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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57章 什么都没有我的儿子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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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诺这两天一直在等电话,或是张举清的,或是教务处老师的,或是唐琳和周海城的。
不管是谁,反正放弃推免资格这事是藏不住的,迟早要被发现,所以周一诺做足了腥风血雨的心理准备,合情合理的托辞解释也已背得滚瓜烂熟,只等着对着电话对答如流。
可说来怪了,越是等什么,越是等不来什么。
这两天手机安静得厉害,唐琳和周海城那边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张举清也一直没再联系。
有一种暴风雨前的诡异宁静,让人心里莫名的不安。
上完课,周一诺从教学楼出来,路过便利店买了两瓶冰牛奶,去国研室找蒋颂天。
403还是老样子,自从来了新的学弟妹后,设备和仪器更多了,也显得更拥挤了,之前的折叠床不够睡,不知什么时候又添了两把折叠椅。
这会儿只有付凯一个人在,他看到周一诺来,从办公椅上起身,很吃惊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周一诺举了举手里的牛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道:“给蒋颂天送点喝的,他人呢?”
付凯推了一下眼镜,试探性地问道:“你不知道蒋颂天去哪了?”
“废话。”周一诺觉得付凯奇奇怪怪的,“我知道还问你啊,他跟我说上午要在这儿带师弟,怎么没看到他人,他师弟也不在吗?”
付凯看周一诺的样子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圆场道:“哦,我想起来,刚刚邹老师来这边了,好像把他叫走了吧。”
周一诺一听邹老师应激,问道:“邹老师找他干嘛,不是说好这学期只让蒋颂天带学弟的吗,难不成又给他布置新任务了?”
付凯抿着嘴,扶住眼镜框,意味深长地看了周一诺一眼后,回道:“邹老师找他自然是有重要的事,至于是什么重要的事,还是等他回来自己告诉你吧。”
周一诺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付凯说完,冷冷地转过身,坐回椅子上继续忙着手边的事,看起来一副很不想说话的样子。
周一诺见付凯似乎心情不太好,也不多言,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等蒋颂天回来。
坐了没几分钟,付凯的键盘声越来越大,听起来很急躁,像是某种隐晦的逐客令。
周一诺自然听不懂,自顾自地好奇付凯这是怎么了,听说他的成绩一直和蒋颂天不相上下,保研也保去了华清,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谁惹他不痛快了。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买的牛奶都不冰了,蒋颂天还没回来。
周一诺有些不耐烦了,想问问什么情况,掏出手机刚输入好要发送的消息时,屏幕上方忽的跳出一个来电提醒。
周一诺以为是他放弃推免资格的事东窗事发了,可万万没想到,这电话不是张举清打来的,也不是唐琳和周海城,而是沈珂茹。
沈珂茹打电话给他干什么?
难道是最近他和蒋颂天联系频繁的事情被沈珂茹知道了?
周一诺握着手机从403出来,大步走到走廊转角的位置接通电话。
“一诺,你现在有时间吗,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的桑和咖啡馆,有事想见你。”
电话那头沈珂茹的声音很疲倦,语速却一如往常利落。
周一诺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沈珂茹来南津了,舌头不听使唤,结结巴巴地回道:“有…有时间,我…我现在过去。”
“好。”过了两秒,沈珂茹又在电话那头补充道:“不要告诉颂天,就我们两个。”
“…好。”周一诺的一颗心被猛地吊起来,沉声道:“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周一诺一路狂奔到咖啡馆。
这个点,店里没什么客人,沈珂茹背对着门口,形单影只地坐在靠窗的桌子边,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
“怎么了沈阿姨,出了什么事了?”
这么热的天,周一诺一路跑过来已是满头大汗,胸腔大开大合地换着气,看到沈珂茹本能地急冲上前去。
这些年沈珂茹对待工作一向勤勤恳恳,从来没听过她为了什么事请过假,周一诺不敢想是出了什么事,让她在工作日放下学生赶来南津。
沈珂茹悠悠地从窗外收回视线,眼神有些迷茫又有些无力地看向周一诺,没说话,就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周一诺也在看沈珂茹,他发现沈珂茹的样子憔悴得厉害,眼睛暗沉沉的,鬓角处的头发散在耳朵前,连一直以来的高盘发也凌乱地耷在肩膀一侧。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沈珂茹有着很高的职业自觉性,衣着妆容举止永远一丝不苟,为的就是给人一种无言的严肃和庄重,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用来面对外界的盾牌。
可这个盾牌现在破碎了,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很不好的事。
相顾无言的这几秒格外漫长,周一诺神经绷着,又问了一遍,“阿姨,发生什么事了?”
沈珂茹紧攥着咖啡杯的杯耳,目光深切又欲言又止地看着周一诺,示意他先坐下。
“坐,是有事情发生了,不过不是很坏的事。”
周一诺听到沈珂茹这么说,心稍微放下一些,很听话地坐下。
沈珂茹把另一杯咖啡推到周一诺手边,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表述来意:“颂天应该没跟你说,他放弃推免资格的事吧。”
“什…么?”周一诺的声音虚浮在嘴边,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是真的…”沈珂茹装不下去了,一脸痛心地看着周一诺,眼角由红转湿,叹了好几口气才有气力继续说下去,“就在你们结束系统确认的那天晚上,颂天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放弃了,不想读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读累了…”
泪珠从周一诺的眼眶里钻出来,掉进漆黑的咖啡里。
“怎么会这样……”
沈珂茹压低视线,尽力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我知道这不是原因,颂天一直很擅长学习,也习惯了不停地学习,所以我想多半是和你分开的缘故。你对他很重要,没有了你,他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了。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们的事,你知道么,和你谈过话的第二天颂天就病了,高烧快四十度,烧得人事不省,嘴里反复念着你的名字,很像…当年颂熙走的时候。”
这是这么多年沈珂茹第一次在人前提起蒋颂熙的名字,陌生又熟悉的两个字,一下划开过往陈旧的伤口。
更多的眼泪从沈珂茹的眼眶里落下,尽力想压抑的情绪开始不受控制地迸发。
隔着两层泪幕,周一诺看到沈珂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流淌出来,是那些多年来一直被她积压在心里的痛苦和思念。
“颂天从小就特别爱颂熙,在我还怀着颂熙的时候,他就经常隔着我的肚子和颂熙聊天,乖乖啊乖乖的,叫颂熙。你知道的,颂天小时候很活泼,话也很多,吃一个布丁都能开心好久。可自从颂熙走了以后,他就不爱说了,更不爱笑了。这其中也有我的原因,一个要强的妈妈,注定会培养出一个坚强的孩子。
我知道,颂天其实多数时候都不快乐,对什么事情都淡淡的,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剥皮抽筋没什么区别,况且他不还喊疼,一个人心碎。这次失去你也一样,颂天表现上没大喊大哭,但心里早死了一遍了,你对他太重要了。”
周一诺听着,心脏像被千钧重的巨轮碾过一般,疼得发麻,他撕咬着嘴唇,扑簌扑簌地掉眼泪。
沈珂茹也一样,终于卸下了多年的伪装,把脆弱暴露在外,哭泣道:“我怕,我好怕,这次是保研,下次呢?慢慢的、慢慢的,他就不要自己的人生了。颂天的确很坚强,不会轻易被别人伤害,但他会自毁,他会自己伤害自己,我绝不能看着他这样。
我还记得,颂天和我说起你们的事情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你们以后会受伤,那时候我才发现什么信仰宗教,和我的儿子想比不值一提。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儿子了,绝对不能再失去另一个。所以…所以你们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吧,我不会再干涉了。”
周一诺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珂茹,“…什么?”
沈珂茹摊开手掌,擦掉挂在脸颊下面的泪水,平静又决绝地看着周一诺,说道:“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了,我也已经和你爸爸妈妈说过这件事了。”
“阿姨,你…”周一诺脑袋晕晕的,视野一片模糊,胸口不停地有什么东西进进出出,感知混乱一片。
沈珂茹深吸了一口气,把涌上来的眼泪强压回去一些,沉声道:“说到底,我最怕的还是颂天受伤,所以我有个条件,那就是你们在一起的事情只在我们两个小家庭内公开,不许让其他人知道。我之前的那些担心和顾虑依旧不变,我不觉得你们得到所有人的理解和尊重,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尽可能地远离别人的目光。”
周一诺眨着猩红的眼睛,沙哑地应声:“…嗯…”
说完这些,沈珂茹好像丢掉了什么负担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她的眼角还是时不时地掉一些眼泪,可神色却不似刚刚那样难过了。
沈珂茹抬起头,望向窗外,烈日攀越至晴空的最高处,大地被刺目的光芒笼罩着,时间也许真的能在光中倒流。
“那天也是这样大的太阳…”沈珂茹的眼神渐渐失焦,泪水把她带回到某段不愿意回忆的回忆里,“蒋清华拿着法院的判决书来家里接颂熙走,颂熙哭得小脸通红,大喊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我光着脚,一路追到小区楼下,哭着说‘颂熙啊别怕,妈妈抱你,妈妈来抱你…’。那天小区里特别安静,好像阳光特别大的时候,周围就会变得特别静。我不知道,也许是我记错了,反正我只听得到颂熙的哭声,我看蒋清华的车越走越远,颂天还在家里发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一诺握住沈珂茹的手,心疼地安抚她,“阿姨,你没有错,真的,全都是蒋清华的错,你一直做的很好……”
沈珂茹哭出了声,那些隐藏在要强面具背后的委屈和不甘终于得以肆无忌惮地释放,她也哭了很久很久,久到不在意任何人投掷过来的探究的目光。
走的时候,沈珂茹交给周一诺一个文件袋,里面放了一些国外学校的资料和一张银行卡,那是她从蒋清华那里争取来的留学费用,也是她为蒋颂天换来的后悔药。
周一诺抱着文件袋回到国研室的时候,蒋颂天已经回来了,他正在办公桌前对着一个信封发呆。
付凯坐在蒋颂天旁边,听到脚步声,朝门口看过去,看到是周一诺,意味不明地摇摇头。
“蒋颂天。”
周一诺走进来,声音沙哑得过分。
蒋颂天听到周一诺叫他,抬头朝门口看过去,看到周一诺脸上挂着很多汗又特别苍白,眼尾还红红的,觉得不对劲,走上前去。
“怎么了?不舒服吗?”
周一诺看着蒋颂天不说话,蒋颂天觉得更不对劲了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扒着他的肩膀反复检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付凯看着两人长叹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403,顺道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周一诺和蒋颂天两人,蒋颂天动作也不再克制,摸着周一诺的眼尾,“怎么了?哭了?谁惹你了?”
周一诺脑袋里乱糟糟的,千头万绪,其中最深刻的一条是蒋颂天放弃了推免资格。
对周一诺来说放弃推免资格不痛不痒,如丢了张糖纸那般轻飘飘的,可蒋颂天不一样,他是一直想去读的啊,他也应该去读。
蒋颂天那么耀眼的一个人,全世界的好东西都该为他做配,可他为什么不要呢?
周一诺又气又疼地注视着蒋颂天,质问道:“为什么放弃华清?你不是一直想去读的吗?”
蒋颂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周一诺反常的原因,摸着他的耳朵笑笑,温柔地宽慰道:“也没有很想读,只是擅长,所以习惯性地想去读罢了。”
周一诺对蒋颂天满不在乎的态度不满,恼道:“所以呢?我们分开了,你就不读了?”
“一部分因为这个。”蒋颂天答得轻快,“还有就是我真的累了,读书读得我好累,没有你的话只会更累,所以算了吧。”
周一诺气得想揍蒋颂天,可又舍不得,只能骂他解气,“蒋颂天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混蛋,你他妈就是个混蛋!只为了爱情,前程什么的,你都不要是吧。”
蒋颂天被骂笑了,弯着眼睛,拉过周一诺的手握着,“是啊,我是混蛋,那你呢?你不是也不想读了吗?”
周一诺睁大眼睛看着蒋颂天,张张嘴,“…你…你怎么知道的?”
蒋颂天抬手擦掉周一诺脸上的汗水也许还有泪水,轻声道:“我就是知道,所以,我还混蛋地替你做了个决定。”
周一诺一脸茫然地问道:“什么决定?”
蒋颂天短暂地顿了一下,回道:“我登了你的账号,替你点了确认。”
“什么?”周一诺的眼尾又开始发烫。
蒋颂天趁着周一诺还没反应过来,把桌子上的那个信封递到他面前,说道:“这是我请邹老师帮你写的推荐信,华清的柴老师。”
周一诺真的忍不住了,一边哭扯着蒋颂天的衣领子,一边崩溃地骂他:“蒋颂天,你他妈混蛋,大混蛋,你不读,让我一个人去读……”
“对不起…”蒋颂天不知道怎么能让周一诺不这样难过,只好抱住他,用尽全部的力气抱着他,满是爱惜地说道:“对不起,是我自以为是替你做的决定,我也知道你一定不喜欢这个决定,可我还是做了。
或许,爱里面都有自以为是的‘为你好’的成分吧,就像我们的家人希望我们分开一样,我也不能避免地这样对你说一句,我是为你好。真的,一诺,我太想你好了。我知道你不去北津是想给我妈妈还有阿姨和叔叔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确认我们分开了好安心,你心疼他们,我也一样。”
周一诺听着,慢慢地失去力气,松开蒋颂天的衣领子,趴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掉着眼泪。
蒋颂天抚过周一诺的背,很轻很轻地拍着,“对不起啊,一诺,是我没用,没护好你,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我来承担,让你伤心了。其实想想,我好像根本没什么能给你的,唯一能为你做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了。”
“狗屁!”周一诺一把推开蒋颂天,睁着湿哒哒地眼睛瞪他,咬牙切齿道:“蒋颂天!你想得美!”
说完,周一诺泄愤一般,把沈珂茹交给他的文件袋狠狠地丢到蒋颂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