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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条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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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彻底隔绝了那个充满冰冷消毒水味和被虚无红光所统治的世界。
外面的空气立刻包裹上来,混杂着秋日尘土干燥的气息、落叶在角落里静静腐烂的微酸,以及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不那么好闻,甚至有些粗粝,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鲜活滚烫的真实感。咪,或许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该被唤回最初那个只被一个人温柔叫过的名字——琥珀,慢慢地走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脚步有些迟滞。
经历了太多,琥珀感到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劳顿,而是一种从灵魂最深处弥漫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倦怠,沉重得让它几乎想要立刻卧倒,再也不起来。
九条命。
九段截然不同的记忆。
甜的像最初那指尖的奶香,苦的如冰冷咸涩的泪水,安静的如同工棚里阳光下的尘埃,吵闹的像小男孩肆无忌惮的笑声,温暖的似紧紧依偎的怀抱,冰冷的像再也捂不热的手……所有这些,都像被打碎的、棱角锋利的玻璃片,每一片都清晰地映照出一张不同的脸庞,一段不同的生活剪影,而所有的光影变幻,最终都无可挽回地指向同一个结局——别离。
琥珀不知道自己漫无目的地走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该去向何方。只是依靠着深入本能的条件反射,躲避着车轮的轰鸣和巨大的脚步声,寻找着一个看起来能够暂时栖身、不被轻易打扰的角落。
最终,它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旧小区的绿化带里,找到了一个勉强能遮挡风雨的凹陷处,在一丛叶片浓密、带着淡淡苦味的冬青树下,小心翼翼地蜷缩了起来。这里似乎相对安静,没有太多匆忙来往的人类和那些发出恐怖噪音的钢铁怪物(汽车)。
然后,它遇到了现在的“主人”。
或许,更准确的说法是,现在的、也是最后的“投喂者”。
他是一个住在旁边底楼的老人,头发花白,行动有些缓慢,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深色外套。他的眼神总是温和的,像蒙着一层时光的薄纱。他发现了每日躲在冬青树荫下的琥珀,没有试图急切地靠近,也没有流露出大惊小怪的神情,只是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第二天,他在自家窗台下方的干燥处,放下了一个小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白色塑料碗,里面盛满了清澈的清水。
又过了几天,清水碗的旁边,多了一个同样旧旧的、但洗得很干净的小陶碗,里面放着一些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猫粮。
他从不试图伸手抚摸琥珀,也不像那个学者一样带着观察和记录的目的靠近。他只是每天在固定的时间,缓慢地推开门走出来,倒掉旧水,换上干净的清水,再添上新的猫粮。有时,他会就站在门廊下,远远地看着琥珀警惕地走过来,快速进食,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什么也不说。吃完后,琥珀就会立刻转身,敏捷地躲回冬青树丛的阴影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一周周、一月月地过去。晴天,雨水天,碗里的清水和粮食总会准时出现,从未间断。
后来,老人还在窗台下那个固定的角落,放了一个看起来软和的旧坐垫,虽然琥珀很少会真的爬上去酣睡,但那个垫子总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不会移动的承诺。
“琥珀……”
“喵……”
没有紧密的拥抱,没有复杂的对话,没有令人烦躁的玩具,没有可笑的衣服,也没有那扇永远打不开的冰冷玻璃窗。有的,只是一碗清澈的水,一碗维持生命的粮,和一个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的、沉默而恒久的守护。
这或许,是琥珀所经历的漫长流浪中,最接近“休息”的状态了。
不需要付出炙热却可能被辜负的情感,也不需要被动接收人类那些过于汹涌复杂、难以承受的情绪。没有不切实际的期望,自然也就没有了随之而来的失望与别离的痛苦。只是最基础、最简单的生存需求,被一种近乎禅意的、沉默的善意所稳稳地承接和满足着。
琥珀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趴在冬青树深绿的阴影里,看着金色的阳光如何缓慢地移动,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变幻的光影,看着枝头的树叶如何从绿变黄,再悄然飘落,归于尘土。它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充满渴望地想要去探索未知的领域,去追逐飞舞的蝴蝶或虚无的光点,去奋力融入某个人类的生活,成为他们世界的一部分。
它太累了。
九条命的漫长故事,似乎已经耗尽了它所有的好奇与热情。
那些曾经鲜活的、痛苦的、温暖的记忆,都如同被秋风吹拂的落叶,渐渐褪去了鲜明的色彩,沉淀为身体里一种沉甸甸的、名为阅历与疲惫的东西。
它只是静静地待着,呼吸着,存在着。胸腔随着呼吸轻微起伏,证明着生命仍在继续。
偶尔,它会抬起那双看尽了变迁的、颜色如真正琥珀般的眼睛,看着那个老人依旧缓慢地推开门,走出来,履行他日复一日的、沉默的仪式。老人有时会对上它的目光,然后微微点点头,像是某种无言的问候,随即便会转身,慢慢地走回他那同样安静的小屋。
这样就好。就这样,不要再靠近,也请……不要再离开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过来,落在那个旧旧的、边缘有些豁口的小陶碗上,反射出一点微弱却温暖的光。一阵秋风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在空地上打了几个旋,最终又无声地落下。
世界很安静。
琥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脑袋枕在自己交叠的前爪上。
它也许还在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也许不再等待任何东西。它只是……想就这样休息了。
真正地,彻底地,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