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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护具的烈焰与时光的显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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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茧”项目进入了最吃紧的冲刺阶段。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创造与焦灼混合的气息。
李郁棠的舞蹈素材已全部拍摄完毕,进入后期剪辑;聂清柰的“文字回声”区音频录制也完成了七七八八,只剩下最精妙的调整。
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潘夏槃负责的“能量核心”区——这个最不确定,却也最可能引爆全场的环节。
她的脚踝依旧戴着那副专业的黑色护具,行走时明显带着小心,但那双眼眸里的火焰,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燃烧得更旺。
她否决了楚易观最初设计的、相对安全的静态力量展示,也抛弃了单纯复健训练的方案。
在一次放学后的四人会议上,潘夏槃双手按在摊开的效果图上,身体前倾,目光扫过其他三人,语气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
“我要展示的,不是‘我受伤了但依然强壮’那种鸡汤玩意儿!我要让来看的人都知道——”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戴着护具的右脚,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算这条腿暂时被拴住了,老子想跑的那颗心,谁也拴不住!它还在冲,还在撞,从来没停过!”
这纯粹潘夏槃式的宣言,带着粗粝的生命力,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她提出的最终方案大胆而直接:在展厅中央,一个被环形投影幕布包围的特定区域,她将进行一场名为“束缚与冲刺”的行为展示。
投影将播放她过去训练和比赛中风驰电掣的影像,而她本人,则会在这些高速画面的环绕下,戴着护具,以一种缓慢、挣扎、却又充满内在张力的姿态,模拟、分解、甚至“对抗”奔跑的每一个细节。
背景音是她被放大的、沉重如风箱的呼吸与擂鼓般的心跳。
“这……”聂清柰下意识地捂住嘴,眼中满是担忧,“夏槃,你的脚能承受吗?”
“问过医生了,”潘夏槃显然做足了功课,拍了拍护具,“无负重、控制范围内的关节活动和肌肉协同训练,有益恢复。重点是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心脏,“是这里在跑!”
楚易观被这个方案狠狠击中了。它完美地将“束缚”的现状与“冲刺”的灵魂拧成了一股绳,充满了悲壮的美感和潘夏槃式的生命力。他几乎瞬间就在脑中构好了图。
“我同意。”楚易观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这个构思,本身就是一种‘破茧’。”
李郁棠从项目风险角度审视良久,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敲击,最终抬眼,目光锐利却带着认可:
“方案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话题性。通过。但必须签署安全承诺书,展示期间我会安排应急人员在场,所有动作必须在我的监督下最终确认。”
“成交!”潘夏槃兴奋地一挥拳,差点带倒旁边的烧杯。
方向既定,潘夏槃立刻投入了疯狂的练习。放学后的体育馆,成了她一个人的战场。楚易观自然成了她的首席观察员与记录者。
楚易观听着,看着。他看到潘夏槃在一次重心转换中险些失衡,咬着牙稳住,额发被汗水黏在脸颊,眼神里却是不服输的狠劲。
这充满原始生命力的瞬间,让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空落感再次浮现。
他想起了被自己小心翼翼收进柜子深处的宾得胶片相机。
那冰冷的金属机身,那过片扳手带来的扎实阻力,那每按一次快门就少一张的、无法回头的三十六张底片……那种郑重其事,那种对瞬间的敬畏与珍惜,不正是他们此刻正在做的事情最好的注解吗?
这一刻,他蓦然醒悟。
他当初放下胶片相机,最直接的冲击来自于潘夏槃——她那句“不准再躲在相机后面看人”的规则,那个将他拉入田径场的邀约,以及后来当众的亲吻,都像一连串的重击,彻底打破了他观察者的安全壁垒。
而聂清柰关于“距离,有时候是为了更真实的靠近”的温柔暗示,李郁棠关于“记录即是介入”的论断,则从不同维度让他意识到,过度依赖观察的距离感,确实成了他逃避复杂真实情感的盔甲。
而现在,他重新拿起它,意义已然不同。这不是退回安全的观察者堡垒,而是选择用一种更郑重、更富有情感投入的方式,去“参与”记录。
胶片相机,让他更深刻地理解眼前的事物,捕捉其灵魂,而不是浮光掠影地收集影像。这本身,就是一种“破茧”。
第二天,楚易观再次背起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帆布包。当他走进体育馆,在潘夏槃惊讶的目光中取出那台沉甸甸的宾得胶片相机时,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潘夏槃挑眉:“喂,观察员,怎么又把这老伙计请出来了?不怕再被我说你躲后面?”
楚易观熟练地装上胶卷,扳动过片杆,发出清脆的机械声。他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坦诚地看着她,也扫过刚刚走进来的聂清柰和李郁棠。
“以前用它,是为了保持距离。”他清晰地解释,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回荡,“现在用它,是因为距离已经不存在了。”
这句话,不只是对潘夏槃一人所说。聂清柰闻言,眼眸微动,像是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李郁棠脚步一顿,目光落在相机古老的金属蒙皮上,冷峻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柔和了一线。
潘夏槃愣了两秒,随即咧嘴一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行!那咱们就整点配得上的!”
当楚易观再次透过取景框凝视潘夏槃时,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分析和构图,更带着一种沉静的共鸣。
他拍下她因极限用力而颤抖的小腿肌肉,拍下汗水从下颌滴落、在灯光下如钻石碎裂的瞬间,拍下她凝视投影中那个飞驰的自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向往与倔强。
在一次休息间隙,楚易观翻着速写本,看着之前勾勒的潘夏槃练习的草稿,忽然拿起画笔,在她脚踝的护具上,快速而有力地勾勒起来。
他用充满激情的笔触,将它描绘成了燃烧的、跃动的火红色!仿佛那不是束缚,而是正在熔炼她、锻造她的烈焰!
潘夏槃凑过来看,眼睛一下子亮了:“哇靠!这个带劲!观察员,你懂我!”
这小小的改动,像一簇火苗,点燃了展示环节的最终视觉构想。
当然,楚易观的胶片并非只為潘夏槃而准备。
他拍聂清柰。在广播站狭小的录音室里,捕捉她戴着耳机,为李郁棠的舞蹈片段录制旁音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因投入而泛红的脸颊。
窗外暮色浸染,她的声音与光影交织,快门声记录下的,是灵魂通过文字与声音,与他人悲欢共鸣的温柔瞬间。
他也同样郑重的拍下李郁棠在空旷礼堂反复调整投影位置时,那专注到近乎偏执的侧影;在学生会办公室,捕捉她深夜独自核对流程清单时,台灯在她挺直脊背上勾勒出的疲惫而专注的剪影。
她不再是完美的符号,而是一个为共同目标倾尽全力的伙伴。
快门声记录下的,是秩序守护者内心深处,那份不为人知的执着与担当。
每一张底片,都是他对这个共同创造的“作品”,以及對作品中每一个灵魂的深深致敬。
展览前夜的完整彩排,在旧书库紧张进行。当环形投影亮起,潘夏槃的“束缚与冲刺”启动,聂清柰空灵而富有叙事感的声音流淌,李郁棠破碎又重组的舞蹈影像交织其中……一个完整而充满力量的小宇宙诞生了。
楚易观站在角落,看着这由他们四人灵魂碰撞出的光华,心中涨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举起宾得,最后一次按下快门,不是对准某个人,而是对准了这个完整的、名为“我们”的瞬间。
他知道,这卷胶卷冲印出来后,将不仅仅是一些照片。
那是时光的显影液,清晰地呈现出他们如何从各自的孤岛出发,共同建造起这座通向彼此、也通向未知未来的,“破茧”的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