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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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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发生于无生渊深处、震动修真界的惊天大战,以及其后围绕着郁行初的种种风波,最终如同投入湖中的巨石,在掀起滔天巨浪后,又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强行抚平,只留下水面下深藏的、不为外人道的暗流。
凝辉宗对外保持了惊人的沉默,所有关于那场大战和郁行初的细节都被严格封锁,讳莫如深。宗门内部的议论也被迅速压下,弟子们虽心中好奇猜测万千,但在掌门和长老们冰冷的目光下,无人敢公然置喙。
郁行初,这个一度消失在众人视线里、名字与各种暧昧惊悚传闻纠缠在一起的前任首徒,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依旧住在从前那间位于前殿区域的偏室,依旧顶着“掌门首徒”的身份。仿佛那数月的放逐、那场惊天动地的争夺、那几乎命悬一线的重伤,都只是一场模糊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梦境。
最初的几日,郁行初是忐忑的。
他走在熟悉的宗门道路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好奇,有探究,有敬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他下意识地垂着眼睫,加快脚步,只想将自己缩回那间安静的屋子里。
宗门事务,晏离并未立刻让他接手,只让他先安心静养,适应。
这些忐忑和不安,很快便被两股更加汹涌的热情冲得七零八落。
第一个自然是云澈。
少年几乎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郁行初身边,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一种近乎神经质的紧张。一会儿担心师兄伤口还疼不疼,一会儿又献宝似的捧来新炼的丹药、新搜罗的趣闻,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仿佛要用这些鲜活的声音和关切,彻底驱散郁行初周身那挥之不去的沉寂和苍白。
“师兄!你看!后山的枫叶全红了!可好看了!等你再好一点,我们去看好不好?”
“师兄!顾师兄又传讯来了!问你想不想吃碧海阁新出的灵鱼羹!他说偷也要给你偷一盅过来!”
“师兄……”
他就像一只围着主人打转、生怕再次被抛弃的小狗,那全然的依赖和喜悦,笨拙却真诚地温暖着郁行初冰封的心湖。
而顾清让,虽不能时常前来,但传讯玉符几乎每天都要响上好几次。内容从插科打诨分享趣事,到絮絮叨叨嘱咐修养,再到旁敲侧击打听他和温言通信时该怎么回(虽然每次都被郁行初无奈地挡回去),聒噪却充满了令人安心的烟火气。
他甚至真的托关系,送了好几批碧海阁的上等灵膳过来,美其名曰“给兄弟补补身子,早日恢复雄风”。
在这两人毫无阴霾的热情包裹下,郁行初那份小心翼翼的忐忑,终于一点点被熨帖平整。宗门中那些探究的目光,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他开始尝试着重新走出偏室,慢慢恢复日常的修炼,偶尔也会在云澈的软磨硬泡下,去讲经堂听听道,或是去藏书阁寻些静心的典籍。
一切,真的在朝着正常的方向缓缓回归。
师尊晏离,依旧清冷如昔。他会定期检查郁行初的恢复情况,指导他修行上的疑难,态度平淡公允,与教导其他弟子并无不同,仿佛悬崖边那短暂的失控和言语,都只是幻觉。
唯有偶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道落在郁行初身上的目光,会比平时停留得更久一些,深邃的琉璃眸子里,藏着无人能懂的复杂与沉寂。
而体内那股属于殷玄烬的、蛰伏的死寂力量,也如同沉睡的凶兽,暂时没有任何动静,只是无声地提醒着郁行初,那份脆弱的平衡之下,隐藏着何等可怕的未知。
日子,就在这表面平静、内里暗潮汹涌的状态下,一天天过去。
秋意渐深,枫叶红透,又悄然飘落。
郁行初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纷纷扬扬的落叶,感受着体内虽然缓慢、却切实存在的恢复迹象,以及身边友人毫不掩饰的关怀。
或许……这样,也好。
时光如水,在凝辉宗千年不变的冰雪与寂静中平稳流淌。
失去了外界的惊涛骇浪和内心的极致煎熬,郁行初的生活终于回归了一种近乎奢侈的平淡。每日修行、听道、处理一些逐渐交回到手中的、不算繁重的宗门事务,剩下的时间,大多被云澈和远在碧海阁却“阴魂不散”的顾清让填满。
云澈几乎是承包了他所有的饮食起居,变着花样地搜罗各种温补滋养的灵食药膳,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吃完,然后满意地看着他日渐红润起来的脸色。
顾清让虽不能亲至,但来自碧海阁的“爱心投喂”从未间断,各种口味新奇、灵气充沛的零食点心、甚至还有据说是温言偷偷塞给他的南疆特产,都会定期通过特殊渠道送到郁行初手中,附带着咋咋呼呼、嘱咐他必须吃完的传讯。
在这种近乎“填鸭式”的精心喂养下,郁行初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好了起来。
原本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渐渐透出了健康的红晕,如同上好的暖玉,细腻温润。因消瘦而显得过于清晰的骨骼线条被柔软的血肉重新包裹,整个人看起来不再那么单薄脆弱,反而多了几分少年人应有的饱满生机。唇色也不再是病态的淡白,而是恢复了健康的绯色,衬得他本就清俊的容貌越发昳丽。
这一日,云澈又捧着新炖好的灵参鸡汤过来,一进门就看到郁行初正坐在窗边看书。午后的阳光透过琉璃窗,柔和地洒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流畅优美的线条,长睫微垂,神情专注而宁静。
云澈愣愣地看了好几秒,直到郁行初察觉到视线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带着询问意味的笑容时,他才猛地回过神,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无比灿烂的笑容,几步冲了过去。
“师兄!”他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开心和满足,围着郁行初转了一圈,眼睛亮得像星星,“太好了!你真的好多了!脸上有肉了!气色也好好看!”
他像是欣赏一件自己精心呵护终于恢复光彩的珍宝,忍不住伸出手指,极轻极快地戳了一下郁行初微微鼓起来一点的脸颊软肉,然后像是做了坏事一样赶紧缩回手,嘿嘿傻笑起来。
“这样才对嘛!”云澈挺起胸膛,一脸骄傲,仿佛郁行初能长肉全是他的功劳,“这才像我以前那个英姿飒爽、迷倒万千师姐师妹的大师兄!”
郁行初被他这副模样逗得莞尔,放下书卷,无奈地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夸张。”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暖意。
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不再那么容易疲惫,灵力运转也顺畅了许多,连心境,似乎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平淡和友人的关心中,渐渐沉淀下来,少了些惊惶不安,多了几分久违的宁静。
虽然体内那两股力量依旧存在,如同沉睡的火山,不知何时会再次喷发。虽然夜深人静时,偶尔还是会想起那双偏执的猩红眸子和师尊深沉的注视,带来一阵心悸。
但至少此刻,阳光温暖,鸡汤香浓,眼前的少年笑容纯粹。
他接过云澈递来的汤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气氤氲中,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情绪。
能拥有这样平静的、被人真心关怀着的日子,已是侥幸。
他微微笑了笑,对依旧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云澈轻声道:“汤很好喝。谢谢你,云澈。”
凝辉宗内的日子平静如水,但身为掌门首徒,总有些宗门事务需要外出处理。或是巡查附属城镇,或是与其他交好门派进行简单的往来交接,又或是清剿一些宗门势力范围内滋生的、不成气候的魔物。
每一次踏出凝辉宗山门结界的那一刻,郁行初的心都会不自觉地微微提起。
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
只要离开凝辉宗地界足够远,远到宗门令牌的感应变得微弱,一股熟悉而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便会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
殷玄烬似乎无比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登场方式,每一次出现,那双猩红的眸子里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和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许久不见,小行初似乎……丰腴了些?”他总会好整以暇地将他困在方寸之间,冰凉的手指极其自然抚上郁行初的脸颊,或是流连于那不再硌手的腰线,语气慵懒而戏谑,“看来凝辉宗的伙食不错,本座倒是要谢谢他们,将本座的人养得这般……可口。”
他的触碰依旧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但比起从前的暴戾和折辱,似乎确实多了几分他所谓的“尊重”,至少,不会再弄伤他,也不会在他明确表示抗拒时强行进行到最后一步。
但索要的亲昵和缠绵,却是一次都未曾减少,甚至因为隔段时间才能见到,而变得更加磨人。
郁行初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承受着。
说不上是抵触,更像是一种妥协。他知道反抗无用,挣扎只会引来更长时间的纠缠,更何况,与之前那毁天灭地的争夺和囚禁相比,如今这种仅限于宗门之外的、短暂的、甚至可以说是“隐秘”的纠缠,似乎已经是殷玄烬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是他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至少,凝辉宗是安宁的,师尊不必再与这魔头死战,云澈和顾清让也能安心地过着他们的日子。
至于他自己……
郁行初垂下眼睫,任由那冰冷的唇在自己颈侧流连,带来一阵阵战栗。就当是……为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付出的必要代价吧。
殷玄烬很满意他这副逆来顺受、甚至偶尔会因为长时间的亲吻和抚摸而微微颤抖、眼角泛红的模样,这极大地取悦了他的掌控欲和占有欲。他会极有耐心地、甚至是兴致盎然地“品尝”许久,直到郁行初气息不稳,衣衫凌乱,眼中蒙上一层被迫动情的水汽,才勉强餍足。
殷玄烬倒也不会真的耽误他的正事。往往在纠缠一番、索要够“利息”之后,便会好整以暇地在一旁“观摩”郁行初处理剩余的事务,或是带队清剿魔物。他隐匿身形的手段极高明,从未被其他低阶弟子察觉,只是那如有实质的、充满占有欲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让郁行初如芒在背。
直到郁行初的任务即将结束,必须返回宗门时,殷玄烬才会显露出真正的不满足和纠缠。
他会将人困在无人处,抵在树干或墙边,深入地、不容拒绝地亲吻,仿佛要将分别数日乃至数周的份量都补偿回来,直到郁行初气喘吁吁、眼角泛红、嘴唇红肿,几乎要站立不住,才稍稍放开。
而往往这种时候,郁行初腰间那枚代表着凝辉宗核心弟子身份的玄铁令牌,总会恰到好处地微微发热,其上晏离亲手布下的禁制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波动,如同无声的催促。
殷玄烬的动作总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而猛地一顿。他猩红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不悦的阴鸷和暴戾,搂在郁行初腰际的手臂也会骤然收紧,勒得人生疼。
“啧……真是扫兴。”他会极其不满地低咒一声,语气冰冷,目光锐利地扫过郁行初腰间的令牌,仿佛透过它看到了远在凝辉宗的那道雪白身影。
但他最终,还是会缓缓松开手。
虽然脸色难看,却似乎依旧遵守着那日悬崖上达成的、脆弱的协议——不越过凝辉宗的界限。
“回去吧。”他往往会丢下这么一句,声音里带着未餍足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憋屈,然后身影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消失,留下原地衣衫略显凌乱、气息不稳、唇瓣还残留着酥麻触感的郁行初。
郁行初总会站在原地,平复许久剧烈的心跳和混乱的呼吸,整理好微乱的衣袍,确认看不出任何异样后,才会带着一身冰冷的疲惫和那若有似无的、属于殷玄烬的暗香,沉默地踏上返回宗门的归途。
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疲惫和孤寂。
他从未回头去看那消失的身影,也从不期待下一次的“相见”。
这只是交易,是自己前世荒唐所留下来的代价,是维持那脆弱平衡的、必要的手段。
如此而已。
他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让心中那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涩意,消散一些。
每一次从外界返回凝辉宗,踏过那层无形的宗门结界,感受到精纯熟悉的冰雪灵气将周身那令人不适的死寂气息稍稍冲淡时,郁行初都会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却又立刻提起另一颗心。
他需要先去向师尊复命。
踏入凝辉殿,那空旷冰冷的威压便如同往常一般笼罩下来。晏离通常端坐于蒲团之上,或处理公务,或静心打坐。
郁行初会垂首,恭敬地禀报任务完成情况,声音平稳,条理清晰,努力维持着最得体的弟子模样。
然而,无论他如何小心,如何试图驱散,那属于殷玄烬的、冰冷而暧昧的气息,总会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他周身,或许是一缕极淡的异香,或许是颈侧一个被刻意留下的、浅淡的红痕,又或许是那被死寂之气浸染过、一时难以彻底净化的灵力波动。
这气息,瞒不过晏离。
郁行初能感觉到,在他禀报时,那道清冷的目光会落在他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掠过那些不该存在的痕迹。
但晏离从不会问什么。他不会问任务途中是否顺利,不会问是否遇到麻烦,更不会问那萦绕不散的死寂气息从何而来。
只会在郁行初禀报完毕后,目光淡淡地扫过他周身,然后用那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平静地吩咐:
“嗯。下去吧。换身衣服再来。”
郁行初的心脏却总会因这句话而猛地一缩,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细微的热意,夹杂着难堪和一丝莫名的愧疚。他只能更低地垂下头,应一声“是”,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退出大殿,回到自己的偏室。
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褪下那身衣袍,将自己浸入冰冷的浴桶中,试图将那不属于这里的气息彻底洗净。
然后,换上一身崭新的、带着凝辉宗特有冰雪气息的洁净道袍,再次回到凝辉殿。
而当他再次踏入殿内时,晏离往往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事务,静立在殿中,或是负手望着窗外永恒的冰雪景象。
听到脚步声,他会缓缓转过身。
那双琉璃色的眸子,会比平时更加深邃冰冷,里面仿佛压抑着无形的风暴,却又被极致的理智强行约束着。
他会向郁行初走近。
一步,两步。
无形的威压随之逼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的躁动。
郁行初会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只能僵硬地看着师尊走到自己面前,近得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清冽的冷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怒意。
然后,晏离会伸出手。
有时是冰冷的指尖,极其缓慢地拂过他的唇角,仿佛要擦去什么并不存在的痕迹。有时是抬起他的下巴,拇指摩挲过他刚刚沐浴后泛着水汽、却依旧残留着一丝可疑红晕的颈侧皮肤。
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和一种……不甘心的、近乎偏执的确认。
郁行初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却不敢挣扎,也不敢言语。
他能感觉到师尊的目光如同实质,在他脸上、颈间细细巡梭,那目光冰冷刺骨,却又仿佛带着一种能将他灼伤的温度。
最终,那冰冷的指尖或许会停留在他的唇上,带着一种近乎惩罚般的力道,微微用力按压一下。又或许,会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如同冰雪掠过般的亲吻,落在他的额头、眼睑,或是……唇角。
一触即分。
快得如同幻觉,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和一种深刻入骨的……烙印感。
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那些不属于这里的气息彻底覆盖、驱逐,重新打上独属于他自己的、冰冷的印记。
做完这一切,晏离会后退一步,周身那令人窒息的气息也随之收敛,重新变回了那个完美无瑕、冰冷无波的清霁仙尊。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控和亲昵,都从未发生过。
“去吧。”
他会淡淡地丢下这两个字,然后转身,不再看郁行初一眼。
郁行初则会如蒙大赦,却又带着满心的混乱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战栗,几乎是踉跄着退出大殿。
每一次复命,都像是一场无声的、令人疲惫的较量。
一方小心翼翼地掩盖,另一方心知肚明地“清扫”和“宣告”。
循环往复。
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冰冷又窒息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