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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国公府的远房表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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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颠簸的马车把唐闲震得差点断气,直到夕阳快要西下,才堪堪停在了水月庵田庄入口。春桃望着自家小姐苍白的脸色忧心不已,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古代的马车真不是人坐的。”唐闲心想。
“我倒是可以暂时消除你的知觉,这样就不会感觉很难受了。”似是听见了她的心声,系统贱兮兮地幸灾乐祸。
你丫不早点讲!
唐闲在春桃的搀扶下走出马车,映入眼帘的景象,比她想象的更为凋敝。
庄门歪斜,土路泥泞,远处的屋舍大多低矮破败。几个穿着打满补丁棉袄的庄户,远远地站着,眼神麻木地看着她们这群不速之客,脸上没有任何欢迎的神色,只有深深的戒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前来迎接的是庄头赵老四,一个约莫四十多岁、身材矮胖的男人。他身穿一套半新的蓝布锦袍,与周围庄户的破落形成鲜明的对比,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神里却没什么敬意。
“哎哟,表小姐您可算来了!这穷乡僻壤的,您落水不久才刚恢复,真是委屈您了!庄子里已经备下了薄酒,给您接风洗尘……”赵老四搓着手,眼珠子乱转,身子还有意无意地挡在路中间。
唐闲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笑得温婉:“劳赵庄头挂怀,吃酒不急,且先带我去看看庄子的账册,以及今年的田地收成记录吧。”
赵老四笑容一僵,随即又把话扯得更开:“表小姐一路劳顿,还是先歇息吧?这些琐事,明日再理也不迟……”
“我不累。”唐闲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就看。”
此番前来,王氏特特给唐闲拨了两个得用的粗使婆子,她们往前站了一步,虽不说话,却自有一股压迫感。赵老四眼底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掩饰过去,只得躬身引路:“是是是,庄子里的账房不远,表小姐这边请。”
所谓账房,实际上就是间堆满杂物、散发着霉味的小屋。赵老四抱出几本厚厚的、封面油腻的账册,恭敬地放在桌上。
唐闲坐下,翻开账册。只见里面都是用毛笔记录的流水账,字迹潦草不说,条目也十分混乱,毫无章法可言。她只看了几页,秀丽的眉头就微微蹙起。采买农具的价格高得离谱,粮食产量却低得可怜,各项开销名目繁多,且大多没有明细。
“古代的贪官真好做。”唐闲忍不住和系统感慨。
“清醒一点,被抓住可是要剥皮萱草的。”瞧她一脸羡慕,系统觉得十分有必要提醒她一下。
“赵庄头,去年采买耕牛三头,花费六十两?我虽不务农,却也知市价一头壮年耕牛不过十二两银子。”唐闲回过神来,指着账册中的一条,声音平稳地发问。
赵老四显然早有准备,叹了口气:“表小姐有所不知,咱们庄子路远,运费就贵了一大截。况且买牛也得看品相,那都是上好的健牛,价格自然比寻常市价高些。”
唐闲不置可否,又指向另一处:“那这‘日常损耗杂支’一项,每月固定十两银子,具体是哪些损耗?”
“这个……就是些零碎开销,比如修补农具、招待往来的差爷之类,零零碎碎的,也不好一一记账,是以统归记在一处。”赵老四含糊其辞。
唐闲合上账册,不再追问。她知道,此刻追问到底也得不到实话,反而会打草惊蛇。
这账目,简直就是一本漏洞百出的糊涂账。
“我知道了。”她站起身,打算换个方向调查,“带我去看看仓库和佃户们居住的地方。”
赵老四暗自松了口气,心想到底只是个远房的表小姐,轻轻松松就糊弄了过去,随后忙不迭地应声带路。
唐闲走进仓库,发现里面存粮不多,并且品质参差不齐,新粮旧粮都混杂在一起。而佃户们住的茅草屋,更是四面透风,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孩童们面黄肌瘦,躲在大人身后,怯生生地望着她这个衣着“光鲜”的小姐。
就连春桃也在一边悄声嘀咕:“原以为小姐住的院子已经够破败了,没想到这些佃户……就是国公府的马厩也比这好上十倍不止。”
当晚,唐闲在庄子里唯一一间还算整洁的屋子住下,用过晚饭后,躺在床上苦思冥想。
“在想什么?”见她想得认真,系统忍不住问。
“今天一路看下来,这个田庄,土地本身不贫瘠,基本盘状况良好,”唐闲斟酌着说,“最大的症结还是在人,贪婪的庄头和被盘剥的佃户。”
“那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唐闲没有答话,翻身拿出随身带来的纸,回忆起系统传输的管理学知识,坐在桌前,就着昏暗的油灯写写画画起来。
优势:管理知识、超越时代的眼光、国公府的授权
劣势:无人可用、庄头阳奉阴违、庄户不信任
机会:庄子本身尚可、庄户渴望解放、国公府希望扭亏
威胁:赵老四及其同伙阻挠、可能暗中使坏、信息差
分析完毕,一个想法在唐闲的脑海里渐渐成型。想要改革成功,就得利用优势、抓住机会,并同时规避劣势、防范威胁。
“赵老四不是把持着庄子的资源和信息么,那咱们就绕过他,直接跟庄户打交道不就好了。”主意已定,唐闲回复系统。
“好木奉木奉哦。”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系统语气十分欠揍地捧起了场。
翌日一早,唐闲就让春桃去通知赵老四,召集所有庄户在打谷场集合。
消息传出,庄子里顿时一阵骚动,庄户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京城来的表小姐,又要搞什么名堂。以往也有管事来过,但不是来催租,就是来加派徭役,总之没一件好事。
赵老四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但他自恃在庄子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一个黄毛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于是便暗中吩咐几个心腹,待会儿看他的眼色行事。
打谷场上,男女老少聚了百十来人,大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他们低着头,不敢直视站在前方一块大石头上的唐闲。
唐闲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各位乡亲,我是镇国公府的表小姐沈清韵,奉夫人之命,前来管理水月庵田庄。”
底下鸦雀无声,只有寒风呼呼刮过。
“我知道,大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容易。年年辛苦,却所剩无几。”话音刚落,一些庄户偷偷抬起了头。
赵老四在一旁插话,语气带着讨好,实则煽风点火:“小姐仁厚!只是咱们庄子地薄,年景也不好,实在是……”
“地薄?”唐闲打断他,目光扫过众人,“我看东边那片坡地,土色发黑,本是上好的良田,为何荒废了近三分之一?”
赵老四一愣,没想到她观察如此仔细,支支吾吾道:“那……那是因人手不足,照料不过来。”
“是人手不足,还是大家觉得,种多了也落不到自己手里,干脆懒得下力气?”
唐闲一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不少庄户心中激起了涟漪。这话,可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赵老四脸色一变:“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初来乍到,可别听信一些小人胡言乱语……”
“我谁的话也没听。”唐闲不再看他,转身面向庄户,提高了声音,“过去如何,我不管。从今天起,田庄的规矩,要变一变!”
她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宣布:“我决定,推行‘承包责任制’!”
庄户们一片茫然,就连赵老四也懵了。
唐闲用最直白的话解释:“简单说,就是把田庄现有的土地,按人头和能力,分给你们各家各户承包耕种。每年,你们只需要向府里缴纳固定数额的田租。除此之外,地里产出的所有粮食,多出来的部分,全是你们自己的!”
“嗡”的一声,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多产多得?全归自己?这……这可能吗?古往今来,只要身为佃户,获得的收成大部分都要交给主家,自己只能勉强糊口,何曾有过这样的好事?
“小姐,此言当真?!”一个胆子稍大的中年汉子忍不住喊道,声音由于过于激动而有些颤抖。
“绝无虚言。”唐闲语气笃定,“我会立下字据,并与各位签订契约,国公府盖章为证!”
此话一出,希望的火苗,在无数双原本麻木的眼睛里点燃。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赵老四终于反应过来,又惊又怒,也顾不得伪装了,“小姐!祖祖辈辈都没这个规矩!把地分给他们,他们要是偷奸耍滑,不好好种地,耽误了府里的收成,谁来负责?您这不是要把庄子彻底搞乱吗?!”
他一边说,一边朝人群里的几个心腹使眼色。
立刻,就有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嚷嚷起来:“就是!谁知道是不是骗人的!到时候辛苦一年,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对!别信她的!官家小姐的话能信吗?”
“肯定是想骗我们多干活!”
几个声音一起哄,刚刚被点燃的希望之火,又在不少庄户眼中黯淡下去,他们再次陷入了犹豫和观望。
唐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知道,是赵老四开始使坏了。
面对骚动的人群和赵老四隐隐得意的目光,她并不慌张,她早就料到会有阻力。
唐闲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也许是因为她身上那股沉静的气场,人群竟渐渐安静下来,大伙儿都想听听她还有什么话说。
“赵庄头担心大家偷懒,情有可原。”唐闲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所以,新规矩自然有配套的‘考核’办法。”
她再次抛出一个新词。
“首先,分田不是乱分。我会根据土地肥瘠、水源远近,将田地分为上、中、下三等,分别设定不同的基础田租。承包哪块田,自愿申请,但必须承诺达到对应的最低产量。这叫‘定级定租’。”
“其次,关于‘偷懒’。”她目光扫过刚才起哄的那几个人,“每年秋收,我会派人统一核算各家产量。对于超额完成基础产量,且粮食质量上乘的,不仅超额部分全部归其所有,府里还会额外给予铜钱或布匹作为奖励!这叫‘超产奖励’。”
“反之,”她话锋一转,声音微冷,“若连基础产量都达不到,且查明确实是因耕种不用心所致,那么次年将收回其承包权,并视情况扣罚其抵押。这叫‘末位淘汰’。”
一番话,条理清晰,赏罚分明。既给了甜头,也设立了门槛和约束。
庄户们听得目瞪口呆。这套法子,他们闻所未闻,但仔细一想,却觉得无比公平!勤快能干的人能多得,偷奸耍滑的人要受罚,天公地道!
那尖嘴猴腮的汉子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人拉住了。因为大多数庄户的眼睛,已经彻底亮了起来。
唐闲趁热打铁:“此外,庄子的账目,从本月起,每月张贴公布!每一笔收入,每一项开销,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钱,所有人都可以看,可以问!绝无暗箱操作!”
这是要公开账目?这下,连赵老四的脸色都彻底白了。这是他最怕的一招!他的那些油水,全都藏在糊涂账里!
“现下,”唐闲看向赵老四的目光平静温和,却生生让他心头升起一股寒意,“赵庄头,你还有疑问吗?”
赵老四嘴唇哆嗦着,想说这不合规矩,想说这无法执行,但在“沈清韵”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发现自己那些惯用的伎俩和借口,竟然一个都说不出口。
这个看似弱不禁风,在国公府里尚无立足之地的表小姐,手段竟如此了得!
“没……没有……”他颓然地低下头,冷汗浸湿了后背。
“很好。”唐闲看向人群,“愿意尝试新法的,散会后去找春桃登记。三日内,签订契约,划分田地。”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喧嚣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突然,那个之前胆子大的中年汉子第一个走了出来,他走到唐闲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哽咽:“小姐!我李老五愿意!我愿意承包东边坡地那五亩上田!我全家就是拼了命,也一定把地种好!”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涌上前来登记。
这些庄户们被盘剥得太久,太渴望一个公平的机会了。
唐闲扶起李老五,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泪光和希望,她知道,她为她第一个剧本里的奋斗道路打下了一块坚实的基石。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