个名字,一根羽轴。
      林野吹了声口哨:“啧,强迫症。”
      沈砚把知情书折回去,拍在他胸口:“明天别迟到。”
      回宿舍的路上要经过射击馆。铁门没锁,里面亮着应急灯,靶纸在风中哗啦作响。两人默契地拐进去。沈砚从墙上取下一把训练手枪,卸弹匣、检查膛线,动作一气呵成。
      林野靠在门口,看他举枪、瞄准——
      “十环。”沈砚扣动扳机,空枪击发的“咔哒”声在黑暗里脆得像骨头断裂。
      “没子弹。”林野提醒。
      “我知道。”沈砚把枪放下,转身,声音低下去,“我只是……提前听听。”
      林野没再笑。他走过去,从背后握住沈砚的手,带着他重新举起枪,另一只手覆在他耳畔,像捂住一声来不及出口的枪响。
      “沈砚,”他嘴唇贴着他耳廓,“明天之后,你想听多少声,我给你补多少声。”
      夜巡的保安打着手电晃进来,两人赶紧关灯、翻墙。落地时,沈砚脚踝被排水沟绊了一下,林野眼疾手快捞住他的腰。
      “谢了。”
      “客气。”林野没松手,反而用拇指在他腰窝那颗痣上按了按,“记号。”
      沈砚拍开他:“幼不幼稚?”
      林野笑,忽然想起什么,从速写本撕下一小张便签,刷刷几笔,又画了一只鸟——这次是简笔,只有轮廓。
      “干嘛?”
      “贴你门上。”林野把便签拍在沈砚宿舍门牌下方,“查寝的看到,就知道你今晚归队。”
      沈砚盯着那只鸟,半晌,伸手,把它往下挪了两厘米,刚好停在“202”的“0”里。
      “这样,”他说,“像蹲在窝里。”
      宿舍熄灯后,沈砚躺在靠窗的上铺,把速写本举到眼前。手机屏幕白光从下往上打,纸页上的鸟便活了,羽根处似乎真有血管跳动。
      他翻到反面,铅笔字在逆光下微微发亮:
      “如果我回不来,让它替我陪你飞。”
      沈砚用指腹蹭了蹭那行字,像要把它们按进指纹里。
      下铺的室友打呼噜,窗外草丛里的蟋蟀叫得撕心裂肺。沈砚把速写本合上,塞进枕套,翻身时,床板“吱呀”一声,像图书馆那把老吊扇。
      他忽然想起入学体检那天,林野站在抽血窗口,白大褂卷到肘弯,露出手腕内侧一排旧疤。
      “怎么弄的?”他当时问。
      林野满不在乎:“小时候抓鸟,被铁丝网划的。”
      “抓到了吗?”
      “抓到了,”林野笑,“后来飞走了。”
      沈砚把眼睛闭上。
      铁丝网、伤疤、飞鸟,这些碎片在黑暗里拼成一只巨大的、无声的警徽。
      明天,无论弹道如何,他知道该往哪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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