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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6章 阿公的“遗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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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气开足的客厅里,江嘉言正兴奋地调整着VR头盔。
“阿母,等一下我就会看到海底世界啦,还有鲸鱼哦!”她对着正削苹果的江美方嚷嚷,国语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台湾腔的软糯。
梁敏从书房探出头,笑着用她那口始终改不掉的安微腔调侃:“让你阿母小心点,她连游泳都不会,别吓晕在海底了。”
“喂,梁女士,你很烦诶!”江美方佯怒,抓起一片苹果扔过去。梁敏精准接住,得意地挑眉。双方眼神里的亲昵,让整个房间都甜得发腻。
VR世界里的江嘉言“大呼小叫”,现实中的江美方却有些心不在焉。
明天是重阳节,阿母的“阿母”要来了。
她既期待又有点头疼——“阿母”的唠叨功力,随着年龄增长愈发登峰造极。
第二天一早,门铃还没响,大嗓门就先到了:“孙孙啊!紧来开门,阿嬷提一堆物件啦!”
江嘉言蹦跳着去开门。
外嬷站在门口,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大包小包全是自己种的蔬菜和腌制的酱菜。
“阿嬷!”江嘉言扑过去。
“哎哟,我的乖孙,”外嬷摸着她的头,眼神却瞟向江美方,“不像某个人,这么久也不带团仔转来给我看看。”
江美方翻了个白眼:“妈,拜托我上礼拜才回去过诶。”
“你那叫转来?坐没半小时就跑,比总统还忙。”外嬷放下东西,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开始整理她带来的食材,嘴上一刻不停,“阿敏没在哦?”
“她去扫墓啊,”江美方自然地接话,“今天是爸和妈的忌日。”
外嬷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刻,江美方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厨房忙碌,背影单薄却倔强。
父亲病逝后,她像换了个人,不再唯唯诺诺,反而活成了台南街头最“飒”的阿嬷——学开车、参加社区义工,甚至敢和里长据理力争。
午后,为了“躲避”她阿母的唠叨攻势,江美方提议去看电影。
最近有部老片重映——《豆花女》。
影院昏暗的光线下,江嘉言坐在中间,左边是“阿母”,右边是“阿嬷”。当银幕上饰演母亲的女主角为了抚养孩子,深夜推着豆花车在雨中叫卖时,江嘉言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阿母僵硬了。
她偷偷侧头,惊呆了——坚强的阿母和总是笑呵呵的外嬷,竟然都在默默流泪。阿母咬着下唇,眼泪却不停使唤地往下掉;阿嬷则用手帕捂着嘴,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江嘉言不懂。
这电影这么感人吗?她只觉得辛苦,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哭得这么伤心。
电影散场,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好长。
阿嬷突然开口,闽南语软软糯糯,却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阮以前,也卖过豆花。”
江美方猛地转头看母亲。
“恁爸身体没好,赚没三仙钱。阮白日种田,暗时推车去夜市卖豆花,一双脚走到全泡。”外嬷的语气平淡,像在讲别人的故事,“那当时,美方还细汉,困了就直接睡在车底下的篮子里。”
江美方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她从来不知道这些。只记得母亲永远是在忙碌,记得父亲病榻前那副熬红的双眼,却从没想过,那些年是“谁”咬牙用一副瘦弱的肩膀来撑起整个家。
“妈……”她终于哽咽着喊出声。
阿嬷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很多的女儿。夕阳给她镀上一层金边,脸上的皱纹像刻满了故事的书。
“美方,”她突然用国语说,字正腔圆,“都是你死掉阿爸的“错”啊。”
江嘉言屏住呼吸。
阿嬷伸手,轻轻抚上女儿的脸,眼神里有太多江嘉言看不懂的情绪:“你是他留给我的“烂摊子”——”
江美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也是我宝贵的遗物。”阿嬷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花,“妈妈爱你啦,囝仔。”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江美方猛地抱住母亲,像小时候那样把脸埋在她肩头,哭得像个孩子。阿嬷轻轻拍着她的背,哼起一首久远的闽南老歌。
「提手巾仔来乎你拭汗……」
江嘉言站在一旁,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明白了为什么阿母总在睡前多看她一眼,明白了为什么妈妈放弃高薪工作也要留在她们身边。她明白了那场电影里,阿母和阿嬷看到的不是别人的故事,是她们自己的人生。
梁敏不知何时站在了街角,手里拿着一束百合。她远远地看着相拥的母女,没有上前打扰,只是温柔地笑着。
回家路上,江美方牵着江嘉言的手突然紧了紧。
“妈,”她轻声说,带着鼻音,“我差点忘了,当年要不是你逼我出去找工作,我也不会遇到阿敏。”
阿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还在心里骂我啰嗦,对不对?”
“哪有!”江美方矢口否认,耳根却红了。
江嘉言看着阿母撒娇的样子,看着阿嬷得意扬扬的表情,看着不远处默默跟随、守护着她们的妈妈,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变得很软很软。
晚饭时,阿嬷又恢复了“唠叨本色”,从两位女儿的工作问到孙孙的成绩。可这一次,江嘉言不再觉得烦了。她听着阿母用流利的闽南语和阿嬷斗嘴,看着妈妈在桌下悄悄握住阿母的手,忽然懂得了——
原来爱有很多种样子。
有时是一句唠叨,有时是一个拥抱,有时是默默扫墓后的那束花。
而在这个夏夜,爱是三代女人围坐在一桌,用哭过笑过的声音,吵吵嚷嚷地,把日子过成了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