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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真的只是路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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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云生心里打起了鼓。
为什么找他?是关于杜沉舟的事吗?还是公车上的事故?他们是怎么知道他会来事务所的?是安洁丽卡带他下车时被人看到了,还是杜沉舟透露了他的行踪?
“怎么回事?”
“先过去再说。”莫苏没回答,领着他出了门。
外面果然站着两名巡防官,一高一矮,旁边还停着辆黑色轿车,正是他中午见到的那辆。他认出这是之前那名中年官差的学徒中的两人。
个子矮些的看着只有十五六岁,高些的也不过十八九岁。矮个子的脸圆些,留一头卷发,单眼皮大眼睛;高个子的脸方些,留着寸头,发梢有些发黄。
见到杜云生,那名年轻些的巡防官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有些事想问他,要带他去巡防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麻烦找上门的时候躲到哪都没用,想到这里,杜云生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莫苏朝跟过来的安洁丽卡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对巡防官说:“两位,让我也一起去吧。”
高个子扫了她一眼:“长官说了,只带杜云生一人去就行。想必两位还有事要忙,我们就不占用时间了。”
杜云生求助地看向莫苏。
“去吧。”莫苏朝他点了点头,塞给他一张纸条,压低声音说,“我会让另外一个员工接你回来,有事和他联系,不要在巡防局逗留。”
他虽犹豫,却别无选择,只好上了车。
从事务所到巡防局只有大约15分钟的车程。在车上,他得知了那两人的名字,高个子叫王启,矮个子叫贺秋实。
当二人问及他找事务所做什么时,他含糊其辞,只说自己遇到一点状况,暂时借住在这里,帮忙打扫卫生。
一路颠簸过后,一方灰色大理石砌成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上面刻着“怀安巡防局”五个烫金大字。
门内是一栋两层高的建筑,外墙漆成灰白色,十分朴素,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气派。
建筑前面立着象征玄煌国的盘龙五色旗和代表玄煌政府机关义明会的绿底金纹“义”字旗。
下车后,贺秋实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走吧。”
他跟在二人身后,进了一个密闭的房间,在二人的示意下坐好。
王启坐在他对面,摊开一本册子:“本来我们找你,是想了解一件十年前的案子,不过眼下有更要紧的问题。”
杜云生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配合地点了点头。
“今天下午一点十分,一辆301路公车在滨江东路遭遇了祸瘴袭击,造成交通事故,伤亡非常严重。根据事发现场的录像,你当时就在车上,是吗?”
“是的。”
贺秋实坐在杜云生对面,朝他探了探身子,双手十指交叉抵在身前:“我们已经大致了解了事件情况。检查结果出来了,司机与五名乘客和一名乘务员当场毙命,还有九名乘客被污染到重要器官,治愈希望渺茫,另外四名乘客虽然做了应急处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杜云生认真听着,不免眉头紧皱。大难不死当然值得庆幸,可这样的恶□□故,为什么偏偏就他一个人没事?
王启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问道:“但你好像没出什么问题?据我所知,你应该不是通灵者,没有抵御祸瘴的手段。”
“是的,可能是运气比较好吧……”他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
“被祸瘴感染血液和重要器官的人,至死率高达99.3%,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贺秋实提醒道,“听其他乘客说,你近距离直接接触了祸瘴,甚至还用手去抓……这样还能安然无恙,简直不可思议。”
他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太妥当,又补了一句:“啊,当然,能多一个幸存者我们自然很高兴,只是有些事情必须确认一下,希望你能配合。”
杜云生这才扫了一眼他们胸口的标志,是梅都巡防局。
玄煌国幅员辽阔,地分九州,怀安所在的州位于大陆东南方,名为璇州。而梅都是璇州的州府,同时也是玄煌的首都。
近年来与祸瘴有关的事故频频发生,各大城市基本都有独立处理类似事件的能力,作为沿海城市的怀安自然也不例外。
首都事务一向繁忙,除非波及全城的恶性事件,基本都由各个城市自行处理,即使有跨市甚至跨州作案的,也是由几个事发地的政府共同协作解决,很少出现需要首都插手的情况。
杜沉舟被逮捕时他们也在,也就是说,他们是为十年前的那起案子来的,处理公车事件只是顺道。
他师父到底犯了什么事能惊动首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都一无所知?
王启见他走神,用笔杆敲了敲桌面:“你知道吗?有一种特殊的通灵者,可以操控祸瘴。我们部门已经和救援队交流过了,一致认为这起事件是一起恐怖袭击。”
“这么一说,当时车上的祸瘴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一接触到我马上就散开了。”
“我们怀疑这起事件和你有关,可能凶手是针对你发动袭击,但又想避免你和祸瘴的接触,又或者……你对肇事者的身份有什么头绪吗?”王启朝他抬了抬下巴。
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事务所的那几个人之外,我连通灵者都不认识,更别说这样的人了。事故发生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连着摔了好几跤,情况被控制住以后,我就去帮其他人避险了,应该有人能证明。”
贺秋实搓了搓手指,替他打圆场:“启哥,我记得有些特殊的通灵术可以施加在自己或者别人身上,充当保护屏障。当然,我不是通灵者,只是书上看来的,随口一说。”
王启看了贺秋实一眼,又望向他:“我们已经询问了还有意识的几名乘客。有人说你试图驱赶祸瘴,也有人说祸瘴是你引来的。不过,一般人对祸瘴了解甚少,他们的话不足以洗清你的嫌疑,也不足以证明你是肇事者。”
这么说来,当时祸瘴确实在他接触之后就开始乱窜,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他就是肇事者,这也不奇怪。当然,他本就无罪,只要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真实经历,洗清嫌疑只是时间问题。
“当时联系救援队的就是我,你们应该有记录吧?而且如果我是肇事者的话,为什么作案之后还要留在现场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耳语了几句,又看看坐在对面的杜云生,觉得他不像隐瞒了什么的样子,又不好直接放他回去,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陷入沉默。
“这样吧,我们再给你做一下身体检查,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没感染。”先开口的是贺秋实,“如果感染的话,我们就联系市医院送你去隔离治疗;没感染的话,我们也需要查清具体原因。如果你是因为某种特殊体质才幸免于难的话,我们会联系灵研局,请你协助研发针对祸瘴的抗体。当然,是有偿的。”
他像背书似的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不难看出,他刚得到这份工作没多久,语气还有些生涩,尚未褪下学校里带出来的那股书生气。
灵研局是玄煌官方的通灵者机构,全称玄煌通灵研究与祸瘴灾害防控局,主要职能是培养和管理专业通灵者、负责通灵术的开发和在各个领域的应用,以及应对祸瘴灾害。
和军火和高端机械的研发一样,灵研局的大部分项目都是秘密进行的,杜云生对这个机构的了解仅限于名字和职能。
看着青年诚恳的样子,他叹了口气。横竖是逃不过体检了,他只好乖乖配合。
“跟我来吧。”王启站起身,与贺秋实一前一后夹着杜云生朝救援队的临时隔离室走去。
隔离室里亮着白晃晃的灯,狭长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各式仪器,虚掩的白色帘幕后放着几张板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清洁剂的味道。
一名穿白大褂的老者将灵元汇聚在掌心,手掌贴着他的身体扫过,灵元的柔光在他体表荡漾出一圈圈波纹。
半晌,老者摇摇头,意思是他的身体没什么问题,既没有感染祸瘴,也没有被施术的痕迹。
接下来的抽血、化验,跟平常的体检没什么两样。等待化验结果的时候,杜云生向两人问起杜沉舟的情况,并表示自己担心公车事件的肇事者是杜沉舟的仇人,还特意说了师父因为收费太低而被同行记恨上的事。
贺秋实拍拍他的肩膀:“这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在查了,等体检结束后,长官还有些话要问你。”
他这才想起巡防局最初找他的原因,心又沉了下来。
“沉舟现在在哪里?”
“他那个案子比较复杂,已经过去十年了,而且牵扯到很多人,已经移交给灵研局处理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他不知道杜沉舟到底犯了什么罪,怎么和灵研局扯上关系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师父捅了个大娄子。
交谈之际,化验结果出来了。报告显示他的身体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没什么异常,他依旧是自由身。
贺秋实无奈地朝他笑笑:“体检结果一切正常,看样子确实是运气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长官还在等你,跟我来吧。”
二人把他领到一间看着就装潢讲究的办公室前,打开了门。
那名穿着讲究的中年官差正端坐在办公桌前,好似一尊庄严的石像。
杜云生低下头走进屋,坐在男人对面。明明他什么错也没犯,此刻却像个犯人一样。
男人双手抱胸,紧盯着他,盯到他背后发毛才幽幽开口:“十年前,杜沉舟涉嫌破坏古代遗迹,盗取重要古物,现在已经被我们控制,你知道这事吗?”
“听说了。”杜云生嗫嚅道,“但我觉得这事有隐情……”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辩驳,继续问道:“见过那把伞……千回百转吗?”
“见过。”
“关于伞的来历,杜沉舟是怎么跟你说的?”
“没、没说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它的?”
“四岁的时候,我掉进了一口井里,刚巧那把伞卡在井中间,不然我就掉下去淹死了。后来沉舟把我从井里拽出来,把伞也拿出来了。”
“还有呢?你为什么掉到井里?”
“不知道,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杜云生被盯得背后发毛。
“如果真如你所说,伞卡在井中间,那应该很难移动才对,他把它拿出来干什么?”
“好像是因为,我被救出来之后一直抓着伞不放,他只好把伞也带上了。”他努力斟酌着措辞,尽量让杜沉舟显得不是那么可疑,同时不至于让自己受到牵连。
“杜沉舟有拿它做什么吗?”
“伞一直放在我房间,没见他干什么。”
“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然你师父可要吃点苦头了。我记得灵研局那边有不少擅长拷问的人才。”男人忽然凑近他,目光如炬,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说的都是实话。”
杜云生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把他记得的事全都说了。万一他和杜沉舟的口供对不上,最后两个人都得倒霉。
当初他年纪尚小,即使和那起案子有所牵扯,巡防局也会对他宽容些,如今不同,若是在这种事上有所隐瞒,保不齐马上就要去陪师父了。
男人没再追问,只是用手指敲敲桌面:“你知道那口井在哪里吗?”
“我没印象了……只知道是山里。”
“山里?梦柯山确实有几口古井。”
“梦柯山?”杜云生疑惑,不明白男人为何突然提到这个地方。
男人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平静地解释道:“千回百转原本保存在梦柯山决明峰,在百窟崖的81号洞里。”
梦柯山位于怀安城西郊,离医馆大约三个小时车程,但他从未去过。
此山占地近一万公顷,是很多珍贵药材和菌类的产地,历朝历代都有不少关于它的诗文和怪谈。
之所以会产生怪谈,是因为位于山区西北的决明峰自六百年前的元昌时代起就被层层封锁,禁止进入,久而久之便越传越玄乎。
说起来,这地方与元昌时代的开国女帝吴朗月有着不小的渊源。
吴朗月谥号昭明皇帝,她出身寒门,却得忠臣良将辅佐,凭借一身炉火纯青的通灵术和过人的谋略除掉了篡位的异国掌权者,结束了近二十年的分裂和动荡。
但她晚年骄奢淫逸,试图寻求长生之法,同时搜罗各色奇珍异宝和通灵法器,命人在决明峰的石壁上凿了一百一十一个洞窟,把搜罗来的东西全部装入石棺,置于洞窟之内,派重兵层层把守。
由于石壁过于陡峭,加之其中一些法器材质较为脆弱,还有一些存在伤人风险,所以政府并未对现场进行发掘,而是让人就地保护起来。
杜云生怎么也想不到,陪伴自己十年的那把伞竟然是其中之一。
他越发确信杜沉舟的身份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而且对他隐瞒了很多重要的事。
“沉舟现在在哪里?”他问。
“杜沉舟的案件现在是灵研局在处理,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之后不会再过问。”
“会判多久?”
“少则八年,多则二十年,具体看那边的态度。他情况比较特殊,严重的话,判死刑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死刑”两个字,杜云生脑袋里轰的一声,双手触电般阵阵发麻。
如果说之前看见杜沉舟被捕的时候,他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那此刻便是有人在严冬时节将他扔进了冰封的湖中,任他怎样挣扎都无法靠岸。
“怎么会……要是偷伞的另有其人,他对那把伞的来历毫不知情呢?为什么判得这么重?”
男人用一种困惑与诧异交织的眼神看着他:“不知情?六百年来决明峰一直都是禁地,有专人把守,而千回百转作为禁术法器,本该被封存在石窟里,永远不见天日。你真觉得一个寻常医生会跑到那种地方采药,还碰巧捡到了那把被里三层外三层裹起来的兵器?”
“这是机密吧?告诉我真的没问题吗?”
“千回百转已经交由灵研局保管了。你是和案件有关的人,有必要知道细节。”
“危险品……怎么会?我把它放在床下,放了十年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单独一把伞当然没什么,但如果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它所吸引来的能量可以摧毁一座城市。”
杜云生低下了头。
虽说杜沉舟有时候让人头疼,对他的事不够上心,但平心而论,他绝对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医生,从没干过什么亏心事。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心术不正”呢?
“您的意思是,沉舟打算拿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开口,却没法把话说完。
男人的表情依旧平静:“具体原因要看巡防局调查和问话的结果。”
“您说伞是从决明峰被偷出来的,可为什么会掉到井里去?”
“根据我们的调查,可能是他逃离现场的时候撞上了看守,情急之下把伞藏在井里,自己到别的地方躲避,等看守离开以后再回去取伞,刚好你在这个当口掉进井里……然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他把你救了出来,收养了你,可能是良心发现,也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不对。不是这样的。
如果杜沉舟偷伞是为了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又何必留一个素不相识的四岁孩子的性命,又为什么在被问罪时承认得那样干脆?
于是他问了和杜沉舟一样的话:“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才查出来?”
“他作案后立即潜逃了,没有留下任何实在的证据,我们也是最近才开始重新调查,通过一些蛛丝马迹确定了作案者的身份。不管你怎么想,这件事都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
杜云生深吸一口气,沉默半晌才问:“还有事吗?”
“暂时没有了。”
“暂时?”
“杜沉舟的案子没什么疑点了,至少他的行动轨迹和作案方式都很清晰。现在的关键是301公车事件,事态刚控制住,肇事者去向不明,如果我们这边的调查有进展,还会再联系你,希望你能配合。
“我们现在正忙着调查,实在抽不出人手送你回去,你自己注意安全。另外,如果想起什么跟案件有关的细节,也要及时和我们沟通。”
“我知道了。”杜云生向他微微一欠身,走出办公室,又与王、贺二人道了别,走出巡防局的大门。
在他的视线之外,两名巡防官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状若无事发生,目送他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