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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雨 ...

  •   今天拍摄比预想中更耗时间。当最后一组镜头终于达到夏柏严苛的标准时,天际已积压着沉沉的铅灰色云层,空气潮湿而窒闷。

      “收工。”夏柏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眉宇间带着一丝工作圆满结束后的松弛。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大家辛苦了。器材收拾好,早点回去休息。”

      团队众人发出疲惫但愉快的应和声,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设备。

      江岁声轻轻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开始帮忙整理散落的反光板。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急促地敲打着棚顶和地面,瞬间就连成一片雨幕,将整个世界笼罩在哗哗的声响中。

      “啧,这雨……”有人抱怨了一句。

      夏柏皱了下眉,拿出手机似乎要查看天气。这时,江岁声已经背起了他那个沉重的背包,拎起了器材箱。

      “夏总,那我先走了。”他朝夏柏点了点头,语气礼貌而疏离。

      夏柏抬眼看他:“雨很大,我送你。”

      “不用了夏总,太麻烦您了。我坐地铁就好,很方便的。”江岁声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住在那样偏远破旧的地方,那点微妙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自尊心,在此刻冒了头。

      夏柏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秒。那眼神很深,似乎能看穿他勉强维持的镇定下的那点慌乱。但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坚持:“路上小心。”

      “谢谢夏总。”

      江岁声转身,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泥土和雨水气息的潮湿空气,将外套的兜帽拉起来罩在头上,快步冲入了雨幕之中。

      雨势极大,冰冷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他低着头,护着怀里的相机包,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艰难地小跑。

      跑出一段距离后,那股熟悉的、令人恐惧的紧攫感,猝不及防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坏了!

      他猛地停住脚步,扶住路边湿冷的墙壁,试图从背包侧袋里翻找吸入器。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冰冷的手指因为慌乱而变得笨拙不堪。背包的扣子似乎也和他作对,急切之下竟一时打不开。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视野开始旋转模糊,耳鸣声尖锐地响起。他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氧气,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没。他沿着墙壁无力地滑蹲下去,身体因为剧烈的喘息需求而痛苦地蜷缩起来。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从身后托住了他下滑的身体。

      夏柏刚刚坐回车里。

      后视镜里,那个背着巨大背包、拎着箱子冲入雨幕的瘦削身影早已不见,但那句“太麻烦您了”里细微的躲闪,却像一根刺,扎在他的神经上。

      鬼使神差地,他再一次下了车。

      雨越来越大,能见度变得极低。他快步走向地铁站,目光锐利地扫过人行道。

      然后,他看到了就在那片被雨水洗刷得模糊不清的灰墙边,蜷缩着一个身影。

      像一只被暴雨打落、濒死的鸟。

      夏柏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个身影太熟悉,又太陌生。几分钟前还温和地同他道别的人,此刻正无力地沿着湿冷的墙壁滑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雨水毫不留情地浇在他身上,浅色的外套紧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异常单薄甚至嶙峋的肩胛骨形状。他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不是哭泣,而是一种极其痛苦、徒劳的、试图从虚无中榨取氧气的挣扎。

      苍白。

      这是夏柏的第一视觉冲击。他的脸侧贴在冰冷的砖墙上,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滚落,那张脸白得吓人,几乎与灰墙融为一体,是一种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琉璃般的易碎感。

      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不堪一击。冰冷的雨水仿佛要将他彻底溶解、冲散在这肮脏的街角。他抓挠着背包带子的手指纤细苍白,因为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却又软弱得连一个拉链都打不开。那种极致的脆弱,强烈地冲击着夏柏的视觉神经,让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但就在这片极致的脆弱中,夏柏又清晰地看到了另一种东西,大略是不肯放弃的、令人心惊的坚韧。

      即使意识已经在窒息的边缘模糊,他的手指依然在努力地、固执地试图打开那个救命的侧袋。他的身体因为无法呼吸而痛苦地痉挛,却没有完全瘫软,依然保持着一种防御和求生的姿态。那不是认命,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在绝境中也要挣扎到最后一刻的本能。

      这种脆弱与坚韧的极致对比,在这种狂风暴雨的背景下,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美得惊心。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但他毫无所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蜷缩的身影上。耳边震耳欲聋的雨声仿佛瞬间褪去,世界只剩下那人痛苦而无声的喘息。

      他托住那个冰冷、颤抖、正不断向下滑落的身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抓住他。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他自己都陌生的、被强行压抑的急促和恐慌,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冷静和风度。

      “药呢?!”

      江岁声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颤抖的手指艰难地指向背包侧袋。

      夏柏一把扯过背包,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粗鲁,快速拉开拉链,精准地摸出了那个蓝色的吸入器。他动作间带着一种第一次处理这种突发状况的、被强行压制的慌乱。

      “张嘴!”他的命令短促而急切,几乎是半强制地将吸入器塞进江岁声冰冷颤抖的双手中,用自己的大手紧紧包裹住他的手,帮他稳住,然后另一只手用力拍抚着他的后背,“吸!慢慢吸!”

      他的拍抚力道有些控制不住地重,带着一种焦灼的力度。

      江岁声贪婪地、剧烈地吸着药,冰冷的药雾涌入火烧火燎的气道,带来一丝救赎般的舒缓。他瘫软在夏柏的怀里,只剩下破碎而急促的喘息,浑身湿透,不住地发抖。

      夏柏半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雨。他低头看着怀里人苍白如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脸,感受着他细微的颤抖,那种熟悉的、混合着恐惧和强烈保护欲的情绪再次汹涌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他绷紧了下颌,脱下自己同样湿了大半的长大衣,将小渡严严实实地裹住,打横抱了起来。

      “……”江岁声虚弱地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别说话。”夏柏打断他,声音低沉沙哑,十分强硬。他抱着他,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车,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他将小渡小心地放进副驾,系好安全带,调整好空调出风口,让暖风直接吹向他。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

      车子发动,平稳地汇入雨幕中的车流。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运作的声音和江岁声逐渐平复却依旧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夏柏的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平复着动荡的情绪。

      这一次,他没有问“你家地址在哪”。

      他直接用手机导航了一个地址,那个他今早刚刚记下的、位于城市边缘的老旧小区。

      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不断倾泻而下的雨水,车内的空气沉重而粘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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