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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永恒当下 ...

  •   周清澜在昏沉中睡了很久。期间她短暂醒来过几次,每次都能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立刻探上她的额头,或是一杯温水被小心地递到唇边。齐修远的身影始终在床边,像一尊沉默而疲惫的守护石像。

      当她最终彻底清醒时,窗外的天色已是次日黄昏。卧室里光线昏暗,齐修远依旧坐在那张椅子里,背脊挺直,却透着一种被重压碾过的僵硬。他听到动静,立刻转过头。

      “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他倾身向前,动作间带着小心翼翼的紧张,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周清澜摇摇头,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依旧酸软无力:“就是没力气…像打了一场硬仗。”她试图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却显得有些苍白。

      齐修远扶她坐起,细致地垫好靠枕,又递来温水。他做完这一切,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坐下,而是站在原地,垂着眼眸,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房间里一片沉寂,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某种沉重而不安的东西在空气中积聚。

      “清澜。”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来,“你走吧。”

      周清澜微微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齐修远转过身,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双手紧紧攥成拳,指节泛白:“离开这座城市,忘记这一切,忘记我。”他重复着,语气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秦安可以帮你安排新的身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你的记忆…也许远离这些时计,流失的速度会减慢,甚至停止。”

      他说出这些话时,心脏像是被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这是他所能想到的,保护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方法——让她彻底脱离与齐家有关的一切。

      周清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紧抿的嘴唇,颤抖的睫毛,以及那双努力掩饰却依旧泄露了巨大痛苦的眼睛。她忽然明白了,这不是推开,而是他所能做出的、最沉重的牺牲——以永失所爱为代价,换她一世平安。

      她轻轻放下水杯,伸出手,覆在他紧紧攥成拳、放在膝盖的手上。他的拳头冰冷而僵硬。

      “然后呢?”她轻声问,语气平静得出乎意料,“你独自留在这里,守着这些秘密,守着对哥哥的愧疚,守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终点?这就是你为自己选择的结局吗,修远?”

      齐修远的肩膀猛地一颤,抬起头,眼中是猝不及防的痛楚。他预设了她的哭泣、质问、甚至愤怒,却独独没有料到这般温柔的平静。

      “这是我…必须承担的。”他哑声道。

      “不。”周清澜摇头,手指轻轻用力,撬开他紧握的拳,将自己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这是我们共同面对的。你忘了么?隧道很长,但有人陪你一起跑。”

      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坚定地熨帖着他冰凉的皮肤,仿佛要将力量直接注入他的血脉。

      “没有一种解法,需要以牺牲对方为代价。”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如果‘遗忘’是离开你的代价,那我宁愿记住一切,哪怕记忆短暂。如果‘记住’是陪伴你的代价,那我愿意支付,直到最后一刻。”

      齐修远反手死死握住她的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眼眶迅速泛红。所有精心构筑的防御工事,在她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下,土崩瓦解。

      “我怕…”他终于吐露出最深沉的恐惧,声音破碎不堪,“我怕最终还是会失去你,更怕是因为我而失去你…我不能再承受一次…”

      “那就让我们一起找到第三条路。”周清澜打断他,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不是逃避,不是牺牲,而是面对和解决。为你,也为我。”

      她的话像一道光,劈开他心中盘踞多年的黑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还有“第三条路”可选。他习惯了背负,习惯了赎罪,习惯了独自走向注定的结局。

      “告诉我,修远,”她靠近他,声音轻柔却充满力量,“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关于时之心,关于你哥哥,关于齐家的一切。我们一起想办法。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

      在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注视下,齐修远内心深处某个冰封的角落,开始悄然融化。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的绝望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好。”他听见自己说,“我们一起。”

      接下来的日子,安全屋变成了他们的作战指挥部。齐修远不再隐瞒,他将祖父齐观宇留下的所有笔记、图纸,以及自己多年来的研究心得,全部摊开在周清澜面前。

      周清澜则以她设计师的敏锐和逻辑,尝试从另一个角度解读这些晦涩难懂的资料。她不再将自己视为需要被保护的对象,而是作为一个平等的伙伴,参与每一次分析和讨论。

      他们发现,齐观宇晚年的研究方向发生了巨大转变。他从追求时间的“控制”与“逆转”,转向了时间的“平衡”与“共生”。在一份残缺的手稿中,他提到了一个猜想:当两种同源却相异的时间感知力达到深度共鸣时,或许能构建一个稳定的“双生时区”,在此区域内,时间的侵蚀性代价可被大幅削弱甚至中和。

      “同源却相异…”周清澜反复咀嚼着这个词,目光落在齐修远身上,又看向自己,“你的力量源自齐家血脉,对时间的操控更精准、更技术化。而我…”她想起自己对时之心的感应,“我的感知更偏向情感共鸣,能感受到时计的‘情绪’…这算不算‘相异’?”

      齐修远眼中猛地迸发出光亮:“而我们都与祖辈的研究紧密相连,这是‘同源’!”他立刻翻找出一份实验记录,“祖父曾尝试用两枚互有关联的怀表构建微型共鸣场,但失败了。备注写的是‘缺乏灵性核心’…”

      两人对视一眼,心跳同时加速。他们似乎摸到了门槛!

      “灵性核心…”周清澜喃喃道,脸微微泛红。

      “也许…”齐修远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也许核心不是器物,而是…人。”

      理论需要实践验证。他们选择从最简单的开始尝试。不再抗拒能力的使用,而是尝试在极小的范围内,共同引导时间流。

      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起初的尝试往往以失败告终,要么是无法同步,要么是共鸣过度导致小范围时间混乱。最危险的一次,差点让整个安全屋的电子设备永久性失灵。

      但每一次失败,都让他们对彼此的力量更加了解,配合也更加默契。他们发现,当齐修远全神贯注地计算和引导时间流速时,周清澜在一旁保持平静温暖的心绪,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稳定作用。而当周清澜尝试与某件时计建立深层连接时,齐修远的精准操控又能及时将她从过度消耗的边缘拉回。

      这种紧密无间的配合,需要绝对的信任和专注。他们的精神在一次次尝试中不断碰撞、交融。常常在一次成功的微小共鸣后,两人相视一笑,额角都带着汗湿,眼中却闪烁着共享的喜悦和成就的光芒,那种心灵的贴近,远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深刻。

      与此同时,外部的威胁也悄然逼近。

      赵铭并未放弃。仓库事件让他确信齐修远手中掌握着远超他想象的力量。他改变了策略,从强攻转为暗中施压。他通过商业手段不断挤压齐修远明面上钟表店的供应链,甚至派人散播关于“时光修复”售卖赝品的谣言。

      这些手段虽不致命,却琐碎而烦人,像苍蝇一样不断骚扰,试图让齐修远疲于应付,露出破绽。

      一天傍晚,周清澜从公司回来,脸色不太好看。赵铭竟然派人将一份关于齐家老宅火灾的“调查报告”匿名寄到了她的公司,暗示齐修远对火灾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试图从心理上击垮她,离间他们。

      “他也就这点手段了。”周清澜将那份报告扔进碎纸机,语气冷然。她走到正在工作台前皱眉查看店铺账目的齐修远身后,伸出手,轻轻按揉他紧绷的太阳穴。

      “别为这些事烦心。”她低声说,“他知道动不了我们,才开始用这种下作伎俩。”

      齐修远放松身体,向后靠去,感受着她指尖温柔的力度,闭上眼,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嗯。”有她在身边,那些阴霾似乎真的无法靠近。

      碎纸机的声音停止,周清澜忽然轻声说:“修远,我们结婚吧。”

      齐修远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她。

      周清澜的脸颊微红,眼神却清澈而坚定:“赵铭想用过去困住你,用流言击垮我们。我想告诉他,也告诉所有人,我们的联结,比任何血缘、任何秘密、任何诅咒都更牢固。我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不是作为被卷入者,而是作为你的妻子,你的家人。”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却更重:“而且,如果‘联结’是关键,那还有什么比婚姻的誓言更庄重的联结呢?”

      齐修远的心脏像是被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涨得发痛。他站起身,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那里没有丝毫冲动或怜悯,只有全然的爱意与不容置疑的决心。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伸出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像是拥住了世间唯一的救赎,“我们结婚。”

      没有盛大的婚礼,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在场。在秦安和苏梦的见证下,他们在城郊一个小教堂里,交换了简单的誓言。

      没有承诺“一生一世”,而是说:“我愿与你共度当下的每一刻,无论长短。”

      没有承诺“永不分离”,而是说:“我选择与你并肩,面对所有已知与未知。”

      没有承诺“健康富贵”,而是说:“你的重担,我愿分担;我的旅程,邀你同行。”

      誓言朴素,却字字千钧,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苏梦哭得稀里哗啦,秦安也背过身去,悄悄擦了擦眼角。

      仪式结束后,他们回到了“时光修复”店铺。齐修远关上了店门,挂上了“休业”的牌子。然后,他牵着周清澜的手,走到了工作室最里间,打开了一个从未对她开启过的隐秘保险柜。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珍宝,只静静地放着一枚怀表。那枚传说中,封存着他哥哥齐怀远最后意识的金色怀表——“时茧”。

      齐修远小心翼翼地取出它,放在工作台柔软的绒布上。表壳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暖而深邃的光泽,没有丝毫火灾留下的痕迹,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在沉睡的美。

      “我一直不敢面对它。”齐修远的声音很低,“怕感受到他的痛苦,怕证实我的罪孽。”

      周清澜握住他的手,与他一起,轻轻将手指覆在冰冷的表壳上。

      这一次,她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痛苦或混乱,而是一种…宁静的等待。仿佛一段悠长而疲惫的旅程终于看到了终点,一个孤独守望的灵魂终于等来了归期。

      她引导着齐修远,不是用技术,而是用两人刚刚在誓言中缔结的、无比坚实的联结,将彼此交融的感知力,温和地注入时茧。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时茧没有抗拒,反而像是被温暖的光照亮,表盖上的花纹仿佛活了过来,轻轻流转。一段模糊却温暖的意识碎片,如同春风般拂过两人的心间。

      那不再是痛苦和执念,而是释然、祝福,与深深的眷恋。是一个哥哥对弟弟最后的守护与告别。是一句无声的:“好好活下去,连同我的那一份。不必愧疚,我从未怪你。”

      紧接着,时茧内部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某个锁被永恒地打开了。表壳上的光芒逐渐内敛,最终变得温润而平和,像一颗终于得以安眠的心。

      与此同时,周清澜清晰地感觉到,一直盘踞在齐修远眉宇间的那道沉重的枷锁,应声而碎。他周身那种时刻紧绷的、与时间对抗的力场,悄然松弛下来,变得平和而从容。

      他并没有立刻变得“健康”,但那种萦绕不去的、被诅咒的宿命感,消失了。

      齐修远闭上眼,两行热泪无声滑落。这不是悲伤,而是跨越了漫长岁月后,终于获得的赦免与解脱。他反手紧紧握住周清澜的手,将她冰凉的手指贴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仿佛要将这份救赎的温度传递给她。

      周清澜也感到一阵轻松。那枚银质怀表在她口袋中轻轻震动,不再是不安的预警,而像是一种共鸣的欢欣。她感觉到,那些时常困扰她的记忆碎片,似乎变得更加稳定,不再轻易流失。

      爱的联结,不是消除了代价,而是让他们拥有了共同承担和化解代价的力量。他们成为了彼此最稳固的“时区”,最温暖的“避风港”。

      数月后,一个平静的午后。

      阳光透过“时光修复”的玻璃橱窗,在擦得锃亮的老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店内,各式钟表发出和谐而安宁的滴答声。

      齐修远坐在工作台前,正专注地修复一座客户送来的古董航海钟。他的动作依旧精准流畅,但眉宇间不再有驱不散的阴霾,神情宁静而满足。

      周清澜坐在他旁边的窗下,膝上放着素描本,铅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勾勒着新的设计草图。手边放着一杯温茶,热气袅袅升起。

      她偶尔会抬头看向齐修远,目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和灵巧的手指上,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抹温柔的笑意。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齐修远也会适时地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两人相视一笑,无需言语,空气中便流淌着无声的爱意与默契。

      午后的阳光缓缓移动,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起舞。时间依旧在流逝,记忆或许仍会偶尔模糊。

      但他们不再恐惧。

      因为他们深知,彼此紧握的双手,交汇的目光,以及共同创造的每一个平凡而温暖的瞬间,便是对抗时间最强大的力量,是他们亲手为自己缔造的—— 永恒当下 。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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