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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冰刃与废铁之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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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疗部到第七机甲整备库,需要穿过大半个学院。
林惊蛰行走在由悬浮式廊桥和全息投影构成的、充满未来感的校园里,像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身边经过的,是朝气蓬勃的年轻学员们。他们三三两两,高声谈论着最新的机甲型号、即将到来的学院联赛,以及……那个永恒的话题中心。
“听说了吗?寒宿云元帅今天会来学院视察!”
“真的假的?天哪,我得赶紧回去换上我的新礼服!”
“得了吧你,元帅是来视察教学成果的,又不是来相亲的。不过,能远远看一眼也好啊……”
“说起来,那个林惊蛰不是就因为想吸引元帅注意,才把自己弄进医疗舱的吗?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飘入林惊蛰的耳中。他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这些于他而言,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背景噪音。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更远处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学院的模拟对战区。即便隔着数公里的距离,他依然能听到机甲碰撞时,那沉闷如雷鸣的巨响,以及能量武器划破长空时,那尖锐的呼啸。
这些声音,让他血液里沉睡的某些东西,开始隐隐苏醒。
那是一种……饥饿感。
对战斗的,对钢铁与火焰的,对在生死一线间游走的、极致的兴奋感的饥渴。
第七机甲整备库位于学院西区最偏僻的角落,这里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和金属冷却剂混合的味道,是林惊蛰来到这个时代后,闻到的第一缕令他感到亲切的气息。
巨大的拱形门缓缓滑开,一个由钢铁和沉默构成的世界,在他面前豁然展开。
穹顶之下,一排排高达数十米的人形兵器,如同沉睡的泰坦巨神,安静地矗立在各自的格纳架上。它们的身躯上,大多带着训练留下的伤痕——凹陷的装甲,断裂的线路,以及被能量武器灼烧过的、焦黑的斑驳。
这些,都是被淘汰的、等待维修或是直接报废的教学用机甲。
林惊蛰走进去,仰起头,目光缓缓扫过这些庞然大物。
他的眼神很专注,像一个最挑剔的鉴赏家,在审视一件件艺术品。
但他的内心,却在进行着冷酷而高效的“解剖”。
“MK-3型‘游骑兵’,泛用型机甲,四肢驱动采用的是传统的液压伺服系统,结构冗余,反应速度有至少0.2秒的延迟……适合阵地战,不适合突袭。”
“RT-7型‘斥候’,侦察型机甲,能源核心外置,以追求轻量化……愚蠢的设计,战场上这就是一个移动的活靶子。”
“‘堡垒’五型……呵,华而不实的能量护盾,耗能巨大,真到了战场上,绝对是第一个被集火的对象。”
他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给出评价。这些在学院学员看来威武不凡的战斗机器,在他这个从“绞肉机”里爬出来的老兵眼中,几乎浑身都是破绽。
星际时代的技术无疑是先进的。流畅的线条,模块化的装甲,高效的能量核心……
但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战争最本真的、血腥残酷的模样。
他们的设计,太“干净”了。
“这不是废物该来的地方,滚出去。”
一个充满恶意和鄙夷的声音,打断了林惊蛰的思绪。
他转过头,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为首的金发少年,名叫李维,精神力A级,是机甲战斗系的优等生。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人是原主最主要的霸凌者之一,原因无他,只因李维也是寒宿云元帅的狂热崇拜者,并且对他这种“废物”染指自己的偶像,感到无比的恶心。
李维斜睨着林惊蛰,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团沾染在高级地毯上的污泥。
“怎么?不好好在你的狗窝里躺着,跑到这里来,是想提前为你那可悲的退学考核,找一口合适的钢铁棺材吗?”
他身后的跟班们发出一阵哄笑。
“维哥,他可能不是来找棺材的,是来这儿吸收点‘强者’的气息,好继续做他那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呢。”
“哈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刻薄的言语,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试图刺穿人的尊严。
如果是原主,此刻大概已经涨红了脸,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但林惊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古井无波。他甚至连情绪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为什么要有情绪?
战场上,对死人,是不会有情绪的。
在他眼里,这几个还在象牙塔里玩着过家家游戏的少年,无论是心智还是实力,都与死人无异。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仿佛被降维打击一般的平静,让李维感觉自己的拳头像是打在了一团虚无的宇宙尘埃里。他所有的恶意,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莫名其妙的憋屈和恼怒。
“你看什么?!”恼羞成怒之下,他的声音也尖锐了许多,“一个废物,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林惊蛰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目光,从李维的脸上移开,越过他,投向了整备库的最深处,那个最破败、最孤单的角落。
那里,停放着一台被所有学员都戏称为“废铁七号”的机甲。
那是一台老旧的“守护者”三型,重装防御机甲。它的涂装已经大面积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防锈涂层。它的左臂不翼而飞,胸口的装甲被人用蛮力撕开,露出了里面被烧得焦黑一片的复杂线路,就像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它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被遗忘了几个世纪的雕像,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太吵了。”
林惊呈收回目光,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不是对李维,而是对这片空间里所有干扰他思绪的杂音。
李维正要发作,一股远比他嚣张百倍的、强大而冰冷的气场,却如同海啸一般,从整备库的入口处席卷而来。
整个空间内的温度,仿佛都在一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议论,所有的嘲讽,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只见整备库那巨大的拱形门外,学院的教导主任,一个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点头哈腰,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身穿黑色军服的身影身后。
那道身影,如同一柄出鞘的、饮过无尽鲜血的绝世凶刃。
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自成一个世界,将周围的一切都排斥在外。
笔挺的军服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黑色的长靴踩在金属地板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节点上。
银灰色的短发,俊美如神祇的五官,以及……那双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仿佛由星尘和寒冰构成的眼眸。
奥斯顿帝国元帅,寒宿云。
“元帅阁下!”
李维和他的一众跟班,几乎是在瞬间立正站好,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他们认为最标准、最响亮的问候。
寒宿云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雷达,冷漠而挑剔地扫过整备库内的一排排机甲。最终,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声音也如同他的人一样,冰冷而毫无起伏。
“学院的维修部门,需要整顿。”
一句话,就让跟在他身边的教导主任,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是,是!元帅阁下说的是!”他一边擦着汗,一边连忙解释,“主要是……有些机甲的损伤确实太过棘手,维修的性价比不高……比如那台,那台‘废铁七号’,它的共鸣核心产生了不可逆的连锁性衰变,主能源线路百分之九十以上都被烧毁,整个机体的神经传导束也……总之,已经彻底没有维修价值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寒宿云的视线,终于穿过了层层叠叠的钢铁丛林,落在了那个最破败的角落里。
也落在了,那个站在“废铁”旁边的,瘦削而孤单的身影上。
林惊蛰。
当看到那张脸时,寒宿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股毫不掩饰的、生理性的厌恶感,从心底升起。
于他而言,这个名字,等同于愚蠢、虚荣、不自量力、以及……对军人荣耀的亵渎。
一个合格的军人,他的热情应该燃烧在战场,他的迷恋应该赋予他手中的武器,而不是像个无脑的追星族一样,用尽下作手段,去纠缠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所以,他只是冷漠地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仿佛多看一秒,都是对眼睛的污染。
这份宛如实质的冰冷和厌恶,像无形的刀子,狠狠扎进了在场所有“林惊蛰”的爱慕者心里,也让李维等人幸灾乐祸到了极点。
他们等着看林惊蛰的反应。
等着看他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或是故作坚强,却最终在元帅的冷漠下崩溃。
然而。
什么都没有。
林惊蛰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甚至连站姿都没有变一下。
面对那道足以冰封一切的视线,他没有痴迷,没有受伤,没有退缩。
他只是抬起眼皮,用一种同样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回望了过去。
就像一头蛰伏在深渊里的巨兽,在打量另一头闯入自己领地的同类。
这记无声的回应,让寒宿云心中那潭万年不化的寒冰,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痕。
这眼神……不对劲。
为了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也为了在元帅面前表现自己治学严谨,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用足以让整个整备库都听到的声音,朗声宣布道:
“三日后的综合实操考核,现在公布附加考题!”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享受着所有学员投来的注目礼,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为了鼓励学员们勇于挑战,突破自我。本次考核,特设一道超级难题!任何人,只要能独立完成这道题目,无论之前的理论成绩有多么……多么‘不理想’,都将直接获得‘特优’评级!”
他这话,几乎就是指名道姓地说给林惊蛰听的。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然后,他们看到教导主任的手,缓缓抬起,精准地,指向了整备库的最深处。
指向了那台被称为“钢铁棺材”的,“废铁七号”。
“附加题的内容就是——在三个小时之内,将‘废铁七号’,修复至可启动状态!”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哪里是附加题?
这分明就是公开处刑!
所有带着幸灾乐祸、同情、或是纯粹看戏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林惊蛰的身上。
这道题,就是专门为他钉死在耻辱柱上而准备的。
李维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
教导主任看着林惊蛰,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得意笑容:“怎么样?这么优厚的条件,有哪位同学,愿意来挑战一下吗?”
他胜券在握。
他知道,林惊蛰除了当众出丑,然后灰溜溜地滚蛋,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寒宿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拙劣的一幕。他不会插手,弱者就该被淘汰,这是宇宙间颠扑不破的真理。
然而。
那个被所有人判定了“死刑”的少年,动了。
他向前走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却仿佛跨越了一个纪元。
他漆黑的瞳孔里,映着远处那台破败的“废铁”,也映着近处,那些或是得意,或是冷漠的脸。
“我接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死寂的整备库中轰然引爆。
他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幸灾乐祸与不可置信。
他的目光,则穿透了所有的人群与钢铁。
直直地,落在了帝国元帅,寒宿云的身上。
那一眼里,没有半分情爱。
只有无尽的,燃烧着废墟与硝烟的战意。
仿佛在说:
看好了。
我这一战,为你而来。
却,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