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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星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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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归途与星痕
空间的撕扯感消失，脚底传来熟悉的、略带弹性的实验室防静电地板触感。林舟晃了晃头，驱散着穿越空间带来的最后一丝眩晕。鼻腔里萦绕的，是臭氧混合着精密仪器散热孔的淡淡金属味——这是他无数个日夜奋战于此，早已刻进骨子里的味道。
然而，这份熟悉的宁静感只持续了半秒，就被震耳欲聋的声浪冲得粉碎。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各种语言的呼喊、相机快门的咔嚓声、仪器被碰撞的轻微警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喧嚣。他像是一颗被突然投入沸水的石子，瞬间被热浪包裹。
“林博士！请看这边！”
“请谈谈量子泡沫共鸣的具体机制！”
“逻辑熵是否意味着我们有望改写物理规则？”
无数话筒和录音设备伸到他的面前，刺眼的闪光灯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他甚至还瞥见了几张在全球科学杂志封面上才能见到的、德高望重的面孔，此刻也挤在人群中，眼神里充满了急切与探究。
这种阵仗，比他面对宇宙复制体时更让人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活力的、带着点卷舌音的声音穿透了嘈杂：“老大！你可算安全回来了！”
人群被一股蛮力分开，一个高大身影冲了过来，浅金色的卷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阿列克谢·“阿廖沙”·伊万诺夫，他在全球天才班时的老同学，一把抱住了他，结实的胳膊勒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看到你通关那一下！太酷了！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死不了！”阿廖沙碧蓝的眼睛里闪烁着毫无保留的热忱和激动，用力拍着他的后背。
林舟还没来得及回应，另一个冷静得多，却像细针一样扎人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林舟。好久不见。”
莱昂·米勒站在几步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他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但那份笑容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标准，镜片后的眼神复杂得像一锅煮沸的浓汤，羡慕、嫉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感在其中翻滚。
“看来，”莱昂的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你又一次用你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走到了我们所有人的前面。”这话听起来像是恭维，细品却带着刺。
林舟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对这两人太了解了。阿廖沙是团烈火，直觉惊人，在数学和混沌理论上是天才，但容易脑子一热，在少年班时他们两个感情最好。
莱昂是块寒冰，精于算计，追求最优解，但往往困于框架之内。
“让一让！都让一让！”吕部长洪亮的声音响起，他和齐院长带着几名警卫，艰难地挤到了林舟身边。吕部长额角已经见了汗，把林舟挡在身后。
“诸位！林博士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冷静，所有问题，我们后续会召开正式发布会！”
齐院长也对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孩子，先跟我们走。”
在警卫的护送下，三人几乎是逃离了沸腾的实验室。走廊里安静许多，只剩下他们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走进院长办公室，厚重的隔音门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吕部长长长舒了口气，扯松了领带，直接调出了加密的全息投影界面，上面流动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数据。
“林舟，情况我们都初步了解了。”吕部长的声音低沉下去，脸上的疲惫和凝重再也掩饰不住，“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关乎整个文明生死存亡的筛选战。我们，完全没有准备时间。”
他转过身，目光沉重得像山一样压在林舟肩上：“这里没外人，你跟我们交个底。接下来……你有几分把握？”
林舟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熟悉的城市夜景，内视着意识海中那个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破碎法则构成的幽暗核心——【悖论引擎】。它很安静，像一颗沉睡的种子，但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足以撕裂常识的力量，以及与之伴生的未知危险。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坦诚：“部长，院长，我不知道。”他顿了顿，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除非我能尽快弄明白我身体里这玩意儿到底该怎么用。”
吕部长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刻意带上了一点轻松：“外面来的都是世界上顶尖的科学家，你那两个同学也来了，有什么问题可以和大家沟通。所以，压力不用你一个人扛到底。”
为了让林舟得到最好的休整，国家在郊区安排了一处静谧的别墅。出乎林舟意料的是，吕部长还给他配备了一个小而精的支援团队。
除了主动扛着行李、嚷嚷着要和他同住“方便讨论数学”的阿廖沙，团队还有四人：
雷川，前“龙焱”总教官，站姿如松，眼神锐利如鹰，话不多，但每个字都落在实处。梓瑶，分子营养学博士，同时也是国宝级药膳大师的传人，温柔婉约，却对林舟的每一餐都充满了执着。徐书雅，顶尖的心理学家，洞察力极强，总能用最恰当的方式疏导压力。安然，冷静到极致的分析员，负责信息整合与安全监控，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林舟看着眼前这四位各自领域的佼佼者，心里明白，这已是国家在短时间内能为他提供的、最顶级的、也是最人性化的保障了。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只是对着众人，诚恳地说了句：“辛苦了，谢谢。”
莱昂则选择住在隔壁的一栋小楼，通过安然定期转交他逻辑严谨、数据详实但冰冷无比的分析报告。美其名曰“保持独立视角，避免群体思维盲区”。
别墅的生活并非只有紧张的备战。清晨，林舟在庭院晨跑时，雷川会在一旁默默观察，然后在他停下喘息时，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林博士，呼吸再深长一寸，步频放慢百分之五，重心前移两指。这样续航更久，遇事核心更稳。”
林舟抹了把汗，认真点头：“明白了，雷哥。”
有时，安然会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清冷的声音飘下来：“林博士，您刚才躲避假设袭击的闪避动作，是基于视觉反应。可以尝试预判攻击路径，效率会更高。”
林舟也会虚心地向雷川请教几招实用的近身格斗技巧。私下里，雷川曾对安然感叹：“这小子，脑子好使，悟性也高，要是当年招进部队，绝对是个兵王的好苗子。”
梓瑶则根据他的身体监测数据，变着花样地准备药膳。每每看到林舟对着精致的炖盅面露难色，她便会温柔又坚定地说：“林博士，这碗汤里的药材配伍，是调和您逻辑核心震荡的，必须喝完。”林舟只能无奈地笑着，乖乖拿起汤匙。这份细致的关怀，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徐书雅则会选择在林舟散步时，自然而然地与他并肩，聊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题，不着痕迹地引导他释放压力，并教给他如何建立“意识锚点”来应对可能的精神侵蚀。林舟话少，但会安静地倾听，偶尔点头。
他低调、谦和，从不提过分要求，这种体贴迅速赢得了整个团队发自内心的尊重与喜爱。大家保护他，不仅仅因为他是“救世主”，更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值得呵护的、内心坚韧的年轻人。
在一次深度冥想，尝试与【悖论引擎】沟通后，林舟感到一丝疲惫。他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那道冰冷的、非人的信息流再次如蛛丝般拂过他的感知。
（未知来源通讯请求… 概率编织者… 是否接收？）
林舟心中一凛，但没有惊慌。他像上次一样，分出一缕逻辑熵作为感知屏障，谨慎地“触碰”了那道信息。
“人类代表林舟。”那个绝对平静、无悲无喜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你的休整期，是最后的交易窗口。重复提醒：独立生存概率，低于0.000017%。”
这一次，林舟没有沉默。他的意识带着一丝讥诮，清晰地传递过去：“你们的概率模型如果真能算无遗策，就不会对我这个‘异常变量’如此饥渴了。你们追着我不放，不就是看中了我的‘不确定性’能带来的超额回报吗？到底是谁，更迫切需要谁？”
通讯另一端，陷入了比上一次更长、更彻底的沉默。那感觉，就像是庞大无比的超级计算机集群，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逆向质问，导致了整个逻辑链路的瞬间凝滞。
几秒钟后，声音再次响起，平稳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审视”的波动。
“有趣的…逆向推论。你的逻辑熵活性，超出了初始模型预估。看来，你的‘休整期’，不会如预期般平静了。”
信息流瞬间消失，但一种被更深邃、更危险的存在盯上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上了林舟的心头。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林舟难以入眠，独自来到别墅的露天阳台。郊区的夜空清澈，繁星如碎钻般洒满天幕。
他下意识地抬头，寻找着猎户座那熟悉的轮廓，以及肩膀旁那颗标志性的、闪烁着不安分的橙红色光芒的恒星——参宿四。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天区。
一次。
两次。
……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凉了。
那个位置……是空的。
一片纯粹的、虚无的黑洞，突兀地镶嵌在熟悉的星座图案之间，仿佛宇宙这张巨幅画布上，被人用最粗暴的方式，硬生生挖走了一块。周围的星星，因为失去了这个重要的坐标，显得陌生而怪异。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立刻用个人终端接入了全球联合天文数据库，权限全开，搜索所有关于“参宿四”（Betelgeuse）的记录。
【搜索结果：0】
【相关论文：0】
【观测数据记录：0】
甚至连一丁点历史文献的提及，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这颗在人类文明中流传了千百年的著名恒星，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就在这时，冰冷的系统公告强制弹出在每一个屏幕上：
【文明编号Cetus-9代表: 测试失败次数：10/10】
【执行文明级逻辑性抹除】
【其母星系及所有关联时空坐标已从当前宇宙架构中移除】
【公告：第一轮测试结束，失败文明母星及恒星系已拆解回收。】
【目前剩余文明: 8000/10000】
几乎是同时，宇宙直播间的弹幕陷入了疯狂的刷屏：
（弹幕·来自硅基联合体-分析节点）：“理性评估：Cetus-9文明决策树存在根本缺陷。我们早已撤资。本次净赚4500逻辑币。理性，即力量。”
（弹幕·来自幽影族）：“啊啊啊——就是这种彻底消亡的‘虚无’滋味！终极的哀歌！太美味了！打赏！打赏！”
（弹幕·来自共生孢子集群）：“悲伤的孢子在扩散……又一个独特的生命韵律静默了。”
（弹幕·来自某个高维个体）：“啧，这批燃料质量真差，不耐烧啊！”
（弹幕·来自卡拉克星云赌徒）：“不！！！Cetus-9的废物！蠢货！老子的十万逻辑币啊！全完了！（系统提示：该用户逻辑币余额不足，即将进入强制劳役…）”
林舟僵立在阳台，夜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却吹不散那彻骨的寒意。他望着星空中的那个空洞，又看着屏幕上那些将文明毁灭视为谈资或赌局的冰冷文字。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恐惧、荒谬和极致愤怒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灼烧。
那些消失的星星，不再是遥远的天文现象。它们是墓志铭，是鲜血淋漓的警告。这宇宙，比他想象的还要黑暗亿万倍。
而在遥远宇宙的逻辑议会穹顶，议长零，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深蓝如宇宙本源的眼眸中，倒映着参宿四消失后的虚无，以及林舟那张在星空下写满了震惊、愤怒与决绝的年轻脸庞。
执行官墨菲斯立于侧后方，低声道：“议长，这个碳基个体目睹了‘抹除效应’，情绪波动剧烈。是否会影响测试稳定性？”
零的目光未曾移动，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回荡：“观察他，墨菲斯。观察一个知晓了终极残酷的低级意识，是会崩溃，还是会……燃起更烈的火。这本身，就是测试最具价值的部分。”
一抹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好奇，如同最初的第一缕星光，悄然落在这位宇宙主宰的心湖上，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林舟转身，冲回书房，手指因愤怒和紧迫而微微颤抖。他调出系统界面，找到用逻辑币兑换知识的区域。里面充斥着各种他无法理解的武器蓝图，但他直接滑向了【信息/知识】分类。
他看到了《逻辑熵基础应用简述》、《悖论结构浅析（入门篇）》、《多维时空几何导论（残卷）》……这些在高等文明眼中或许是过时的垃圾，但对人类来说，是无价之宝！他毫不犹豫，将通关奖励的逻辑币几乎耗尽，买下了这些“入门教材”，甚至还咬牙买下了一小段关于“观测者效应宏观显现”的残缺笔记。
“齐院长，”他接通通讯，声音因急促而有些沙哑，“我发过去一些东西！立刻组织最可靠、基础最扎实的小组，屏蔽所有外界干扰，全力研究！能看懂一句是一句！”
他必须抓住每一根稻草。研究这些知识，或许能帮他理解【悖论引擎】，哪怕只能多增加百分之一的胜算！
休息期的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珍贵而沉重。林舟在别墅中，更加专注地与那危险的引擎进行着小心翼翼的沟通。阿廖沙时而会兴奋地跑来分享他的新数学模型，莱昂的分析报告依旧冰冷而严谨。
但每当夜深人静，林舟抬头望向那片星空时，那个空洞就像宇宙的伤疤，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烙印在他的灵魂里。
归途短暂，星辰的伤痕已成永恒的警钟。前路未知，他所能依靠的，唯有体内这个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古老引擎，和一份为人类搏取那渺茫生机的、近乎绝望的决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