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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好不了的旧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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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在维护局的玻璃幕墙上。
晚上八点,整栋楼的灯光已暗了大半,唯有三楼检验室的窗口还亮着,像枚固执的星子。
祁忻云站在电梯口,按下那部标着“检验专用”的直达梯。
金属门缓缓合上时,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大概是心理作用吧,他觉得左眼有些发涩。
电梯运行的嗡鸣声里,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柯愈发来的消息:李见山死了,肝癌病变,两年前的事。
另外,还有几条关于李见山身前的几笔债务,其中一笔是车辆维修费。
祁忻云回复:车辆归属?
柯愈回复:归属于卓雅兰。
屏幕的冷光映在祁忻云眼底,那点刚压下去的疲惫瞬间又散落一地。
他记得路西哲说过,“我很想亲手抓到爆炸案的主谋…”
那如果,这主谋早就死了,那路西哲能放下旧伤和遗憾吗?
电梯抵达三楼,门刚开条缝,就听见检验室里传来仪器运转的轻响。
祁忻云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贴着“闲人免进”的门。
路西哲正趴在实验台边,侧脸贴着冰凉的台面,右手握着的镊子悬在培养皿上方。
桌上摊着密密麻麻的样本标签,神经接驳凝胶的残留物装在透明试管里,在灯下泛着各式各样诡异的色泽。
听见动静,他猛地抬起头,眼底布满红血丝,嘴角却立刻扯出抹笑,“干嘛,这时候来查岗?”
祁忻云走过去,目光扫过他手边的咖啡杯,杯底只剩褐色的残渣,故作轻松,“就猜到你没走。”
路西哲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又伸了个懒腰,可动作幅度一大,左腿旧伤就会抽痛,他假装弯了弯腰,每次都用这招掩饰疼痛。
也许路西哲自己也意识到了,他指了指屏幕上的光谱图,像是在试图转移了祁忻云的注意力,说道,“凝胶成分和爆炸残留物对得上,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祁忻云递来的温水打断,“先歇会儿。”
祁忻云把水杯塞进他手里,并没有顺着刚刚的话题,而是拖了个椅子坐到路西哲跟前,温声道,“有件事,你得知道。”
路西哲仰头灌了半杯水,喉结滚动的瞬间,听见祁忻云低声道,“李见山死了。”
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水珠顺着杯壁滑下来,打湿了路西哲的袖口,他脸上轻松的表情慢慢淡了。
路西哲将手里的杯子随手一放,没敢看祁忻云,而是盯着实验台上的样本,沉声问,“李见山是谁?”
检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轻响。
路西哲重新拿起镊子,只是这次的动作慢了许多,像拖着千斤重负,“我…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以下都是我的猜测,你先听完,再告诉我,你想怎么做。”祁忻云看着路西哲重新俯身比对样本,抬手放在他肩上,将人拉过来与自己平视,“李见山,可能就是三年前,‘活人茧’爆炸案的主谋。”
路西哲的手上还捏着镊子,猛地一顿,他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又转身回到了操作台。
手里的金属镊尖在培养皿边缘划出刺耳的声响。
祁忻云没有打搅,只是在一边看着他。
良久,路西哲才缓缓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像突然活过来的蛛网,密密麻麻地爬满眼白,“主谋?”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看着祁忻云,颤声问,“那个害我瘸了左腿、害你伤了眼睛的混蛋……死了?”
路西哲抬手狠狠揉了把脸,指腹蹭过布满红血丝的眼底,力道重得像是要把那些翻涌的情绪都按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闷痛感稍稍缓解,才缓缓松开手,露出一张带着疲惫却已平静不少的脸,点了点头,像是不得不妥协似的。
“当时,烂尾楼部分区域垮塌,连流浪汉都不敢多待,因为有人开车路过,举报有光线闪烁,怀疑是不明仿生物入侵,我们才会赶去现场。”祁忻云不紧不慢地说道,“后来,这起爆炸案之所以查不下去,是因为负责人卓雅兰早就不在国内了,而烂尾楼和周围也没有监控。”
“对…”路西哲嗤笑一声,笑里带着涩味,“除了我俩,没有市民伤亡,这个案件就不了了之了。”
“卓雅兰有个恋人,就是李见山,庄遂心是李见山的妹妹。”祁忻云按住路西哲的肩膀,掌心能摸到对方肌肉紧绷的颤抖,“李见山和卓雅兰生了一个孩子,孩子遗传了李见山的体质,抵抗力很差,当时源生科技的‘生物保护膜’项目被吹得神乎其神,说它就好比是个‘茧’,能隔绝所有细菌污染,避免各种感染,所以叫它‘活人茧’。”
“活人茧……”路西哲低声重复,
祁忻云找出当时任之洲的辟谣视频,镜头多次扫到了站在任之洲身边的研发人员庄遂心,“李见山已经离开李家坳很多年了,为了孩子,他应该才不得不又联系了庄遂心。”
路西哲猛地抬头,目光像淬了火的针,扎得人发疼。
“你应该比我很清楚,所谓的‘生物保护膜’,其实不过是夸大其词而已。”检验室的仪器嗡鸣突然变得刺耳,祁忻云看着路西哲泛红的眼眶,“我猜,李见山的孩子可能因此耽误了治疗,孩子死后没多久,李见山也死了,想必他很自责。”
“我们当时,怎么没有查到李见山这个人?”路西哲站了起来,情绪难掩激动。
“李见山和卓雅兰并不是夫妻关系,而且李见山对外都称自己是老李。”祁忻云解释道,“我当时查到卓雅兰有个司机叫老李,但没追着细查。”
“这些…你都已经确定了?”路西哲颤声问,又扶着实验台慢慢坐下。
“没有确定,但可以查。”祁忻云说道,“我是想先来问问你的意思,因为不排除卓雅兰是否知情,但是这个人在国外,该走的流程比较繁琐。”
路西哲点点头,他明白,祁忻云是做不出背着他偷偷调查这些事的,如果要查,祁忻云也一定希望自己可以先做到能敢于直面过去的伤痛。
“庄遂心三年前私自把‘生物保护膜’的半成品给李见山,现在任之洲以此逼迫她销毁凝胶次品。”祁忻云继续道,“所以庄遂心把少部分凝胶在李家坳旧址的坟前销毁了,还有一部分涂抹在矮房墙壁上,用于轻身。”
路西哲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泪意,“她知道李见山死了,但找不到他的坟,只能对着祖坟烧…我是不是也应该…也这样?”
检验室里静了很久,只有仪器的嗡鸣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灯光映在他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祁忻云的声音比窗外的夜色更沉,“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柯愈说,即使找不到卓雅兰,但他可以查到孩子的就医记录,证明孩子与李见山的亲子关系。”
路西哲慢慢抬起头,眼底的激动褪去,只剩下一片沉寂的疲惫,“且不说卓雅兰在国外,即便是证实了一切,又如何?”
“我们可以追溯这个‘活人茧’是如何研发的,爆炸的原因…”祁忻云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眉心,眼角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是材料问题,没人知道这个所谓的保护膜休眠舱会爆炸。”路西哲扶着桌沿站起来,左腿每动一下都带着滞涩的声响,“任之洲抓了,源生科技封了,主谋死了……这就是老天给我的说法是吗?”
祁忻云心一沉,看着路西哲的背影,忽然想起刚认识时,这人总爱吹嘘自己是“维护局飞毛腿”,能一蹦三尺高,直到那场意外让他左腿落下残疾。
这些年路西哲笑得越开朗,祁忻云就越清楚,那道旧伤有多疼。
路西哲伸了个懒腰,动作幅度没有太大,像是在故作轻松,“所以,你想怎么做?”
祁忻云犹犹豫豫,“我准备先写份情况说明,报备通过之后…”
说到这儿,喉间忽然涌上一阵痒意,祁忻云偏过头,压抑的咳嗽声从指缝漏出来。
路西哲皱了皱眉,起身想去倒水,却被祁忻云按住,“没事。”
“抱歉啊。”路西哲的声音放软了些,“凝胶的案子总算清了,你本该好好歇着的。”
话音刚落,检验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柯愈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保温袋,目光精准地落在祁忻云身上,又看了看路西哲,“你靠组长这么近干嘛?”
“你管我们。”路西哲背过身去,有些刻意的想用玩笑来掩盖自己,“我们平时都是睡一起的。”
祁忻云一看见他,眼底的沉郁瞬间散了大半,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你怎么来了,等急了?”
柯愈没接话,只是把保温袋举高了些,视线扫过摆满样本的检验台,“这儿能放吗?”
“不能。”路西哲立刻摆手。
柯愈压根没理他,转头对祁忻云说,“还是回你办公室吃吧?”
“好呀。”祁忻云站起身,“西哲,一起吧?”
路西哲看着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柯愈与祁忻云对视一眼,嘴角撇出点不屑的弧度,语气却软了,“顺手多做了点,应该够三个人。”
“你特地回了趟天地半岛?”祁忻云看着柯愈,眼底带着暖意。
“嗯。”柯愈拎着袋子,看了看路西哲,催促着,“赶紧吧。”
路西哲也不想让他们担心,他也并不固执,便堪堪跟在了两人身后,他看着柯愈会下意识地替祁忻云挡开走廊的风,对着眼前的所见,感到莫名的安心。
他忽然想起了爆炸现场,祁忻云找到他时,后背被火燎得冒烟,他以为他们都活不成了,可眼下,一切皆安好。
可是,即便此刻,那些尘封在心里的尖锐的疼,依旧让他难以下咽。
路西哲摸了摸自己的膝盖。
很多事,哪怕没有结果,自己也应该给自己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