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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琴屿 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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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这张转椅是非常符合人体工学的懒人沙发,陷进去很舒服,不适合宁知然这样随时需要保持大脑清醒的工种,但是此刻却在承载两个人时派上了用场。
宁知然枕在顾承锐怀里,两条小腿垂在扶手外悬空,顾承锐用脚把转椅往后蹬了一些,与桌沿拉开距离,问:“怎么了?”
他每次问出这三个字的语气都很认真,不是出于礼貌的惯例询问,而是真的在关心发生了什么事,不会打消人的分享欲。
宁知然吸了口气,张开嘴,顾承锐近在咫尺盯着他的双眼,甚至随着他吸气的动作也屏息,等待他的下文。
滑稽地僵持了十秒钟,宁知然想坦诚一切,想精准表达自己被照片“瘆得慌”的感受,但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就着那个口型,崩溃地叫了一声:“啊!”
顾承锐:“?”
宁知然只好找补:“没什么,就是想到假快放完了,好烦。”
顾承锐非常识趣地提醒自己,话题触到了红线,他不记得以前在哪里看到过,对于他这种家庭背景与职业类别均与伴侣差异非常大的人来讲,最好不要轻易与对方聊工作,“这么辛苦要不就别干了我养你”这种话更是惊天巨雷。
所以他逆向思考,哄道:“要不我也在你们楼里找个班陪你上上吧?”
宁知然又在心里崩溃地叫了一声,暗想顾承锐根本就是靠这些真情实感的花言巧语把他骗到手的,因为那一瞬他居然真的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他们楼里确实有几家化工和新能源类的外企,只是估计这年景本科学历不够了。
但宁知然可不会表现出很受用的样子,只是似笑非笑:“给自己当老板当腻了,向往起996来了,这也属于追求新鲜感的一环?”
顾承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易如反掌地给出了标准答案,听他翻旧帐,只以为哄人失败,挑眉,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眼神打量他:“宁知然,你成长了,你怎么不吃这一套了?”
宁知然上一秒还在回味顾承锐了解他心意之深的微妙悸动,下一秒便又败给他坦诚的“美德”:“……你连多装两分钟都不愿意吗?”
他徉怒,作势要翻身起来算账。顾承锐怕转椅翻倒,只好牢牢锢住他的腰,脸抵在他的胃部不让他动弹。被这么一打岔,宁知然方才那种汗毛倒竖的阴森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家中基本二十四小时开着空调,所以宁知然穿的还是长袖睡衣,上身正面是拼贴成几何形状的不同材质布料,其中珊瑚绒的一块正好被顾承锐垫在下巴下面,软绵绵的。
他忽然想起在深圳的家里,客厅展示柜上摆放着一只布艺兔子娃娃,里面缝了枯玫瑰花,是他妈妈某次义演收到的礼物,很好闻,抱起来很舒服,长手长脚没骨头坐在那里,乖乖的样子和宁知然很像。
顾承锐这样想着,实话实说:“你像一个香薰玩偶。”
……
“我觉得自己挺小心眼的,还有点恶毒,但没办法,我就算走出校园之后被迫收起棱角来,性格里也总有些过激的底色在。当年我想过,如果顾承锐真的和我分手,我就诅咒他一辈子永远不会再像爱我一样爱上其他人,也永远不会再遇到像我这么爱他的人了。”
顾承锐听完愣了一下:“这怎么能算诅咒呢?哪里恶毒了?”
……
顾承锐笑了起来,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像抱一个大型毛绒公仔那样,贴住宁知然十足放松的柔软躯体,正色问道:“你自己觉得呢?你觉得除阿嬷和我爸妈之外,世界上还有人会像你一样爱我吗?你觉得我还会像爱你一样爱上其他人吗?你能想象我没有一点负担和障碍、脱口而出管另一个陌生人叫小名,叫‘老婆’和‘宝宝’吗?”
他的语调很平和温柔:“反正我是想象不了。然然,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是有排他性的,我就算把爱耗尽了也只是耗在你一个人身上,我就算一辈子不再这么叫你,我也办不到拿去叫别人。”
宁知然凝望着他,心想这个人实在有趣,都说爱才是有排他性的,原来不爱也有排他性;这个人也实在厉害,能把不爱粉饰得那么深情款款,能把不被爱的人哄得那么服服帖帖。
他由衷感叹:“天啊,锐,你段位真够高的。”
宁知然甚至有点好奇:“高手不都喜欢相互过招吗,你找我这种一眼就能看透的菜鸟不会觉得很没挑战吗?”
“谁说你是菜鸟?”顾承锐质问他,“你自己说我追你费了多大劲?你要再意志坚定一点,今天抱着你的恐怕就不是我了。”
宁知然淡淡吁了口气:“是啊,你明明费了那么大劲追到我。是到手之后发现货不对版了吗,还是用旧了失灵了呢?你的新鲜感消失,凭什么要我付出代价呢?为什么忽然就不喜欢我了呢?”
他说得很慢,声音也不大,一面说一面揪着顾承锐帽衫的绳结玩,动作琐碎到落寞,说毕,抬起头来,茫然地盯着顾承锐,眼角有一点红红的。
顾承锐看不得他这个样子,瞬间不忍,本能地亲了亲他的鬓角:“没有,没有不喜欢你,怎么就到了不喜欢那个地步了?”
宁知然蜷在他身前,顾承锐像哄他入睡一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再用息事宁人或者若即若离的语气,而是字斟句酌地审慎道:“你说得对,我的新鲜感消失不该由你付出代价,这本质上是一个我需要与自己解决的问题。我从小就有些没长性,只不过是因为家庭为我创造了足够的选择空间与退路,所以我没必要逼迫自己去修正这一点。”
“但是然然,改变也是需要代价的,且是有风险、可能血本无归的代价。我不是说我不愿意为你改变,只是我改变后真的还会是你爱的那个我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变的时效又能持续多久呢?我恐怕对我自己还没有那么多的信任,强行改变就能一劳永逸。如果到时候重蹈覆辙,再伤害你一次,那是我绝不希望发生的。”
宁知然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深感自己第无数次低估了顾承锐精神内核之强大,此外又忽然有些莫名的欣慰,他当年着实没有看走眼,坦诚是这个人最显著又最珍贵的品性,他愿意这样坦诚地内视自己,剖白自己,一点也不惮于向宁知然揭短露怯。
而至于“改变自己”那一步,其实在顾承锐追求他的过程中,也并没有说过希望他改掉“浑身带刺”“自闭寡言”的毛病之类的话。
“我总要先把自己理顺,才能有足够稳定的情绪去接纳和托住你吧?然然,这需要一些时间,我只是暂且还不太清楚这个时间要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