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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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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的雨丝又密集了些,在铅灰色的背景下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笼罩住整座城市。
程子焱匆匆穿过雨幕,回到车上。雨水模糊了车窗,泪水模糊了双眸,他趴在方向盘上,感觉心口处的疼痛正在不断向上翻涌,堆积在眼眶,再争先恐后地逃离。
和迟煦有关的回忆不停在眼前闪现,从最开始的见色起意,到后来把追求当成一场游戏,再到最后义无反顾付出真心,迟煦的爱就像是一部独角戏。而程子焱就是这部戏的唯一观众,默默看着他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付出又一个人疯狂。他帮不了他,只能任由他一步步沦陷。如今老天给了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可以彻底放生彼此,程子焱没有理由不去抓住。
于是他说了谎,迟煦的确对于恢复记忆的意愿不那么强烈,程子焱在催眠过程中也确实遇到了一些障碍,但并不至于束手无策。他在国外参与催眠研究的时候曾经遇到过类似案例,当时他们通过场景模拟等一些列方法帮助抗拒催眠的患者成功唤醒了记忆,但那位患者在想起过去的一切后却得了严重的抑郁症。从那时起程子焱便知道,失忆对于一些人是灾难,但对于另一些人却是恩赐。若一路走来并不快乐,那为何不抓住上天的恩赐重新开始?
泪水打湿了方向盘,眼前浮现的全是迟煦懵懂清澈的眼神,仿佛洗去了前世记忆的孩童,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愿这一次他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程子焱默默想着。
身侧的车窗突然被人敲响,程子焱慌慌张张抹掉眼泪抬起头。布满雨水的车窗外,一位身穿职业套装的优雅女士正打着伞站在那里。程子焱疑惑地降下车窗。
“程医生,您好!我是梁小姐的助理小琪,梁小姐有几句话想要私下对您说,方便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
酒店顶楼宴会厅旁边的私密小包厢,梁瑾身姿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浑身散发着端庄成熟的气质,与刚才那个对着父亲撒娇的富家小姐判若两人。
见程子焱走进来,她主动站起身,朝他伸出手。
“程医生,你好,很抱歉贸然请你过来。正式介绍一下,我是梁瑾,迟煦的未婚妻,这位是我的女朋友,小琪。”
程子焱和二人打过招呼后问道:“梁小姐,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梁瑾客气地请程子焱坐下。“程医生,我知道你前阵子和迟煦分手了,我不清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是因为我和迟煦的婚约的话,我想在此向你澄清一下,我和他是纯粹的合作关系,不存在任何男女私情。你也看到了,我根本就不喜欢男人,而且据我所知,迟煦对你也是一往情深,我和他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以后也不可能会有。”
程子焱说:“这个我知道,我对你不存在任何误会或者敌意,你们的婚约迟煦从一开始就对我解释得很清楚。”
梁瑾说:“可是我听到一些传言,说你们分手是因为迟煦要和我结婚,你在一次宴会上无意中听到我和他订婚的消息后,你们两个就闹得很不愉快,之后没过多久就分手了,是这样吗?”
程子焱想起那次曹浚的生日会,解释道:“那件事啊……我这么说吧,你和迟煦要结婚的事确实是我向他提分手的契机,但不是原因。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我从来都没爱过他。”
梁瑾和小琪同时惊讶地看着程子焱,她们怎么都没想到迟煦那轰轰烈烈的爱情原来只是一厢情愿。
程子焱淡淡笑了下:“我和他在一起是出于迫不得已,所以我们的分开也是事情发展的必然,就算没有你们的婚约,我和他也迟早都会走到这一步。你今天找我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些吗?”
梁瑾踌躇了下,有点讪讪地开口道:“也不全是,我找你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
“我刚才听到你提出的帮迟煦恢复认知的方案,其中你提到了迟煦有可能会在某个时间节点突然恢复全部记忆,如果这种情况发生的话,可不可以请你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任何人,而是先通知我?”梁瑾说到这里面色有点尴尬:“不瞒你说,我父亲其实一直对迟煦都不是很满意,因此他在迟煦出车祸昏迷期间,又为我物色了一位有特殊背景的对象,那个人和迟煦不一样,是个绝对大男子主义的直男,如果父亲把我嫁给她,那我和小琪将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之前找迟煦做结婚对象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以至于糊里糊涂地让我们两个都陷入了被动的局面。现在我终于想清楚了,除了小琪,我不想和任何人结婚,我已经递交了移民申请,并且在着手秘密转移个人资产,准备和小琪去国外生活,脱离家族的束缚。但是这件事的运作需要时间,我现在只能以等迟煦康复为由尽量拖延。”
程子焱说道:“我明白了,你是害怕在事情办妥之前迟煦突然恢复记忆,你们的婚礼又要被提上日程对吗?”
梁瑾点头道:“是的,我知道迟煦也不想结这个婚,他很早之前就找过他父亲想要取消婚约,但是他父亲以你的人身安全威胁他,要求他必须结这个婚。所以我是想万一他提前恢复记忆,我能第一时间去找他商量对策,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能继续假装失忆,多为我争取些时间。只要我逃婚了,那他的父亲也就没法再逼迫他了,这样对他也有好处。”
程子焱说道:“你的想法我都听懂了,但是很抱歉,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了你,因为我刚刚已经辞掉了迟煦心理医生的工作,我以后都不会再见他了。”
梁瑾却不以为然道:“程医生,我相信你还会见到迟煦的。”
“为什么这么说?”
梁瑾笑了笑:“因为迟煦他根本就离不开你,而你,会心软。”
“我不会。”程子焱嘴硬道。
梁瑾不欲与他争辩:“总之,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我恳求您帮我这个忙,我和小琪都会感激您的。”
程子焱不喜欢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还是客气地说道:“我知道了。”
……
回到家后,程子焱把梁瑾最后那几句话反复咀嚼了很久。他知道梁瑾说的是对的,迟煦目前的精神状况是真的离不开他,而他只要一想到迟煦那副可怜无助的眼神就会一阵心软。
为了不让自己再重新陷入那个漩涡,程子焱决定离开隽州。他第二天就去了诊所找唐颂辞职,可唐颂说什么都不让他走,毕竟他是这间诊所的招牌医生,哪怕只是挂个名也对诊所有很大帮助。程子焱也不想让唐颂这么为难,最后只得答应先不离职,趁着春节来临去外地放个长假,然后再做打算。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程子焱隔天就买了机票,飞到落地签的热带岛屿躲避寒冬。
阳光沙滩,碧海蓝天,当这幅画面映入眼帘的时候,程子焱立刻就后悔了。因为这里的每一道阳光每一缕海风都会让他回想起和迟煦在海岛避难的那段日子。他永远都记得当自己周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迟煦奋不顾身跳入水中朝他游过来的样子。那一刻迟煦就像是天神降临,是深渊中最耀眼的光。他努力想让自己爱上那束光,却最终让两个人都坠入黑暗,把光芒变成了深渊。
程子焱找了家普通酒店住下,在面朝大海的阳台上每天看着沙滩上的游客来来往往。人们来了又走,而他静止不动,企图让自己被世界遗忘。
然而这世界上有人不允许他被遗忘,从他来到岛上的第三个星期开始,他就不断地接到来自陈放、迟雨以及各种陌生号码的信息和来电。它们无一例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他能回去看看迟煦。迟煦身上打的石膏陆续都被拆掉了,开始进入复健阶段。恢复性训练所带来的疼痛让只有儿童心智的迟煦难以承受,每天都在情绪崩溃,而那个唯一能够给他安慰、让他安静下来的人却不在他的身边。他大哭大闹、打人砸东西、发脾气伤害自己,如此不停往复。
程子焱起初接了两通电话后,就选择再也不接任何电话、不看任何信息。他不能让自己心软,因为他一旦现在回去,迟煦就会变得更加离不开他,他们之间的这场孽缘就会变得更加没有尽头。
他退出了所有通信软件,关闭了手机卡,买了张当地手机卡装上,只把号码告诉了母亲,从此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他强迫自己放空思绪,不去想与迟煦、与隽州、与过去有关的一切。
就这样清净了半个月后,程子焱突然接到了母亲的来电。
“喂,妈,怎么了?”
“子焱,刚才有一个叫迟雨的姑娘打电话给我,说是什么患者家属,有急事找你,想让你给她回个电话。我问她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她说是向你们诊所老板要的。子焱,你认识这个人吗?她是骗子吗?”
程子焱在心里烦闷地叹了口气,他们最终还是追杀到了他家人这里。“啊,我认识,确实是我一个患者的家属。”
母亲舒了口气:“哦,那就好,子焱,你那边没什么事儿吧?刚才那位姑娘说你一直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她没办法了才来找的我。她问我要你在国外的号码,我怕是骗子,就没敢给。”
程子焱语气轻松地说道:“我没事儿,只是想安安静静放个假不被人打扰而已,没想到还是被揪出来了。您甭管了,我这就给她回电话。”
挂了电话后,程子焱打开了原来的手机卡和通信软件,一条条短信和消息应接不暇地跳出来,除了文字外还夹杂着许多照片和视频。
程子焱连点开那些照片和视频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光是看到小图,他就已经开始心软了。照片上的迟煦每一张看起来都那样脆弱可怜、茫然无助,最近的几张额头上还带着流血的伤口,让人看着都揪心。
程子焱正在犹豫要不要给迟雨回电话的时候,陈放却先打了过来。
电话响了很久,程子焱才终于满心无奈地接起电话。
“程医生,对不起。”陈放一上来就说道。
程子焱知道陈放在为何而道歉,唐颂根本就没有他母亲的电话,一定是陈放去帮迟雨查到的号码。
“没关系,你也只是在工作而已。”程子焱平淡地说道,“你打给我是来劝我回去的对吗?”
陈放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你知道,我是最不想让你回到这里的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这辈子都离你远远的。可是……他现在真的很需要你,你是唯一能够拯救他的人。”
程子焱听着他的话,默默闭上眼睛,眼前全是迟煦在漆黑的海面奋力朝他游来的画面。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回去。”
就这样吧,这次换他来做迟煦的救星。也许一切都是天意,他们注定要纠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