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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红丝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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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虞清远一直昏睡到日上三竿。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才极其缓慢地、不情愿地从深沉的睡眠中挣脱出来。意识回笼的第一感觉是沉重的疲惫,像是整个人被拆开重组过,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太阳穴隐隐作痛,是睡得太久太沉的后遗症。
靳砚就坐在床边不远处的沙发上处理邮件,听到动静立刻看了过来。他放下电脑,走过来坐在床边,手掌自然地覆上他的额头试温度:“醒了?头疼不疼?”
虞清远眯着眼,不适应明亮的光线,问道:“……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靳砚的手指轻轻帮他按着太阳穴,“不能再睡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头更疼。”
虞清远懒洋洋地不想动,哼唧了一声。那阵要命的心慌和眩晕感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被掏空后的虚软。靳砚的按摩恰到好处地缓解着头痛。
“中午想吃什么?”靳砚低声问,“点的外卖快到了,还是……我们自己做点简单的?”
虞清远对油腻的外卖没什么胃口,想了想,轻声说:“……煮面吧。清汤面就行。”
“好。”靳砚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那起来洗漱?我去煮面。”
厨房里飘出淡淡的食物香气。虞清远慢吞吞地洗漱完,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看靳砚忙碌。靳砚穿着家居服,袖子挽到手肘,正专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水和面条,旁边放着洗好的青菜和两个漂亮的溏心蛋——是他早上特意煮好备着的。
画面很普通,却让虞清远的心像是被温水泡了一下,缓缓舒展开。昨日的兵荒马乱仿佛一场遥远的梦。
面很快煮好,清汤底,几根青菜,卧着一个溏心蛋,滴了几滴香油。简单却温暖妥帖。
两人坐在餐桌旁慢悠悠地吃着。阳光洒满半个餐厅,安静而舒适。
“今天天气真好。”虞清远看着窗外,忽然说。
“嗯,比昨天还暖和点。”靳砚把碗里的溏心蛋夹了一半放到他碗里,“慢点吃。”
“……柏林现在不知道天气怎么样。”虞清远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靳砚抬头看他:“想知道?我帮你查查?”
“不用,”虞清远摇摇头,低头吃了一口蛋,“就是……突然想到了。”
沉默地吃了几口面,虞清远又开口:“梁雨昨天后来有发消息吗?”
“发了,问你好点没,我说你还在睡。她让我们晚上去她工作室吃饭,陈望舒下厨。”
“哦。”虞清远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我想下午回趟工作室。”
靳砚有些意外:“今天?不累吗?”
“睡够了。”虞清远放下筷子,“一个多星期没回去了,有点……陌生了。而且,”他顿了顿,“不是要走了吗?有些东西该收拾一下了。”
吃完面,两人一起洗了碗。下午阳光正好,便散步去了工作室。
推开工作室的门,一股熟悉的松节油、颜料和灰尘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切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画架上蒙着布,桌上散落着草图,地上还留着一些颜料的滴痕,但因为一周多无人走动,显得格外冷清和……停滞。
虞清远站在门口,有些恍惚。这里曾是他的堡垒,也是他的战场。此刻看来,竟有些陌生。
靳砚跟在他身后进来,很自然地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了窗帘,让阳光彻底涌进来,驱散了一室冷寂。“先通通风。”他说。
虞清远走到画架前,掀开防尘布,下面是一幅未完成的作品。他看着那熟悉的笔触和色彩,沉默着。
这时,工作室的门又被推开,梁雨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来:“清清!靳哥!我来啦!听说你们要收拾东西?这种体力活怎么能少了我!”
她手里还提着一袋刚买的饮料,身后跟着温和笑着的陈望舒。
虞清远无奈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来监工啊!”梁雨把饮料放下,撸起袖子,“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偷偷藏了什么宝贝不告诉我!从哪里开始收拾?”
四个人便在这间充满了回忆的工作室里慢慢整理起来。过程很缓慢,因为总会不断被打断。
“哇!清清,这张草图你还要不要?不要给我吧!”
“这幅小稿我觉得可以带过去诶。”
“靳哥,这个沉重的雕塑你来搬!”
“清远,这些过期颜料和废纸我就帮你处理掉了?”
“望舒你别光看着啊,帮忙分类一下书嘛!”
虞清远指挥着,靳砚负责体力活和高处,梁雨负责咋咋呼呼和发现“宝藏”,陈望舒在一旁沉默且细心地分类整理书籍和文件,气氛轻松而热闹,冲淡了离别的愁绪和工作室本身的冷清。
夕阳将工作室染成暖金色,收拾工作暂告一段落。梁雨捶了捶腰,看着整洁了不少的空间,满足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看了看手表,脸上露出一丝懊恼。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我得撤了!”她抓起包,“明天就是婚礼了,我妈刚发消息催我最后试一下改好的礼服,念叨了一堆流程细节,我得赶紧回去,不然她该杀过来了。”
她的话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甜蜜负担和一丝被琐事缠绕的无奈。
靳砚正在把一箱要处理的废稿封箱,闻言抬头:“不一起吃饭了?陈医生不是汤都煲了?”
陈望舒也推了推眼镜,温和地说:“是啊,不急这一时。”
梁雨摆摆手,脸上是混合着幸福和疲惫的笑:“真不行了,明天大事当前,今晚得乖乖回家报到。你们吃你们吃!”
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工作室,目光最后落在虞清远身上。或许是即将到来的婚礼让她心绪柔软,或许是刚才的整理勾起了太多回忆,她看着虞清远安静站在光影里的样子,忽然有些感慨。
“说起来,”梁雨的声音低了一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最近被我妈念叨得头昏脑涨,满脑子都是婚纱、鲜花、座位表……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她笑了笑,那笑容有点勉强,“结个婚真是……太麻烦了。”
虞清远安静地听着,然后转身从刚才梁雨买来的袋子里拿出一杯冰镇的青柠饮料,递给她,声音平静温和:“会好的。”
这个动作,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梁雨记忆的闸门。
她猛地愣住,接过那杯冰凉的饮料,指尖被冻得微微一麻。画面闪回多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在学校画室走廊的尽头,她刚和电话那头的男朋友(那时还不是陈望舒)大吵一架,加上期末压力巨大,委屈和焦虑憋不住,正躲在角落偷偷掉眼泪。
也是虞清远。他刚好路过,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从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冰咖啡,递给她,用同样没什么起伏却奇异地带着安抚力量的语气说:“会好的。”
那时的她,只顾着自己的难过,甚至没注意到虞清远自己眼底深藏的、比她更沉重的痛苦和苍白。后来她才慢慢知道,他那段时间过得有多艰难。再后来,毕业时,他母亲来了一趟,之后虞清远就像被抽走了魂灵,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整个人迅速消沉下去,差点就没挺过来。
还好,还好有靳砚。还好他自己也足够顽强。如今,看着他重新站在这里,眼神里虽然依旧有脆弱,但更多的是平静和一点点复苏的光彩……
梁雨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赶紧低下头,用力吸了一口冰饮料,冰得她鼻腔发酸,差点掉下泪来。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虞清远,非常非常认真地说,像是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清远,”她的声音有点哽咽,但异常坚定,“会很好的。我们都会很好的。”
这一次,是确信。
虞清远看着她红红的眼圈,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想起了什么。他嘴角弯起一个极浅却温暖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嗯。”
梁雨用力眨回眼泪,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挥挥手:“走了走了!明天都给我打扮帅一点美一点!不许迟到!”
说完,她拉着一旁等待的陈望舒,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夕阳里。
工作室门口,只剩下靳砚和虞清远。靳砚走到虞清远身边,轻轻揽住他的腰,低声问:“想起以前的事了?”
虞清远望着梁雨消失的方向,轻轻“嗯”了一声,将身体微微靠向靳砚。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都会好的。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种信念。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们依然相信着。
婚礼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举行,排场不小。正如梁雨所“抱怨”的那样,流程繁琐,光是她的礼服就换了三套:迎宾时是简洁优雅的缎面鱼尾,仪式上是巨大的公主式蓬蓬裙主纱,敬酒时又换上了一身修身的短礼服。每一套都精美绝伦,但也看得虞清远暗自咋舌,觉得光是穿戴这些就是一种体力活。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白色的座椅和宾客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弥漫着青草、鲜花和甜点塔的混合香气。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幅印象派油画。
但对虞清远来说,这幅画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换药后的强烈反应在喧闹、阳光和人群的包围下变本加厉。持续的、细密的心悸像永不停歇的鼓点,敲得他胸腔发闷,呼吸不畅。更糟糕的是那股从胃里泛上来的、阵阵作呕的眩晕感,以及一种仿佛灵魂要脱离身体漂浮起来的失真感。阳光过于刺眼,周围宾客的谈笑声、婚礼进行曲……所有声音都像是被放大后又蒙上了一层布,模糊又尖锐地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几乎是从仪式一开始,就下意识地、将自己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半靠半倚在了身旁的靳砚身上。这不是亲昵,而是纯粹的生理需求——他需要一個坚实的锚点来防止自己滑落到地上。
靳砚立刻察觉了他的异常。手臂从他背后环过,稳稳地托住他的腰侧和手臂,将他大部分重量接纳过来,让他可以几乎是“挂”在自己身上。靳砚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礼服面料传来,成了虞清远混沌感知里唯一稳定可靠的热源。
“还好吗?”靳砚低下头,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拂过虞清远的耳廓。
虞清远极轻微地摇了摇头,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力气都没有。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他能坚持站在这里,意识还没有彻底涣散,几乎全靠靳砚支撑着他的身体和意志力。
仪式进行着。新娘很美,新郎笑得很幸福。但虞清远的世界已经缩小到只剩下:1. 抵抗一阵阵翻涌的恶心和眩晕。2. 维持站立的基本姿态。3. 靳砚手臂传来的、不容置疑的支撑力。
当司仪开始念诵那段经典的誓词:
“陈望舒先生,你是否愿意…”
“梁雨小姐,你是否愿意…”
每一个“我愿意”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虞清远嗡鸣的脑海,激起一圈圈模糊的涟漪。愿意什么?无论疾病健康?他现在就很不健康。贫穷富贵?他只觉得吵。
就在梁雨带着哭音大声说出“我愿意”,宾客们感动鼓掌的瞬间——
虞清远感觉到靳砚环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然后,那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再次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像是一道穿透深水的光,精准地抵达了他几乎要关闭的意识核心:
“我愿意。”
不是对着台上说的。这三个字,清晰、沉稳、带着千斤重的承诺,是独独说给他听的。
虞清远浑身猛地一颤。不是因为喜悦或羞涩,而是一种更原始的、濒临崩溃的神经被最精准地触碰和安抚了的战栗。一股巨大的酸楚混合着难以言喻的依赖感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湿了。他几乎将所有的重量都彻底交付给了靳砚,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住了靳砚腰侧的礼服布料,指节泛白。
靳砚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只支撑着他的手,极轻极快地在他冰凉的腰侧摩挲了两下,像是在说:“我知道。我在。撑住。”
接下来的时间更加难熬。敬酒环节,人群开始流动,声音更加嘈杂。虞清远几乎是靠着靳砚的引导才勉强完成起身、举杯、微笑的动作。他甚至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probably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新婚快乐”。
当梁雨和陈望舒来到他们这桌时,虞清远努力集中起最后一丝涣散的神智。靳砚从他口袋里拿出那个准备好的丝绒小盒子,递给他,同时手臂依旧稳稳地支撑着他的后腰。
虞清远将盒子递给梁雨,声音轻得几乎像气音,却异常清晰:“新婚快乐。”
梁雨的笑容明亮得有些刺眼,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在接触到虞清远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和那双努力聚焦却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时,瞬间化为了浓浓的担忧。
靳砚适时地接过话头,笑容得体:“百年好合。”他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投向虞清远的视线。
梁雨甜美一笑,但很快又担忧地看向虞清远,眼神里的疑问很明显:你还好吗?
虞清远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敬酒的队伍很快挪开。人潮稍一散去,靳砚立刻半扶半抱地将虞清远带离了喧闹的中心,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树荫下,让他坐在长椅上。
“撑不住了?”靳砚蹲下身,握住他冰凉的手。
虞清远闭着眼,额头抵在靳砚的肩膀上,虚弱地喘息:“……嗯。晕……想吐……”
队伍像潮水般涌过,喧嚣声稍远了一些。梁雨趁着换敬酒服的间隙,提着裙摆,像个逃学的小女孩一样悄悄溜回了虞清远他们这桌。她脸上的妆容依旧精致,但眼神里没了刚才全场的飞扬神采,只剩下对好友的担忧。
她一眼就看到了靠在靳砚身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都有些无法聚焦的虞清远。
“清清!”她压低声音,急步走过来,“你是不是难受得厉害?脸色怎么这么差?”
靳砚冲她微微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药效。”
梁雨立刻明白了。她脸上掠过一丝懊恼和心疼,迅速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对靳砚低语:“顶层,行政酒廊外面的露台,从那边旋转楼梯上去,刷我的卡,是我的屋子,那边现在绝对没人,安静,能吹风能看到湖景!”她飞快地从手拿包里掏出一张房卡塞给靳砚。
靳砚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半扶半抱地揽着几乎站不稳的虞清远,迅速而低调地穿过人群,按照梁雨的指示上了楼。
顶层露台果然空无一人。晚风带着湖水的微凉气息吹来,瞬间驱散了楼下的闷热和嘈杂。虞清远几乎是扑到栏杆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闭着眼,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和眩晕。他没有喝酒,靳砚不动声色地替他挡下了所有敬酒,但他此刻的感觉比醉了更糟糕,整个世界都在缓慢地旋转、倾斜。
靳砚站在他身后,一只手稳稳地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沉默地陪伴着。
虞清远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但那只是一种假象。他的意识正漂浮在一个没有重力的空间。楼下的音乐声、谈笑声、酒杯碰撞声……所有这些声音都失去了它们的源头和意义,变成了模糊的、嗡嗡作响的背景噪音,像是从一台老旧失真的收音机里传来,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他感觉自己没有了实体。轻。一种令人恐慌的轻。像是一缕烟,一团雾,一颗最细小的蒲公英种子,刚刚脱离花梗,被一阵自己无法感知也无法控制的气流裹挟着,打着旋儿地向上、向未知的方向飘去。脚下的地面是不真实的,周围的空气是粘稠而疏离的。视觉也出现了奇异的变化,远处的湖光山色像是浸了水的油画颜料,边缘融化,色彩模糊地流淌在一起。
一种巨大的、无依无靠的漂浮感吞噬了他。他抓不住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一句模糊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浮现的话,像气泡一样从这片混沌的深水中浮起,逸出他苍白的嘴唇:
“靳砚……大家都结婚了……”声音气若游丝,几乎被风吹散。他停顿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仿佛这句话已经飘远消失。然后,他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对语言的控制力,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你……什么时候……”
话没有说完,意义已经彻底消散。但他感觉到了一种更深的恐慌,仿佛自己即将被这股无形的气流彻底吹散,化为乌有。
就在这彻底的失重感要将他吞噬的临界点——
一点真实的、温暖的、坚定的压力,骤然出现在他的腰侧。
是靳砚的手臂。那条手臂一直都在,但在此刻,它像一道最终收紧的安全索,猛地将他从那股失控的、要将他抛向虚无的气流中拽回了一点。
这一点真实的触感,成了混沌中唯一的坐标。
虞清远几乎是凭着生存的本能,极其缓慢地、有些茫然地转过头。他的视线无法聚焦,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晕和色块。但他循着那一点温暖的来源,仰起了脸。
然后,他做了一个轻微得几乎看不见的动作——像是蒲公英种子在风中一次无意识的颤动——将他冰凉而干燥的嘴唇,轻轻地、试探地、仿佛羽毛拂过般,贴上了一片温暖的、熟悉的柔软。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吻。它更像是一次盲目的、濒临消散的意识在彻底涣散前,对真实世界发起的最后一次微弱触碰,一次基于生命本能的确认。确认锚点的存在。确认自己还没有完全消失。
靳砚在他的嘴唇贴上的瞬间,呼吸几乎停滞。他感受到了那触碰里包含的全部脆弱、无助和近乎绝望的依赖。那冰凉和细微的颤抖,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加深这个触碰。他只是立刻回应了同样的压力——微微低下头,让自己的嘴唇更熨帖、更稳固地承接住那份冰凉和颤抖。他用自己的温度和稳定,牢牢地接住了这颗即将飘散的种子。
在这个极致轻柔、近乎虚幻的触碰中,虞清远体内那场喧嚣的风暴奇异地开始平息。那阵要将他撕扯开来的失重感消失了。他感觉到自己正在缓慢地、安全地降落。不再是飘荡,而是降落。降落在一片温暖、坚实、无限包容的土壤里。
他最后一丝意识终于可以安然地松懈下来,眼皮沉重地阖上。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那片承接他的温暖。他睡着了,或者说,终于失去了意识,但不再是飘散,而是沉入了有保障的黑暗。
靳砚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更舒适地拥进怀里,低头用嘴唇碰了碰他汗湿的额角。
不知过了多久,露台的门被轻轻敲响。
靳砚小心地让虞清远靠坐在旁边的休闲椅上,才去开门。
门口是已经换回小礼裙的梁雨和陪在她身边的陈望舒,梁雨脸上带着关切和一点歉意。
“他好点了吗?”梁雨小声问,探头看了看闭眼靠在椅子上、似乎睡着了的虞清远。
“好多了,吹吹风缓过来了。”靳砚低声道,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准备好的丝绒盒子,递给梁雨,略带歉意,“抱歉,刚才下面太乱,没找到合适机会。新婚快乐。”
梁雨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那条精致的项链,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看向虞清远,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歉意:“该说抱歉的是我,光顾着自己忙晕头了,没考虑到清远刚换药,这种场合他肯定受不了。你们能来,我真的……真的特别高兴。”她说着,眼圈又微微有点红。
陈望舒也温和地开口:“这里安静,让他多休息一会儿。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们。”
靳砚点头:“谢谢。下面还有很多客人等着你们,快去忙吧。我们再待一会儿就回去。”
梁雨又担忧地看了一眼虞清远,才被陈望舒轻轻揽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