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尘封之影 ...
-
晨曦的光线透过病房的百叶窗,在苍白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条纹,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消毒水味和沉重的压抑感。顾云深靠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手臂和脸上的擦伤已经处理包扎,但吸入毒气导致的喉咙灼痛和神经性的轻微震颤依旧不时袭来。然而,这些身体上的不适,远不及他内心的煎熬。
他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病房门口,耳朵捕捉着走廊里每一次脚步声,期盼着手术室那边的消息。陆琛被推进去已经超过四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老周守在手术室外,每隔一段时间会发来简短的短信:「还在进行中」、「生命体征暂时稳定」,字里行间透出的凝重让顾云深的心始终悬在悬崖边缘。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个装着老照片的证物袋。照片上,李帆(L)年轻而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数十年的时光,冰冷地注视着他,带着嘲弄,也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傅明远昏迷前提到的“老照片”,无疑就是这一张。这不仅仅是合影,这是通往一切谜题核心的钥匙。
“1958年春,光年之心奠基留念。左起:李帆、傅明远、陆文远……”顾云深默念着背面的字迹。这三个名字,代表着那个时代建筑界的理想、才华与……最终分崩离析的悲剧。陆文远自杀了,傅明远沉寂隐居,而李帆……则化身为复仇的幽灵“L”。当年在“光年之心”的工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照片放在床头柜上,用手机拍下高清细节,然后连接网络,开始疯狂地搜索一切与这三个名字、尤其是李帆相关的信息。然而,如同之前一样,关于李帆的公开记录少得可怜,只有零星几篇早期学术期刊上的论文作者署名,以及“光年之心”项目成员名单上一个简单的名字。没有照片,没有生平介绍,没有后续踪迹。他就这样从历史的记录中,悄无声息地抹去了自己的存在,直到如今以这种血腥的方式归来。
“被刻意抹去了……”顾云深喃喃道。是谁抹去了他?为什么?是因为“光年之心”的失败吗?还是因为更深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转而搜索陆文远和傅明远。关于陆文远的资料同样不多,主要集中在“光年之心”项目和他的自杀事件上,媒体报道大多语焉不详,只说是“因项目压力过大”。而傅明远的记录则相对完整,学术成就斐然,但在“光年之心”流产后,其研究方向和公开活动明显减少,逐渐淡出核心圈层,这与他在养老院深居简出的情况吻合。
这三个人的命运,显然都因“光年之心”而彻底改变。
顾云深尝试将搜索范围扩大到那个年代更隐秘的领域。他利用学校的学术数据库权限,检索一些内部刊物和未电子化的档案索引。经过几个小时的艰难排查,在一本早已停刊的、名为《建筑与思想》的内部交流刊物微缩胶片记录中,他发现了一篇极其简短、没有署名的评论报道,提到了“光年之心”项目初期的一次“重大技术争议”。报道措辞含糊,但提到了“结构计算参数存在原则性分歧”,以及“个别成员因坚持己见而受到排挤”。
“原则性分歧……受到排挤……”顾云深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指向了项目内部激烈的矛盾!李帆是不是那个“坚持己见”而“受到排挤”的成员?这会不会是他后来走向极端的根源?
他立刻将这条线索发给老周,请求他动用警方权限,深入调阅当年“光年之心”项目组的全部内部会议纪要、技术报告和人事档案,尤其是关于技术争议和人员变动的内容。
等待回复的间隙,顾云深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老照片上。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便携式高倍放大镜,仔细审视着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三个年轻人的表情:李帆眼神锐利,带着自信甚至是一丝桀骜;傅明远笑容温和,略显书卷气;陆文远则站在中间,神情沉稳,目光中透着理想主义的光彩。背景是荒芜的工地,远处可见勘测的旗标。
他的目光在李帆的脸上停留最久。试图从这张年轻的脸上,找到后来那个冷血、优雅、充满毁灭欲望的“L”的影子。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是野心?是才华?还是……早已埋下了偏执的种子?
突然,放大镜滑过照片中李帆的胸口位置时,顾云深注意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异常。在李帆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似乎别着一支笔。笔帽露出的部分,在放大镜下,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微小的、刻上去的图案——一个简化版的里拉琴轮廓!
里拉琴!LYRA!
这个符号,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李帆的个人标记了!它并非后来才产生,而是伴随他早期职业生涯就已经存在!这印证了顾云深之前的猜测,LYRA 符号是李帆建筑哲学和美学的核心组成部分,源于他早年的理念!
那么,他后来的疯狂行为,是否正是这种早期理念在遭受巨大挫折后的一种极端、扭曲的延续和爆发?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护士走了进来,告知顾云深需要去做一次详细的肺部检查和神经功能评估。顾云深本想拒绝,但看到护士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到自己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只好勉强同意。他将照片和手机小心收好,跟着护士离开了病房。
检查过程繁琐而耗时。当他做完检查,重新回到病房门口时,发现老周正等在那里,脸色异常凝重。
“陆队怎么样了?”顾云深的心瞬间揪紧。
“手术……结束了。”老周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沉重,“生命体征暂时稳住了,但……情况很不好。多处骨折,内脏出血,严重脑震荡,加上毒气吸入导致的多器官功能损伤……医生说了,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要看他的意志力和后续治疗……还有,运气。”
顾云深感觉一阵眩晕,扶住了门框才没有倒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样的结果,依然如同重锤击胸。那个如山一样可靠的男人,此刻正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
“这是……从他身上取下来的。”老周递过来一个小巧的、被烧得变形发黑的金属物品,用证物袋装着,“应该是他一直随身带着的。”
顾云深接过袋子,看清里面的东西后,眼眶瞬间湿热——那是陆琛的钱包。烧焦的皮革下,依稀可见警徽的轮廓。老周示意他打开。顾云深颤抖着打开证物袋,取出钱包。里面除了身份证件和几张钞票,夹层里放着一张照片——是一张有些年头的、陆琛和一位面容慈祥的中年妇人的合影,应该是他的母亲。而在照片后面,还夹着一张更小的、裁剪过的照片——是顾云深的证件照,不知道陆琛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看着这张照片,顾云深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他紧紧攥着钱包,指节泛白,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和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他绝不能倒下,他必须查清真相,为了陆琛,也为了所有被卷入这场悲剧的人。
“你让我查的资料,”老周的声音将顾云深从悲痛中拉回,“有了一点进展。当年的档案很多都遗失了,但我们找到了一份被封存的、关于‘光年之心’项目技术审核委员会的内部简报复印件。里面提到,在项目初期,确实发生过一次激烈的争论,焦点是关于主楼核心筒的抗风震设计参数。一位名叫李帆的年轻工程师提出了一个非常激进、远超当时规范的设计方案,认为可以创造‘标志性的轻盈感’,但遭到了以委员会主任陆文远为首的多数专家的强烈反对,认为风险不可控。”
简报内容证实了顾云深的猜测!李帆和陆文远之间,存在根本性的技术理念冲突!
“争论的结果呢?”顾云深急切地问。
“简报没有明说,但暗示李帆的方案被否决,他本人也在此后不久‘因个人原因’离开了项目组。再后来的记录里,就几乎没有他的名字了。”
被排挤,理想受挫……这无疑是沉重的打击。但这足以让一个人变成杀人魔吗?还是说,背后有更深的隐情?比如,李帆的离开并非自愿,而是遭到了不公正的对待?甚至……陆文远的自杀,是否与这场争论有关?
线索似乎清晰了一些,但更大的迷雾也随之涌现。
顾云深回到病房,将老周带来的信息与照片上的细节结合,陷入沉思。李帆的偏执,源于理想被否定。他将“光年之心”的失败视为对纯粹美的玷污。他要复仇,要向当年否定他的人和这个他认为是“庸俗”的世界复仇。所以,他的目标指向了与“光年之心”相关的各方:资本方(赵金铭的父辈?)、学术权威(傅明远?)、甚至可能包括陆文远的后代(陆琛)?他要用他视为“艺术”的谋杀,来完成他心中未竟的“净化”。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才动手?他这些年在哪里?在做什么?那张微缩胶卷里的超前算法又是什么?
还有,傅明远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当年的反对者之一,还是同情者?他隐匿多年,是否是因为知道内情而感到恐惧或愧疚?
无数疑问在顾云深脑中盘旋。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迷宫入口,手中只有一张残缺的地图和一星微弱的火光。
傍晚时分,顾云深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加密信息,是技侦部门发来的。他们对仓库大火现场提取到的、不属于已知人员的生物检材(可能是L留下的毛发或皮屑)进行了紧急比对,结果令人震惊——该DNA样本,与警方数据库中一份二十多年前的、属于一名被报失踪的档案管理员“李帆”的旧样本,高度吻合!
科学证据确凿无疑地证实了:L,就是失踪了二十多年的李帆!
他还活着,而且,他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顾云深既感到沉重,又有一种接近真相的迫切。李帆还活着,他就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像幽灵一样注视着一切。他一定还有下一步计划。陆琛的重伤,绝不会是他的终点。
顾云深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和亮起的万家灯火。这座城市看起来平静而繁荣,却不知阴影中潜伏着怎样的恶魔。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他必须独自走下去了。直到将李帆从阴影中彻底揪出来,直到揭开所有尘封的真相。
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跳了出来,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休息得够久了,游戏继续。第一个问题:陆文远,真的是自杀吗?」
顾云深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李帆……他知道陆琛出事了?他甚至……在向他直接对话?
他不仅没有逃离,反而更加嚣张地主动挑衅!
而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刺案件最核心、最敏感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