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你扭头看看呢 ...
-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在十点十分准时撞碎教学楼的寂静，像是给紧绷了三小时的空气划开一道口子。走廊里瞬间涌进嘈杂的人声，桌椅拖动的“吱呀”声、同学间打闹的笑骂声、背包拉链的“哗啦”声混在一起，唯独习攸走出实验班的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背着黑色双肩包，肩带调得一样长，稳稳贴在肩胛骨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半旧的白色卫衣领口，袖口被他习惯性地卷到小臂，露出一截腕骨分明的手。指尖无意识地勾着背包侧面的挂环，那是他走夜路时的小习惯——不是怕黑，是需要点轻微的触感来稳住节奏。
走廊尽头的声控灯还没亮，昏暗中能看见几个同学勾着肩往楼梯口走，谈笑声飘过来时，习攸微微垂了垂眼。他不喜欢这种拥挤又喧闹的场合，所以总是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动身。刚拐过楼梯转角，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带着点刻意放轻又没忍住的雀跃，像小石子滚过台阶。
习攸没回头。他认得这脚步声——易临喻。
自从上个月月考后，这人就像块甩不掉的口香糖，总黏在他附近。有时是课间趴在实验班的窗台上，举着颗草莓味的糖冲他晃；有时是午休时蹲在操场的香樟树下，见他路过就递上瓶冰可乐，瓶身上还沾着水珠；甚至有次他去图书馆刷题，一抬头就看见易临喻坐在对面，捧着本漫画书看得津津有味，书页上的卡通人物笑得龇牙咧嘴，和这人的表情一模一样。
“习攸！等会儿！”
易临喻的声音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带着点没遮没拦的活泼。习攸的脚步顿了顿，却没转身，只是侧了侧肩膀，算是回应。他不太会和人打交道，尤其是易临喻这种话多又热情的——每次对方叽叽喳喳说半天，他都只能憋出一两个字，怕自己冷场，又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
易临喻几步追上来，停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他没敢靠太近，怕吓着这个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人。指尖捏着颗橘子味的硬糖，糖纸在昏暗中泛着淡淡的银光，他晃了晃手，没敢递过去，只是笑着说：“你走这么快干嘛？晚上风大，慢点走不冷吗？”
习攸没吭声，只是继续往下走。楼梯间的声控灯被脚步声唤醒，暖黄色的光漫下来，照在他的发顶，能看见几缕细软的头发微微翘起。易临喻跟在他身后，视线黏在他的后颈上——习攸的后颈很白，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头发短得刚及衣领，风一吹就轻轻晃，像小草在挠人。
“今天晚自习你做最后一道物理题了吗？”易临喻又开口，语气里带着点试探，“我看你写了半节课，最后是不是没算出来？我同桌有解题步骤，要不我明天带给你？”
习攸的脚步没停，过了几秒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的羽毛，易临喻却立刻听明白了，笑得更欢：“行！那我明天早自习前给你，你可别忘了要啊！”
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易临喻话多，从老师今天讲的作文题，说到校门口新开的煎饼摊，又说到周末要去公园放风筝。他知道习攸不爱说话，所以不用等回应，自己说得起劲，偶尔停顿一下，像是在给对方留思考的时间，又像是在享受这种“专属”的陪伴。
走到一楼大厅时，习攸停了下来。他抬手按了按背包的拉链，确认里面的错题本没露出来，然后才推开玻璃门。门外的风一下子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他额前的碎发晃了晃。他抬手把碎发捋到耳后，指尖碰到耳廓时，自己都没察觉那动作轻得像在碰一片羽毛。
易临喻跟在他身后出门，刚想再说点什么，却看见习攸突然顿住了脚步。
习攸确实停了。不是因为风大，也不是因为冷，是他听见了一句话。
很轻，很软，像是被风吹过来的，又像是贴在耳边说的。那句话飘进耳朵里时，他的耳膜都跟着颤了颤——“我爱你”。
他愣住了。
大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刚才易临喻说的话、走廊里的喧闹声、风刮过树叶的声音，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三个字，在脑子里反复打转，带着点温热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
谁在说话？
习攸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站在原地，视线扫过周围——校门口有几个同学在告别，声音隔着十几米，模糊不清；马路对面的路灯下，只有个扫地的阿姨，正弯腰捡垃圾；身后的教学楼里，最后一盏灯也灭了，黑漆漆的，没什么人影。
难道是听错了？
他抿了抿唇，心里有点乱。长这么大，除了爸妈，还没人跟他说过这三个字。更何况是在这种黑漆漆的晚上，突然冒出来，像个恶作剧，又像个不真实的梦。
他没回头。不是不想，是有点不敢。他怕真的有人站在身后，怕自己回头后，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怕只是自己的错觉，回头后什么都没有，显得很荒唐。
易临喻站在他身后，心脏“砰砰”跳得飞快。
刚才那句话是他说的。
说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本来只是想跟习攸说“明天见”，结果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我爱你”。声音很轻，带着点颤抖，他甚至不敢确定习攸有没有听见。
看见习攸愣住的样子，他又紧张又窃喜——习攸好像听见了？
他想上前一步，想跟习攸解释，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却又怕吓着他。习攸本来就不爱说话，要是知道自己突然说这种话，会不会以后都躲着自己？
易临喻捏着手里的糖，糖纸都快被捏皱了。他看着习攸的背影，看着他微微紧绷的肩线，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攥，心里像有只小兔子在乱撞，又甜又慌。
“那个……”易临喻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低了点，带着点小心翼翼，“你怎么不走了？是不是冷了？我这里有颗糖，橘子味的，你要不要吃？”
习攸没动。他还在想刚才那句话。
不是易临喻。易临喻的声音很亮，刚才那句话很软，不一样。而且易临喻一直在说东说西，没理由突然说这个。
那会是谁？
他又扫了一圈周围，还是没看见人。风又吹过来，带着点凉意，吹得他脖子后面有点痒。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刚想抬脚继续走，身后又传来易临喻的声音，这次带着点撒娇似的语气，软乎乎的：“习攸，你扭头看看呢？”
习攸的脚步顿住了。
“你扭头看看呢”——这句话像根小钩子，轻轻勾了勾他的心。
他犹豫了。
扭头吗？
万一真的有人站在身后，怎么办？万一只是错觉，怎么办？
他的指尖又开始发麻，比刚才更甚。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扭头看看吧，说不定只是同学开玩笑”，另一个说“别回头，万一很尴尬呢”。
易临喻看着他的背影，呼吸都放轻了。他能看见习攸的后颈微微泛红，能看见他的耳朵尖也有点红，像被风吹得，又像被什么烫到了。他心里的小兔子跳得更欢了，忍不住又轻声说：“就看一眼嘛，我……我有东西给你。”
习攸抿了抿唇。
他其实不是个纠结的人。做数学题时，哪怕遇到再难的题，他都能冷静地分析步骤；遇到麻烦事，也能很快做出决定。可现在，只是一个“扭头”的动作，他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他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怕——怕那个说“我爱你”的人，真的存在；更怕那个存在的人，是自己心里隐隐期待的那个人。
风又吹过来，这次带着点香樟树的味道。习攸深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吸进肺里，稍微压下了心里的乱。他缓缓地、缓缓地转动身体，视线一点点往后移——
首先看见的，是易临喻的鞋子。白色的运动鞋，鞋边沾了点泥土，是下午体育课踢足球时蹭的。然后是裤子，校服裤的裤脚卷了一点，露出脚踝，上面有个小小的创可贴——那天帮他捡掉在地上的笔时，被桌角划破的。
再往上，是易临喻的手。手里捏着颗橘子味的硬糖，糖纸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有点泛白。然后是衣服，校服外套没拉拉链，里面穿了件印着卡通恐龙的卫衣，傻乎乎的，却又很可爱。
最后，是易临喻的脸。
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睛亮晶晶的，像装了星星。嘴角微微翘着，却又有点紧张地抿了抿，脸颊有点红，像是在害羞。看见习攸回头，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烟花炸开，连带着周围的夜色都温柔了不少。
“你终于回头啦！”易临喻的声音里带着点雀跃，刚才的紧张好像一下子消失了，“我还以为你不回头呢。”
习攸看着他，没说话。
他的心跳得很快，比跑1500米时还要快。刚才脑子里的混乱、犹豫、害怕，在看见易临喻脸的瞬间，突然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喝了杯温温的牛奶，又甜又暖，从喉咙一直暖到心里。
他看着易临喻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手里皱巴巴的糖，看着他有点泛红的脸颊，突然就明白了——刚才那句话，是易临喻说的。
不是错觉，也不是别人。是易临喻。
这个总是黏在他身边、话多又热情、穿卡通卫衣的男生，说“我爱你”。
习攸的耳朵更红了，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看向地面。指尖又开始勾背包的挂环，这次却不是为了稳住节奏，而是因为紧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用这个小动作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易临喻看着他低头的样子，心里有点慌。他刚才的雀跃一下子没了，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突然想说……”
他越说越乱，最后干脆闭了嘴，只是看着习攸，眼睛里有点委屈，像被主人冷落的小狗。
习攸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有点烫，落在自己的发顶。他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头，看向易临喻。
他的声音还是很轻，却比平时多了点温度，像融化的冰：“糖……给我。”
易临喻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立刻把手里的糖递过去，动作快得像怕他后悔：“给你！橘子味的，我觉得挺好吃的，你试试？”
习攸伸出手，接过糖。指尖碰到易临喻的指尖时，俩人都顿了一下。易临喻的指尖很暖，带着点温度，烫得习攸指尖发麻。他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被易临喻轻轻碰了一下。
“你要不要剥？我帮你剥吧！”易临喻说着，不等习攸回应，就伸手想拿过糖。
习攸却往后缩了缩手，摇了摇头：“我自己来。”
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剥着糖纸。糖纸有点硬，他的动作很慢，指尖偶尔会碰到糖块，能感觉到糖的温度。易临喻站在他对面，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剥糖的动作，眼睛里满是温柔，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好像怕打扰到他。
终于剥完了。橘色的糖块躺在习攸的手心，小小的，圆圆的，散发着淡淡的橘子味。他抬起手，把糖放进嘴里。
橘子味在嘴里散开，有点甜，又有点酸，不腻，很好吃。
习攸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很轻，几乎看不见，却被易临喻捕捉到了。
易临喻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比刚才更亮，像星星落进了眼里。他忍不住笑了，笑得很大声，在安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好吃吧？我就说这个味道不错！下次我再给你带别的味道，草莓味的、葡萄味的、苹果味的，你想吃哪个？”
习攸没说话，只是含着糖，轻轻点了点头。
风又吹过来，这次不冷了，带着点橘子糖的甜味。习攸看着易临喻笑得灿烂的脸，心里那杯温温的牛奶，好像更甜了。
他突然觉得，其实回头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能看见易临喻。能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能看见他傻乎乎的笑，能吃到他给的橘子糖，能听见他说……“我爱你”。
易临喻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想给习攸带什么味道的糖，说着想周末带他去放风筝，说着想下次月考和他一起复习。习攸没怎么说话，却偶尔会轻轻“嗯”一声，或者点一下头。
俩人并肩走在马路上，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叠在一起，像紧紧贴在一起的心。
走到习攸家小区门口时，习攸停了下来。他看着易临喻，想说“再见”，却又有点说不出口。
易临喻也停了下来，看着他，眼睛里有点不舍：“那我就送你到这里啦？明天早自习前，我给你带物理题的解题步骤，你可别忘了等我啊！”
习攸点了点头：“嗯。”
“还有！”易临喻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味的糖，递给他，“这个给你，明天吃。橘子味的今天吃了，明天换个味道。”
习攸接过糖，捏在手心，能感觉到糖纸的纹路。他看着易临喻，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说：“路上……小心。”
易临喻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更欢了：“知道啦！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
习攸看着易临喻转身跑走的背影，看着他白色的运动鞋在路灯下晃来晃去，看着他偶尔会回头冲自己挥手，心里又暖又甜。
他捏着手里的草莓味的糖，转身走进小区。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暖黄色的光漫下来，照在他的脸上。他摸了摸嘴里，橘子味还在，甜甜的，像易临喻的笑。
回到家，习攸把背包放在玄关，拿出那颗草莓味的糖，放在书桌上。然后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糖，嘴角又忍不住翘了起来。
他打开台灯，拿出错题本，却没立刻动笔。而是盯着错题本上的字，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易临喻亮晶晶的眼睛，皱巴巴的橘子糖，还有那句轻轻的“我爱你”。
他的脸颊有点烫，伸手摸了摸，是热的。
他拿起笔，却没写题，而是在草稿纸上，轻轻写了三个字——易临喻。
字迹很轻，却很认真。写完后，他又看了看，然后把草稿纸折起来，放进了错题本的夹层里。
窗外的夜色很浓，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习攸坐在台灯下，含着橘子味的糖，看着书桌上的草莓味的糖，心里甜甜的。
他想，明天早上，一定要早点去学校。
因为有人，在等他。
也因为，他想早点看见那个人。
想再听听他叽叽喳喳的声音，想再看看他亮晶晶的眼睛，想再接过他递过来的糖，想……再跟他说一句“明天见”。
甚至，想跟他说一句，自己也没说出口的话。
那句藏在心里，像橘子糖一样甜的话。
我该怎么表示出来我对你的爱？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你扭头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