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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遇见 ...

  •   陆天衡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其实他出来也并非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更多是被一种无形的焦躁推出家门——在案件线索,不如说是地上——坐了一上午,他急需透口气。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朝着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公园走去。那里有喧闹的人声、平凡的生活气息,或许能冲淡一些萦绕在他心头的血腥味与压抑感。
      “嗯?”陆天衡眯起眼睛,停住脚步。
      他看见前面的拐角处,一个人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步子有些僵硬,像是几天没走过路一样,仿佛每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力气。
      他脸很白,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黑色头发柔软地垂着,被汗水打湿了几缕。脖子从宽大的衣领里伸出,显得很细。
      他微微抬头,露出一双规整的四边形眼睛,眼神空茫。鼻梁很高,嘴唇没什么血色,因喘息而微微张着。
      他整个人很瘦,宽大的外套像是挂在身上。
      这个人的样貌与模拟画像师画的人像重合……
      是他?!
      陆天衡停下脚步,愣在原地。
      就在前面这个走路踉跄的人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陆天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那人的手腕。
      入手冰凉,腕骨硌人。
      那人猛地一颤,像是被火烫到一样,立刻开始挣扎,手腕在陆天衡的掌心里扭动,力道虚弱却异常急促。
      挣扎间,那人宽大的袖口被蹭上去,一截苍白的小臂暴露在正午的阳光下。
      上面交错着几道细长的,已经结痂的暗红色伤疤。
      陆天衡瞳孔一缩,手下意识地钳得更紧。
      手腕被死死攥住,挣扎徒劳无功。
      那人终于抬起头,汗水黏在额头上,四边形的眼睛里满是惊惶与戒备,声音沙哑得厉害:“……放手……”
      陆天衡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这个人的脸,眼中带着些审视,他总觉得这个人的眉眼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却又在脑海里找不到这个人的痕迹,就像那段记忆被无形的抹除了。
      趁他分神,被抓住的那个人用力抽回了手,往后退了几步,与陆天衡拉开了距离。
      “忘了是吗……”那人揉着被陆天衡攥得发红的手腕,似是在问陆天衡,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就知道……”他抬起头,直直地盯着陆天衡,眼眶有些发红。
      陆天衡现在脑子非常乱:这家伙不就是画像上的人吗?又怎么没去提沈志磊的那个案子?神态又那么不自然?还有他说的“忘了是吗”是什么意思?
      无数的疑问像线一样缠着陆天衡,让他有些呼吸不上来。半分钟后,陆天衡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像是早就预料到陆天衡会问这个,那个人无声地叹了口气,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腕内侧的创口。半晌,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顾离渊。”
      “!”陆天衡瞪大眼睛,他熟悉这个名字,只是对这个人有些模糊,像是中间隔了一层雾,只能看到轮廓,看不清到底是谁。
      “顾离渊……”陆天衡又重复了一遍,思索着什么,下一秒上前又是一把抓住了他,“不管你叫什么,现在全市都在找你,你必须跟我回局里!”陆天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局里”二字,像是最后的审判,击碎了顾离渊眼中微弱的光。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发出的只是一声破碎的气音。陆天衡看到他眼睛里的神采迅速涣散,被一种空洞的炫晕感取代。
      紧接着,顾离渊的身体猛地软了下去,他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向前倒去。在沉重的喘息声中,大颗的冷汗从他额头,鬓角渗出,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那只被陆天衡握住的手,此刻冰冷湿滑,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喂!顾离渊!”
      陆天衡惊呼一声,再也顾不得质问,另一只手猛地揽住他瘫软下滑的腰,将人死死架住。
      刚才那个需要被缉拿的“嫌疑人”,此刻在他怀里,变成了一个呼吸急促,意识模糊,随时会昏厥的病人。
      低血糖,而且来势汹汹。
      陆天衡迅速做出了判断。他环顾四周,已经有人好奇地望了过来。
      不能再待在这里,也不能去什么市局了。
      他咬咬牙,将顾离渊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上,几乎是用半抱的姿势撑起他全部的重量。
      “撑住!”他陆天衡在顾离渊耳边低吼,揽着怀里这具不停颤抖,被生理痛苦彻底压垮的身体,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个喧闹的公园。
      -
      陆天衡半抱着将顾离渊拖进了家门。他用脚带上门,将正午刺眼的阳光和外界所有的窥探都锁在身后。
      公寓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顾离渊粗重却无力的喘息声。
      陆天衡将他小心地安置在客厅沙发上。顾离渊的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细长的眼睛失焦地望着天花板,冷汗不断从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边的黑发。
      陆天衡冲进厨房,手忙脚乱地翻找出上次办案熬夜备下的奶糖,他回到客厅,蹲在沙发前,试图将糖块塞进顾离渊那毫无血色的唇间。
      “张嘴。”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掩盖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顾离渊涣散的眼神微微凝聚,落在陆天衡脸上,似乎认出了他。他顺从地微微张口,含住了糖块。
      陆天衡看着他喉结滚动,将糖水慢慢咽下,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沉默地注视着。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几分钟后,顾离渊胸膛的起伏逐渐平缓,骇人的颤抖也慢慢停止。他闭上眼,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现在,”陆天衡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和,低沉而清晰,“能告诉我了吗?”
      顾离渊没有睁眼,只是将脸偏向沙发背里,像一个试图躲进壳里的蜗牛。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深切的疲惫:
      “你要问什么……”
      陆天衡看着他那副防备又脆弱的姿态,把原本更尖锐的问题咽了回去。他选择了最基础,也最能打开话题的几个点:
      “第一个问题,”陆天衡身体微微前倾,“你最近住在哪儿?为什么警方找不到你?”
      顾离渊的手指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陆天衡不着急,继续问出第二个,也是当前案件最核心的矛盾点:“第二个问题,沈志磊死亡的那个晚上,也就是四月十一号的午夜到凌晨两点,你在哪里?”
      听到具体的时间点,顾离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
      陆天衡注意到了他的反应,立刻抛出第三个问题,语气加重了些:“第三个问题,你认不认识沈志磊?或者,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第四个问题,”陆天衡看着顾离渊的眼睛,“是不是你杀了他?”
      这一连串的问题,像石头一样砸进顾离渊沉默的世界里。他没有尖叫,也没有崩溃,只是更深地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躲开所有的问题和目光。
      他依旧没有睁眼,但陆天衡看到,他抓着沙发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就在陆天衡以为他不会开口,准备另想办法时,顾离渊的声音极轻地飘了出来,像一声叹息:
      “……我没有……杀他……”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苦涩。
      “但我……证明不了……”
      “证明不了?”陆天衡捕捉到他话语里的绝望,立刻追问,“为什么证明不了?那天晚上你到底在哪里?只要你有不在场证明,一切就好说。”
      顾离渊猛地睁开眼,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烦躁。
      “我在睡觉!一个人!在一个没有监控的破旅馆里!这算证明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谁会信?你们警察会信吗?!”
      他情绪激动地想要坐起来,但低血糖后的虚弱让他一阵眩晕,又无力地倒了回去,只能偏过头,死死瞪着陆天衡,胸口剧烈起伏。
      “好,睡觉,我暂时信你。”陆天衡没有被他的激动带偏,反而更加冷静。他目光下移,落在顾离渊的手腕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在客厅光线下无所遁形。
      “那这些呢?”陆天衡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这些伤,总不是睡觉弄出来的吧?你之前在公园,路都走不稳,真的只是因为没吃饭?”
      他顿了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顾离渊,是谁把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真的有人在暗中嫁祸你,那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那个人,和现在陷害你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最后这个问题,像一支毒箭,精准地射穿了顾离渊层层包裹的硬壳,直刺他的内心。
      他脸上的激动和愤怒瞬间凝固,然后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恐惧。
      顾离渊猛地收回手,用袖子死死盖住手腕,仿佛那样就能掩盖掉所有不堪的过去。他不再看陆天衡,而是将视线投向空中的某一点,眼神空洞,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最终,所有的挣扎都化为了彻底的无力。
      他重新闭上眼睛,将自己更深地埋进沙发里。
      “不……不是的……”顾离渊声音颤抖,窝在沙发里喃喃道,“你们……搞错了……我……我也没有杀死沈志磊……不是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成了一阵阵抽泣声。
      陆天衡看他这个样子,只得收回那咄咄逼人的架势。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空气中只剩顾离渊压抑的呜咽声。
      陆天衡已经有那么点烦躁了。他站起来,轻轻走到顾离渊身前蹲下,伸出手想拍拍这个崩溃的人,想告诉他我只是问问而已不是就这么认定你是凶手。可陆天衡的手刚触碰到顾离渊颤抖着的身体,后者就像被高压电流击中一般——
      “别碰我!”
      一声短促、尖锐、充满了极致惊惧的嘶喊猛地炸开。
      顾离渊整个人剧烈地一弹,仿佛那不是一只带着安抚意图的手,而是烧红的烙铁。他手脚并用地向沙发深处蜷缩,速度快得惊人,带倒了靠垫,差点从沙发另一头翻下去。
      他抬起头,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脆弱和哀求。那双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面映出的不再是陆天衡,而是某个来自过去的、施加伤害的幽灵。他胸口剧烈起伏,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陆天衡的手僵在半空,也被这过激的反应惊住了。他看着顾离渊那副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碎的样子,心头那点烦躁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这不是简单的情绪激动,这是创伤被触发的本能反应。
      陆天衡缓缓地、极其明显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举在身侧,表示自己不再构成威胁。他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维持着蹲姿,给了顾离渊一点喘息和重新建立安全感的空间。
      过了十几秒,直到顾离渊急促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地紧绷,陆天衡才用一种尽可能平稳、不带任何压迫感的语气开口: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慢慢站起身,不是为了逼近,而是为了后退,拉出一个让对方感到安全的距离。
      “我不碰你。”他清晰地承诺,目光落在被打翻的靠垫上,又移回顾离渊依旧苍白的脸,“但你得告诉我,除了……‘不碰你’,我现在该怎么做?”
      他把选择权,以一种笨拙却真诚的方式,交还到了顾离渊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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