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完美陷阱 ...
-
春雨绵绵的午后，蓉城的街道笼罩在薄薄的水雾中。林清许站在浣花溪路「翠竹苑」小区7栋楼下，抬头望着那栋灰色的老式居民楼，深吸了一口气。雨天的空气浸润着泥土与植物的清新气息，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手里那只印有国际知名设计品牌LOGO的行李箱拉杆，心情如同这天气，潮湿中透着一丝期待的微亮。
"总算是找到了。"他抬腕看表，下午三点四十二分，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八分钟。林清许对自己的生活有着近乎严苛的规划，提前到访既能留出充足时间熟悉环境，也能给房东留下"靠谱"的第一印象——尽管他从未见过房东本人，一切交易都通过那个神秘的中介APP完成。
他滑动手机屏幕，再次确认房源信息和电子密码锁的临时密码。这套位于五楼二单元的房子，是他用APP筛选整整一个月才觅得的"完美居所"：距离工作的高新金融城CBD仅三站地铁，小区环境雅致。建于九十年代末的砖混结构虽非簇新，但户型方正实用，更难得的是，在寸土寸金的蓉城核心区，其价格堪称奇迹。
"据说前任租户是个设计师，所以特别精装修。"中介曾在电话里用神秘兮兮的语气强调，"99%的新房状态，拎包入住！"
林清许对这套房子的期待值早已拉满。身为星辰科技的产品经理，他习惯一切井然有序，而这房子听来正是理想的港湾——一个能从公司冰冷格子间与无尽加班中抽身的避风港。
"请确认身份后输入密码：7531。"电子密码锁的金属面板上，绿色数字随柔和的提示音闪烁。
林清许正了正黑色修身衬衫的领口，将细边金丝眼镜向上轻推，这才拿出手机，对着摄像头完成身份验证。"嘀"的一声轻响，锁舌应声弹开，门缓缓向内敞开。
"终于……"林清许心情愉悦地迈入门槛，准备迎接未来家中的第一缕光线。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脸上的微笑瞬间僵住。
客厅中央，一个赤着上身、只穿工装裤的男人正背对门口，专注地用一台嗡嗡嘶鸣的角磨机打磨实木茶几。木屑如微型暴雪般在空气中狂舞，震耳的机器轰鸣笼罩了整个空间，屋内仿佛悬浮着一层淡黄薄雾。角落堆积着各式木材、工具与半成品，浓烈的油漆味混杂着木头烧焦的独特气息弥漫开来。
男人似乎浑然未觉门口有人，随着他的动作，纷扬的木屑簌簌落下，在地板铺开一片狼藉的"地图"。
"咳咳！"林清许清了清嗓子。
角磨机的嗡鸣戛然而止。男人转过身，现出一张汗水浸湿的脸庞。他身形高大健硕，留着利落的寸头，手臂与胸膛肌肉线条贲张，古铜色皮肤上沾着几道新鲜木屑划痕。他眼睛很大，深棕色瞳仁里此刻正浮起一丝被打扰的疑惑，直直投向门口的林清许。
"你谁啊？"男人嗓音低沉磁性，眉头微蹙，眼神里透着明显的不耐。
林清许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礼貌，克制却已从语气边缘渗出："这房子是我的。你是？"
"你的？"男人嗤笑一声，随手将角磨机撂在茶几上，抓起毛巾抹了把脸上的汗，"我租了这房，三年！"
林清许心头猛地一沉："不可能。我刚通过'优居'签了合同，付了三个月租金加押金。"
"优居？"男人拧紧眉头，像在记忆里翻找，"没听过。中介是个姓王的胖子，说房子要翻新，让我暂搬两天。"
林清许翻出手机里的电子合同，脸色渐青："合同写明房子空置可即日入住。那个中介...叫王什么？"
"王胖子！"男人脱口接道，"嘴甜得很，说配合搬两天就免半月房租。我还当他真翻新呢，敢情是忽悠老子！"
林清许太阳穴突突直跳，指纹解锁手机，第十一次拨通中介电话。
"喂，我是林清许，房子现在什么情况？"电话接通瞬间，他强压着声线里的波澜。
"哎呀林先生！房子备好啦，随时入住..."中介热情洋溢的声调从听筒炸开。
"可屋里已经有人住了。"林清许截断话头，"他说是你的客户，签了三年租约。"
听筒陷入几秒死寂，随即响起干涩的尬笑："这...情况有点复杂，我马上到！二位千万别冲动..."
电话挂断，客厅陷入死寂。男人——后来林清许才知他叫顾飞——已套上T恤，赤脚在满地木屑上来回踱步，像在破解难题。
"死胖子又耍什么花枪？"顾飞低声咒骂，忽然转向林清许，"我先冲个澡？浑身汗臭混着木渣子。"
林清许盯着那双在木屑堆里移动的赤脚，眉心拧紧："按卫生标准，至少该先擦脚。"
顾飞一怔，随即咧开嘴露出两颗虎牙："兄弟够讲究啊？行！"
他走向卫生间，却见林清许已从行李箱抽出一双一次性拖鞋，无声搁在门口。
顾飞笑容僵在脸上："你..."
"解决问题前，请遵守基本卫生标准。"林清许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另，我是林清许，星辰科技产品经理。"
"顾飞。"男人在卫生间门口顿步回身，"东郊记忆'拙木'工作室的，木匠。"
二十分钟后，林清许端坐在客厅唯一洁净的椅子上，看着顾飞裹浴巾踏出卫生间。湿发紧贴头皮，水珠顺脖颈滑过结实的胸膛，没入腰间松垮的浴巾。
"抱歉啊，就这条浴巾。"顾飞挠着后脑勺，"死胖子跑路，衣柜里就前任剩的几件女装，丑得带都懒得带。"
林清许目光掠过那片赤裸的胸膛，迅速迅速移开："请至少穿上裤子。"
"对对！"顾飞恍然，冲进卧室扯出条蓝色工装裤套上，"内裤我倒有备用的，不介意吧？"
林清许闭眼深吸："细节不必告知。"
顾飞嘿嘿一笑，盘腿坐进木屑堆，抄起矿泉水瓶抛向林清许："喝水不？刚买的，没开过。"
"谢谢，不必。"林清许婉拒，视线扫过狼藉的客厅，强迫症神经隐隐抽痛，"当务之急是解决住房。我查证了，这房子被同时租给多人，是中介骗局。"
"早说那胖子不靠谱！"顾飞猛拍大腿，木屑应声飞溅，"要不是工作室刚装修完要临时落脚，老子能上这当？"
林清许从公文包抽出笔记本电脑和文件："按合同可追索全额退款及赔偿。我已联系律师朋友协助。"
"律师？"顾飞眉梢一挑，"巧了，我发小专啃中介纠纷案。要连线不？"
就在这时，门铃骤然响起。两人对视一眼，警觉地走到门前。透过猫眼，林清许看见一个身材微胖、西装革履的中介站在门外，脸上挤着谄媚的笑容。
“王胖子！”顾飞咬牙低骂，“让他进来，看这小子怎么狡辩。”
林清许打开门，中介立刻堆起一脸“诚恳”迎上前：“哎呀二位先生，对不住对不住，出了点小岔子，我正打算联系你们呢...”
“岔子？”顾飞冷哼一声，“你把我们俩都租了这套房，这叫岔子？”
“这...事情是这样...”王胖子额角渗出汗珠，“其实吧，这套房一个月前确实租给了顾先生，但他临时有事要搬走，我才重新挂牌出租的。”
胡扯！顾飞和林清许心中同时骂道。
林清许亮出合同，语气沉稳：“王先生，这是我与贵公司签署的租房合同，清楚写明此房目前空置。若事实不符，我将向住建部门和消协投诉您欺诈。”
王胖子的脸唰地惨白：“林先生，您消消火，万事好商量...我们可以谈谈补偿...”
双方僵持之际，林清许的手机响了，是他律师朋友的来电。他走到阳台接听，客厅里顾飞继续与王胖子对峙。
“怎么样？”林清许压低嗓音问。
“老张，情况我清楚了。”电话那头律师声音沉稳，“‘一房两租’在租房市场不少见，关键看证据。你手上有当时的租房合同和转账记录吗？”
“有，电子版和纸质版都在。”林清许回答。
“那就好。建议先协商，不行就报警走法律程序。另外，根据《民法典》，中介存在欺诈，你们有权要求退款并索要三倍以内的赔偿。”
“明白，谢了老张。”
挂断电话，林清许返回客厅，正听见顾飞对王胖子说：“胖子，两条路：要么报警，到时你不仅要赔钱，中介执照也难保；要么，你给我们找临时住处，并赔够我俩的搬家费和精神损失费，金额嘛，我们商量着定。”
王胖子如释重负：“当然选第二条！只要二位满意，多少钱都好商量！”
一番讨价还价后，王胖子最终同意为两人各支付三天酒店住宿费，并额外赔偿每人两千元精神损失费。更重要的是，他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此房房东是他表亲，因长居国外才委托他打理房产。房东其实愿意整租，只是价格略高于市价，才一直没找到租客。
“既然二位都中意这房子...”王胖子搓着手，脸上再次堆满谄笑，“不如我问问房东，看他愿不愿整租给你们？当然，租金可能...”
“我们合租。”顾飞抢白道。
王胖子一愣：“合租？可...”
“没错，合租。”林清许冷静接话，“条件是签一份详细的合租协议，明确权责。另外，租金比例要公平，考虑卧室大小和设施差异。”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王胖子连连点头，如蒙大赦，“我这就联系房东，争取把这事办成！”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王胖子不停地打电话协调。顾飞和林清许则在客厅里各自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对于一个有强迫症、追求秩序的产品经理来说，和这样一个粗线条的木匠合租，简直是一场灾难性的挑战。但林清许太痴迷于这套房子的位置和格局了，即使内心激烈挣扎，他也明白这或许是核心区理想住所的最后机会。
傍晚时分，王胖子终于领着房东归来。房东是一位五六十岁、气质优雅的女士，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竟欣然应允了两人的合租请求。
“我看你们两个小伙子都挺顺眼，”房东微笑道，“而且这屋子空置太久，添点人气儿也好。这样吧，租金按市价算，两人均摊。不过我有个条件，屋里的家具电器都是前任留下的，我还没顾上换新，你们务必爱惜使用。”
“没问题！”顾飞立刻拍胸脯保证，“我保证任何东西都完好无损！”
林清许则谨慎询问：“能否看一下前任留下的物品清单？另外，我们希望做个详细的房屋现状记录，避免日后纠纷。”
房东赞赏地看了林清许一眼：“小伙子真细心，我喜欢。胖子的合同里有附带清单，我让你复印一份。至于房屋现状，我们可以一起录个视频存档。”
就这样，在房东见证下，林清许和顾飞稀里糊涂成了“合租室友”。王胖子拿到协议如释重负，匆匆离去，生怕两人反悔。
“太棒了！这下不用住酒店了！”顾飞兴奋地猛拍大腿，震得天花板吊灯一阵摇晃。
林清许环顾这狼藉的客厅，强迫症几乎要发作：“我们是不是该先打扫一下？至少……清理掉地板上的木屑？”
“急啥，等行李搬完再说。”顾飞毫不在意，“我去翻翻冰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林清许跟随顾飞走进厨房，灶台蒙着薄灰，水槽堆着未洗的碗碟，冰箱门贴着油腻的外卖单，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冲鼻腔。
“这……”林清许胃里一阵翻搅，“厨房必须立刻清理。另外，我建议从明天起，轮流负责卫生。”
顾飞打开冰箱，掏出半瓶可乐：“别这么较真嘛，兄弟！人生苦短，何必为难自己？”
“不重视卫生是对自己的放纵，更是对室友的冒犯。”林清许正色道，“我们习惯差异太大，必须制定基本规则，防止日后冲突。”
顾飞灌了一大口可乐，响亮地打了个嗝：“行行行，你说得对。不过今天累趴了，等明天精神头足了再议规则，如何？正好我发小说要来看看这‘闹鬼’的房子，顺便帮我们参谋合租协议。”
“发小？律师？”林清许挑眉。
“没错，就是刚才提过那位律师。”顾飞抹了把嘴，“他可是法律界高材生，准能帮我们弄份公平合理的协议。”
林清许看着顾飞阳光灿烂的脸，嗅到他身上汗水、木屑与可乐混杂的气息，内心一阵无力。本想拒绝，但想到自身也需要法律建议，最终点头：“那好，明天约他过来，正式商议合租事宜。”
顾飞咧嘴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说定了！那我先去归置东西，今晚凑合一下。”
林清许望着顾飞赤脚踩过木屑遍布的地板离开的背影，预感未来的合租生活注定波澜起伏。但瞥见窗外蓉城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内心竟莫名生出一丝期待。
或许，与如此截然不同的人共处一室，真能为他的生活注入意想不到的变数？
当晚，在顾飞“鼎力相助”下，林清许勉强清出一小块地方铺开睡袋。顾飞则掏出几个充气床垫和睡袋，在客厅另一侧“安营扎寨”。
“喂，木头匠，”林清许整理着随身物品，忍不住问，“你平时都这么……不拘小节？”
顾飞正调试便携投影仪，头也不回：“什么叫不拘小节？这叫洒脱自在！懂不懂？”
“洒脱不等于脏乱差。”林清许叹气，“算了，明天再议。对了，你睡客厅？考虑过隔音问题吗？”
“哎呀对！”顾飞猛一拍脑门，差点摔了投影仪，“你卧室是不是挨着这边？抱歉抱歉，我挪到阳台那头去。”
“不必麻烦，”林清许摇头，“我戴耳塞就行。你投影仪声音很大？”
“不大不大，就是偶尔需要激情解说。”顾飞嘿嘿一笑，“对了，你是做啥的来着？星辰科技？那可是个大厂啊！”
林清许有些意外顾飞知道星辰科技：“产品经理。”
“哎哟，高级白领啊！”顾飞夸张地瞪大眼睛，“我那位产品经理朋友说，他们每天绞尽脑汁，就琢磨怎么让用户多掏钱买压根不需要的东西。”
林清许哭笑不得：“你这理解有失偏颇……”
“没有没有，开个玩笑。”顾飞摆摆手，“其实我一直挺佩服你们这种人，坐办公室动动脑子就能赚大钱。哪像我，整天跟木头较劲，浑身都是灰。”
“每一份工作都有它的价值。”林清许语气平淡，心底却对顾飞的话泛起一丝认同。在这互联网行业摸爬滚打五年，办公室政治的倾轧和用户永无止境的需求，早已让他心生倦怠。
“兄弟你说得对！”顾飞似乎全然未觉林清许话里的疏离，“就像我做的家具，看着平平无奇，可胜在实用舒坦！哪像你们那些互联网产品，今天推个新功能，明天改个界面，花里胡哨，晃得人眼晕。”
林清许沉默下来。目光投向顾飞身旁亮起的投影仪，光影在墙壁上摇曳晃动，宛如一场隐秘的仪式。置身于这陌生又略带尴尬的处境，一股难以名状的孤独感骤然攫住了他。
“先歇息吧，明早还得赶路。”林清许说完，利落地拉上睡袋拉链，将自己裹了进去，试图隔绝周遭的一切纷扰。
夜深了。客厅里的投影仪早已熄灭，只剩下窗外城市微弱的光渗入。林清许躺在睡袋里，听着身旁顾飞均匀的呼吸声，辗转难眠。他无从知晓自己在这陌生的房子里将遭遇什么，但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提醒：这个看似粗犷的木匠身上，恐怕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此刻，在东郊记忆一间由旧厂房改造的工作室内，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正对着电脑屏幕凝神思索。手机屏幕蓦地亮起，震动声划破寂静，一条来自“星辰科技-林清许”的微信好友请求赫然在目。
男人唇角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指尖轻点屏幕，按下了“接受”。
远在浣花溪路的林清许自然无从知晓，就在他踏入这“完美”房子的那一刻起，一张无形的大网已悄然张开。他与顾飞的未来，注定将在这张网中交织、碰撞，延展出始料未及的轨迹……
窗外的雨声渐歇，月光破开云层，静静洒落在这座承载着两个陌路人命运的城市之上，仿佛在无声昭示着某种早已注定的相逢与别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