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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接下来两日,霍府风平浪静。

      沈清澜安安分分地待在厢房里,看书,写字,偶尔在廊下坐坐,哼些不成调的戏文。送来的饭菜精致,炭火充足,那管玉簪笔和松烟墨也静静躺在桌上,像是某种无言的示好,又或是更精致的牢笼装饰。

      周副官依旧每日来,送东西,传些不痛不痒的话。霍峥似乎真的军务繁忙,再未在沈清澜面前出现。只有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监视的感觉,提醒着沈清澜他眼下的处境。

      直到第三天夜里,起了风,呜咽着刮过院墙。

      沈清澜夜里睡得不安稳,后半夜竟发起了热。起初只是觉得冷,裹紧了被子也无济于事,后来骨头缝里都开始泛出酸疼,喉咙干得像是塞了一把沙。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倒水,脚下却是一软,差点栽倒在地,碰倒了床头小几上的空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

      霍峥站在门口,只披了件外袍,头发微乱,眼底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锐利,像是被那碎裂声从浅眠中惊醒的豹子。他身后是沉沉的夜色和凛冽的寒风。

      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床沿、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的沈清澜,以及地上碎裂的瓷片。

      沈清澜抬起头,因高热而湿润模糊的视线里,撞进霍峥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想扯出个惯有的、无所谓的笑,却只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带着喘息的咳嗽。

      霍峥眉头瞬间拧紧,大步跨进来,带进一室冷风。他走到床边,俯身,一只手直接探向沈清澜的额头。

      那手掌宽大,带着室外夜风的冰凉,和他本人一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贴在沈清澜滚烫的额头上。

      沈清澜被那冰冷的触感激得一颤,下意识地想躲,却被那只手固定住。

      “……”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嘶哑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霍峥的手在他额上停留了片刻,感受着那异常的温度。他的目光沉沉落下,扫过沈清澜因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以及那双因蒙上水汽而显得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的眼睛。

      “怎么回事?”他开口,声音比夜风更沉。

      沈清澜闭上眼,偏过头,想避开那审视的目光和冰凉的手掌。“死不了……”他声音微弱,带着病中的沙哑和倔强。

      霍峥收回手,站直身体,对着门外沉声道:“叫医生!”

      周副官的身影迅速出现在门口,应了声“是”,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安排。

      霍峥没走。他就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在沈清澜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看着床上的人因为难受而微微蜷缩起身体,青布长衫的领口在挣扎间有些松散,露出一段同样泛着粉色的、细瘦的锁骨。

      房间里只剩下沈清澜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过了一会儿,霍峥忽然弯腰,伸手,不是探额温,而是用手背,极其快速地、近乎粗暴地蹭过沈清澜汗湿的鬓角,将那几缕黏在皮肤上的黑发拨开,动作带着一种不耐烦,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笨拙。

      沈清澜猛地睁开眼,看向他。

      霍峥却已直起身,转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动作只是错觉。他走到桌边,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半杯已经凉透的茶水,走回来,递到沈清澜嘴边。

      “喝。”只有一个字,命令的口吻。

      沈清澜看着他,看着那端着茶杯的、骨节分明的手。他没有动。

      霍峥的耐心似乎告罄,手腕往前一送,杯沿直接抵住了沈清澜干裂的下唇。冰凉的茶水溢出些许,沾湿了他的唇瓣和下巴。

      沈清澜被迫张开口,抿了一点凉茶。那冰凉液体划过灼热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也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虚弱和对方那种不容抗拒的掌控。

      他呛咳起来,别开头。

      霍峥拿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看着水珠从他下巴滑落,滴在青布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眸色暗了暗,将茶杯重重放回桌上。

      医生很快来了,战战兢兢地诊脉,开药。霍峥一直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直到下人跟着医生去取药煎煮,他才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闭目忍痛的沈清澜,转身离开。

      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沈清澜缓缓睁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只手掌冰凉的触感,鬓角被粗鲁蹭过的地方隐隐发烫,唇边沾着的凉茶水渍尚未干透。

      这场病,来得突然。

      而某些坚冰,似乎也在无人窥见的暗夜里,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药煎好送来时,天边已透出些微的蟹壳青。一碗浓黑的汁液,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沈清澜靠坐在床头,身上裹紧了被子,热度未退,额发依旧汗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带着一种脆弱的潮意。他看着那碗药,没动。

      周副官端着药碗,有些为难地站在床边。

      “喝了。”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霍峥去而复返,已经换上了整齐的军装,连风纪扣都一丝不苟地扣着,仿佛昨夜那个披着外袍、带着睡意闯入的人只是个幻影。只有眼底残余的几缕血丝,泄露了些许痕迹。

      他走到床边,从周副官手中接过药碗,挥了挥手。周副官如蒙大赦,立刻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和那碗苦涩的药。

      霍峥在床沿坐下,床垫微微下陷。他端着碗,舀起一勺,递到沈清澜唇边。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与他平日持枪或批阅文件时的果决截然不同。

      沈清澜垂着眼,看着那乌黑的药汁,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抿紧了苍白的唇,不肯张口。

      空气凝滞了一瞬。

      霍峥的眉头蹙起,耐心似乎迅速流失。“要我灌?”他声音冷了下去,带着威胁。

      沈清澜终于抬起眼,因为发烧,那双眸子湿漉漉的,少了平日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朦胧的固执。他看着霍峥,声音沙哑:“苦。”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根小钩子,猝不及防地在霍峥心尖上挠了一下。

      霍峥端着药勺的手顿了顿。他盯着沈清澜看了片刻,忽然将药勺放回碗里,起身走到桌边。桌上放着周副官一并送来的蜜饯果子。他拈起一颗最大的蜜枣,回来,依旧坐在床沿,将蜜枣递到他嘴边。

      “吃了就不苦。”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生硬,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与他整个人格格不入的、近乎笨拙的妥协。

      沈清澜看着他指尖那颗裹着糖霜的、晶莹的蜜枣,又抬眼看了看霍峥那张没什么表情却线条紧绷的侧脸。他迟疑了一下,微微张口,就着霍峥的手,将那颗蜜枣含进了嘴里。

      柔软的唇瓣不可避免地擦过了霍峥略带薄茧的指腹。

      两人俱是微微一僵。

      沈清澜迅速低下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只有耳根悄悄漫上一点被高热掩盖了的、不自然的红。他慢慢咀嚼着,甜腻的滋味在口腔里化开,确实冲淡了些许苦涩的预期。

      霍峥收回手,指腹上那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挥之不去。他默然片刻,再次端起药碗,这次没有用勺子,只是将碗沿递到他唇边。

      “一口气喝了。”

      沈清澜没再抗拒。就着霍峥的手,仰起头,闭着眼,将那碗浓黑苦涩的药汁,一口一口,艰难地吞咽下去。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偶尔因为药汁太急而发出细微的呛咳。

      霍峥的手稳稳定定地托着药碗,目光落在对方那截脆弱的、微微仰起的脖颈上,看着汗水顺着颈侧的线条滑入松散的领口。

      喝完最后一口,沈清澜猛地别开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都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霍峥放下空碗,看着他咳得单薄的肩膀都在颤抖,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替他拍抚后背,但那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终究还是生硬地落回了自己膝上,握成了拳。

      “躺着。”他命令道,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些。

      沈清澜依言慢慢滑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因为咳嗽和高热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嘴里的苦味泛上来,他轻轻咂了一下,似乎在回味那颗蜜枣残留的甜。

      霍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晨曦的光线透过窗纸,朦胧地照在床榻上,给沈清澜周身镀上了一层虚弱的柔光。

      “这几日老实待着,把病养好。”霍峥说完,转身欲走。

      “九爷。”沈清澜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病后的绵软无力。
      霍峥脚步停住,没有回头。

      “那《游园惊梦》……”沈清澜的声音很轻,像梦呓,“下次唱给您一个人听,可好?”

      霍峥背对着他,宽阔的肩背肌肉似乎瞬间绷紧。他没有回答,只是停顿了数秒,然后大步离开了房间。

      门被关上。

      沈清澜听着那远去的、沉稳的脚步声,缓缓闭上眼,将半张脸埋进带着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烟草气息的被子里。被角之下,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他极缓地用舌尖轻舔过,似乎还残留着蜜枣甜味和对方指腹粗粝触感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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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全文存稿,中短篇已完结。 名伶戏子受和冷硬军阀攻。 坚持纯爱原则 以上,看一下吧,拜托你啦(QAQ)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