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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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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吓人的,先缓缓,先别看。”
麦望安的眼睛突然□□燥的手捂住了,他惊魂未定地把自己的手靠在阿嫲手上。
“嫲嫲,”他喉咙干涩,“有人……”
他想问是否有人出现生命危险,可无论如何就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没人,”阿嫲安慰他,“都好好的,就是你前屋大娘的鸡蛋都摔碎了,人没事儿。”
麦望安缓了缓,抬手移开阿嫲的手,向不远处的狼藉区域看去。那里的情况实在太糟糕,急奔的车子撞上路缘石,又被一旁的电线杆阻挡,失去重心进而侧翻在地。袋子里的鸡蛋全部洒落,蛋清与蛋黄稀碎融合,画面像雨后泥泞不堪的地面,空中隐约弥散着腥臭。
好在没有记忆中的血液,麦望安沉下心。
这里离着镇公安局只有两条街,位置隔得近,不一会儿就听见警车的呜哩声由远逼近。
被洒了鸡蛋的大娘和阿嫲年纪相仿,还是周围几个年轻人把她搀扶起来。她看似受了很大的惊吓,面色惨白,被街边灯光一照,那瞪圆的双目外凸,更像是一张无血色的鬼脸。
“吓死我了……”她一直重复这句话。
阿嫲让麦望安在原地看着东西,她老人家好去安慰一下同行的老姊妹。
麦望安慢吞吞地蹲在地上,双手就要抱住臂膀,手掌的凉意冰得他浑身打出寒颤。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虽无人受伤,但他还是心有余悸。
他能想到的只有上一世的悲伤,鲜血、呻吟、眼泪,无数夹杂着咸涩的痛苦每晚都会涌入他的脑海,迫使他一次次记起儿时的遭遇,迫使他一次次想起阿嫲那张血腥的脸。
也就是从此,他晕车晕得厉害。
下雨了……不对。麦望安低头望着地面上的水滴,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他抬手擦干所有泪水,搓得脸颊发红、眼角发疼,这才停。
“乖乖,走,我们先回家。”
阿嫲的声音清楚地绕在耳边,麦望安整理好情绪,重新抱起卫生纸,挡住自己的小脸。
她说大娘受了惊吓,神志不清,警察要求载着前往医院检查,于是她们就都散了伙儿。
麦望安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声不吭地跟在她的身后。若他回复两句倒还好,一句不说定是惹得阿嫲感到奇怪,阿嫲急忙挨近他的身边,拿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犯着嘀咕。
“是不是吓掉魂儿了呀?”阿嫲焦急地说道,“明天等太阳出来后给你来摸一摸吧!”
麦望安摇摇头:“不用了,就是困了。”
“就是掉魂儿啦,掉魂儿就容易困!”阿嫲坚持说着自己的一套道理,那架势是势必要在明天找附近的仙师来给麦望安叫魂。
老太太在这一方面格外执拗,麦望安于她来说就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一味地坚持下去反倒增加增长阿嫲的气焰,索性噤声不再犟嘴。
回家后,在临睡觉前,麦望安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与前世强行联系,反复咀嚼疼痛,直到内心渐渐脱敏,这才强撑着精神,走到阿嫲的房间,特意跟她说明道路安全知识——
非必要不出远门,非必要不走大道,警惕身边机动车。
阿嫲听话地应下,她也确实是听了进去。
往后,阿嫲这个小老太特别注意自身安全问题,但凡遇见不确定的事情,就会让孙子帮忙上网百度。除了在胡同阴凉处和其他奶奶辈的人聊天之外,她就会待在家里,手把手带着麦望安学习炒菜,或是戴着老花镜叠星星。
麦望安不负阿嫲所望,短短的时间内跟着她学会不少,从最简单的煮面条儿,再到掺调料的各色小炒青菜,最后练到保证出锅时的色相,这让阿嫲不禁夸赞他是一个在厨艺方面极具天赋的孩子,愣是说以后谁跟着他谁享福。
这话对于一个六年级的孩子来说,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皮囊之下的麦望安不再是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作为一个成年人,他连基本的做饭都不会,谁跟着他谁享福这句话只能是个从头到尾的谎言。若不是重生一世尚可有点儿觉悟,谁要是在上一世瞎了眼看上他的话,那保不准三天就得饿得把房子生啃了。
也得亏他自觉卑微,没去霍霍别人。
晚风从纱窗吹入,抚过阿嫲的银发,她把手里最后一颗星星放入瓶子里,然后合上盖子摇了摇,霎时像是装入一罐彩虹,引得阿嫲频频点头感叹:“这小东西装在一起真漂亮。”
饭是麦望安做的,他不熟练,动作速度也就慢些,等出锅就已经是晚间七点多钟。
“喏,叠好了。这是要送给女同学啊?”
麦望安端碗的手一晃,趁着汤水没摇出来前赶紧放在桌上。他拿过那罐星星,跟个急赤白脸的毛头小子一样:“什么啊,我呃……”
他没法子为这个问题补上缺口,因为叠星星这个事情也是他为了给阿嫲去超市购物搬来的绊脚石。这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操作,到头来还得亲手对最后一环做出不容置喙的解释。
所以他说:“我给路将宁的。”
将这个名字说出,阿嫲没有质疑地信了。
“最近怎么也没见宁宁来家里玩儿啊?”
麦望安扒着饭:“不知道啊。”
“那你也不联系人家,只知道和小意在家里打游戏,有时间出去找一找嘛。”阿嫲趁机给他揽了一个活儿,“明天是集市,你婶子家里养着几只鸡,你去集上给她收点儿菜叶。”
“啊?”麦望安大吃一惊,“为什么要让我去集市上捡菜叶子?太丢人了我不想去。”
“这有什么丢人的?”阿嫲不理解孙子为何这般薄脸皮,“你小时候可是没少吃人家给的东西,去捡几片烂菜叶子也不会真的要了你的命,这多出去走走也长一长见识。我和小意他姥姥说了,明天让你俩一起去集市上捡。”
“……”
麦望安无话可说,若可以,他想撕下自己的脸皮,因为它已经苦如烂菜色。不过还是太过于可惜,就像阿嫲所说,太薄了,不够用。
次日一早,窗外笼着一层白雾,墙上被光线勾描出一块金光区,不难听见梧桐树上的家雀儿在叽喳乱叫。室内的麦望安被阿嫲赶鸭子上架似的从床上喊醒,睡眼惺忪地吃早饭。
阿嫲没有替孩子盖锅的习惯,平常可以等孙子晚起再做饭,但遇上集市的话,那就由不得孙子躺在床上享清福,否则没人看门,她恐怕家中进贼,又怕抢不着刚摆摊的新鲜菜。
她在饮食方面是不愿委屈了麦望安的。
“嫲嫲,那我什么时候去集市?”麦望安喝着碗里的粥,没好意思说出捡菜叶三个字。
“十点多钟吧,那时就要歇摊了。”
九点多时,沈从意才拿着尿素麻袋来到家中。
“你干嘛。”麦望安对此始料不及。
“我姥儿让我和你去捡菜叶儿啊,”沈从意把袋子抛掷在地面,“她说小袋子不行。”
麦望安感觉出洋相的方式又增加一份。
两人是在阿嫲回家后前往集市的,阿嫲给他们大体描述一下商业化集市布局,不常出门的两人听得云里雾里,拿起麻袋就离开家门。
来到胡同尽头,放眼看去,东南两面尽是生活用品,他们只得北上,沿着阿嫲所说的交叉口拐入菜市,在依旧拥挤的人群中寻找目标商贩,最后锁定一位看起来较和蔼的老人。
“你去问问,”麦望安木着一张脸,装模作样地巡视着四周,“我再看看还有没有。”
“我不,”沈从意一口拒绝,“你去。”
麦望安着急:“你去问问又少不了肉。”
“我不去,”沈从意坚持道,“要去你就自己去,反正我和那老太太也不熟悉,我就是过来帮忙的,到时候你捡不到也赖不着我。”
沈从意言之有理,麦望安无可辩驳。
两人在吆喝的商贩中站立许久,尽管处于阴凉地,沈从意仍是娇气:“你去不去?不去我可要回家学习了。我妈妈整天催着我学。”
无法忍受自己一人扛着麻袋,顶着众人诡异目光的麦望安咬牙,狠心迈出勇敢的一步。
这人看面相果然不差,爷爷是个好人,见他这样大的孩子出门捡菜叶儿,多半是听从家里人安排,不禁帮着他一起把东西塞入麻袋。
“家里喂着鸡啊?”爷爷笑着问他。
“呃……是一个奶奶家有鸡。”麦望安腼腆地回笑着,手上的动作也因谈话而放慢。
爷爷又看向摞着菜叶儿往袋子里搬的沈从意:“那你们这小娃娃还挺勤快的,不像我家那个每天都要抱着手机,你们很招人喜欢!”
沈从意觑了麦望安一眼,低头沉默着。
麦望安憨憨地笑,没有接上爷爷的话,但动作提速不少。
对于别人的夸奖,他只在心中坦然面对,面上只有赧然羞涩与不知所措。
这麻袋还是大了些,爷爷见装得不多,低头看自己这里又实在没货,好心的他便指着另一个的菜贩,说那是自己的老伙计,随后拍拍两人瘦弱的胳膊,让他们趁人清闲赶过去。
可麦望安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且爷爷的老伙计看模样并非和善人,像那种会把他们无情地驱赶走的商人。他与沈从意相视一眼,见着人满头汗,从眼中读取倦怠的信息,就想着要趁着爷爷忙着讲价钱时,从不起眼的地方悄悄溜了。
最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尤其是麦望安,他还没配合着沈从意拎起稍有重量的麻袋,待挺起腰来,抬眼便与一道略显惊诧的目光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