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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疑窦·白榆的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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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岭的木屋,再次成为了我们短暂喘息、消化惊险与收获的巢穴。从西山坳带回的盐块、铁箭头、杂粮,尤其是那截锈蚀的断刀和“南边”、“白驼岭樵夫”这六个重逾千斤的字,让这个原本死气沉沉的避难所,注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不安的活力。
赵五几乎一夜未眠,借着微弱的篝火光,反复摩挲着那截断刀,眼神时而悲痛,时而凶狠,时而陷入遥远的回忆。李壮则对那包珍贵的盐块看了又看,忍不住用手指蘸了一点,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那久违的咸味让他眼眶发红。
我将换来的物资仔细清点、分装、藏好。每一粒盐,每一根铁箭头,都关乎我们能否在这严酷的环境中支撑更久,能否拥有更多一点的自保之力。
然而,最大的收获,无疑是那条关于南方的模糊信息。
“南边……州府大人……收留夏人……”李壮喃喃重复着,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拾恩哥,赵大哥,这……这会是真的吗?真的还有大人在抵抗?还有地方肯收留我们?”
赵五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遍布,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空穴不来风!西山坳那地方鱼龙混杂,消息最是灵通!既然有人敢说,就绝不是凭空捏造!老子早就听说,南边山区和几个边境州府,山高皇帝远,耶律桀那狗贼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肯定还有咱夏人的硬骨头在撑着!”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瘸腿:“妈的!要是真的……要是能找到路子……老子这条瘸腿爬也要爬过去!”
希望,如同野火,一旦点燃,便难以遏制。就连一向胆怯的李壮,此刻脸上也涌起了病态的潮红,呼吸急促起来。
但我比他们更冷静,或者说,更警惕。
“消息或许是真,但路途必然凶险万分。”我泼了一盆冷水,目光扫过他们激动的脸,“耶律桀不是傻子,他必然知道南边是他统治的薄弱环节,关卡盘查只会比我们想象的更严。‘白驼岭樵夫’是唯一线索,但真假难辨,是友是敌犹未可知。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贸然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的话像一盆冰水,让两人稍稍冷静下来。赵五喘着粗气,点了点头:“拾恩说得对……是老子太心急了……这事,得从长计议。”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边小心翼翼地利用新获得的物资改善生存状况(那点盐让我们吃食物的味道都仿佛提升了一个层次),一边更加紧迫地讨论和规划。我们反复研究地图,试图找出“白驼岭”的可能位置,以及通往南方的、尽可能隐蔽的路线。赵五凭借记忆,开始回忆早年军中关于南方地形和驻军的一些零星信息。
然而,信息的匮乏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困住了我们的手脚。西山坳一现即隐,无法再去。“白驼岭樵夫”如同大海捞针。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我想起了白榆。
那个清冷神秘、医术不凡、似乎洞悉一切却又保持距离的女子。她既然知道西山坳集市,那她……是否也知道更多?关于南方?关于外面的世界?甚至……关于“白驼岭”?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按捺。白榆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可能拥有更多信息的“外界”渠道。
但再次去找她,风险极大。上一次狄兵突袭西山坳,虽然我们成功逃脱,但野羊沟是否受到波及?白榆是否安全?她是否怀疑是我们引来了狄兵?种种疑虑,让我犹豫不决。
然而,对信息的渴望,对南方通道的迫切需求,最终压倒了顾虑。
我必须再去一次野羊沟。但这次,不能空手而去,需要更有力的“敲门砖”。
我和赵五再次深入山林,耗费了数日时间,冒着极大风险,终于设伏捕获了一头不小的野山羊。这足够我们吃上很久,但我决定,将其大部分作为再次拜访白榆的礼物。这份厚礼,足以显示我们的诚意,也更能掩护我打探真实目的。
几天后,我拖着处理好的、用巨大树叶包裹好的沉重羊肉,再次来到了野羊沟外。
这一次,我更加谨慎。在村外潜伏观察了整整两天,确认没有任何狄兵活动的迹象,村子也一如既往地平静,才选择在一个黄昏时分,再次敲响了白榆家的木门。
开门的依旧是那位老丈。看到我,以及我身后那巨大的、散发着血腥气的包裹,他吓了一跳,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老丈莫惊,小子别无他意。”我连忙压低声音解释,“上次蒙白姑娘赠药,救了我同伴性命,无以为报。近日侥幸猎得一头山羊,特送来些许,聊表谢意,绝不敢给贵村招惹麻烦。”
老丈看着我,又看看那包肉,浑浊的眼中神色复杂,最终叹了口气,侧身让我进去,却低声道:“榆丫头在后屋捣药……你……唉……”
我心中微微一沉,老丈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担忧。
进到屋内,灶台前的白婆婆看到我和羊肉,也是吃了一惊,手足无措。
我没有多言,将羊肉放在屋角,目光转向里屋那扇低垂的门帘。
这时,门帘被掀开,白榆走了出来。她依旧是一身洗白的旧衣,神色清冷,但眉宇间似乎比上次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那包羊肉上,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抬起,落在我脸上。
她的眼神,锐利依旧,却似乎比上次多了一层审视的意味,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阁下真是……每次到来,都令人意外。”她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如此厚礼,野羊沟小门小户,恐怕承受不起。”
我保持谦卑姿态,拱手道:“姑娘救命之恩,区区野物,不足挂齿。只是……同伴伤势虽有好转,然岭中生活艰难,缺医少药,终究非长久之计。小子冒昧,还想向姑娘请教,附近可还有……类似西山坳那样的所在?或者……其他能换取药材盐铁的门路?”我再次将话题引向外界信息,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反应。
听到“西山坳”三个字,白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了些,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我的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恍惚和疑惑。她的视线,似乎格外在我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奇怪的感觉掠过心头。她的眼神……不像是在审视一个普通的求助者,倒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很快恢复了平静,语气依旧淡然:“西山坳经上次狄兵清剿,早已风流云散,短期内不会再有了。至于其他门路……”她微微摇了摇头,“恕我直言,阁下所求,已非寻常山野郎中所能及。你们需要的,恐怕不是几株草药,而是一条……生路吧?”
她的话,再次精准地戳中了核心!而且,她提到了“上次狄兵清剿”!她果然知道西山坳发生的事情!甚至可能知道我们当时就在现场!
我后背泛起一丝凉意,强作镇定:“姑娘何出此言?我等只是求活……”
“求活的路,有很多条。”白榆打断我,她的目光再次掠过我的眼睛,那里面似乎藏着某种深意,“有的路,看似平坦,却通往绝境;有的路,布满荆棘,却可能通向生天。关键在于……找对引路的人。”
她的话像是在打机锋,却又意有所指!
引路的人?她是在指她自己?还是另有所指?
我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读出更多信息。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身后里屋的墙角,那里放着一个半旧的药柜,药柜顶上,似乎放着一样不太起眼的东西——是一个小小的、褪了色的、用丝线精巧绣成的平安符,样式……竟有几分眼熟!似乎……似乎和母后当年为我求的那种宫廷式样有几分相似?虽然陈旧简陋了许多,但那独特的结扣和纹样……
我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白榆她……她看我的眼神……那个平安符……她超乎寻常的医术和谈吐……她似乎对宫廷事物有所了解?难道她……
就在这时,白榆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走神和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她忽然侧身,稍稍挡住了我的视线,语气重新变得疏离而客气:“羊肉我们收下了,多谢阁下厚意。天色已晚,山路难行,阁下还是尽早回去吧。至于所求之事……抱歉,爱莫能助。”
她下了逐客令,态度明确,不再给我任何探问的机会。
我心中疑窦丛生,犹如乱麻,却也知道不能再强留。只得再次拱手:“既如此,多谢姑娘,小子告辞。”
带着满腹的疑问和那份沉重得有些异常的“回礼”(她最终没有提供任何实质信息),我离开了野羊沟。
回黑风岭的路上,白榆那双不时落在我眼睛上的、带着探究与恍惚的目光,以及那个角落里似曾相识的平安符,在我脑中反复闪现。
她到底是谁?
她为何独独对我的眼睛格外关注?
那个平安符……
她那句关于“引路人”的话,究竟是随口一提,还是某种暗示?
种种线索碎片般盘旋,却难以拼凑出完整的图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白榆绝非普通的山野医女。她身上必然隐藏着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很可能与宫廷,甚至与……我的母后有关?
这个猜测让我心惊肉跳,却又无法证实。
或许,她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那个“引路人”?
但她的态度为何又如此晦涩难明,若即若离?
带着更多的疑问而非答案,我回到了木屋。赵五和李壮急切地迎上来,看到我带回的羊肉(他们并不知道我送出了大部分),很是高兴,但听到我一无所获,又难免失望。
我没有告诉他们关于白榆的异常和我的猜测。这些事情太过虚无缥缈,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只会徒增困扰。
但我知道,白榆这条线,绝不能断。
她就像一把隐藏在迷雾中的钥匙,或许……是开启通往南方那条生路,甚至揭开更多谜团的关键。
只是,该如何让她愿意交出这把钥匙?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放下戒备、坦然相对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