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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一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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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幽幽的,连管事的仆人也跑了个干净。
自高台汇合在平地,一节节台阶铺成红毯,两具死尸的血要流干了。
没有一丝风,空气裹挟着寒意充斥东方鹤浑身上下,面色苍白,眼珠却是尖冷的青色。
恶心刻薄的青!
这是在看他?为什么这样看他?凭什么这样看他?
———难道他竟没认出他?
谭砚春眼珠神经质地蠕动了起来,眉蹙成八字,仍是微笑的脸。
“师兄。”他突然把刀一扔,唤的无限柔情。
哐当一声,那件杀人器物被无情舍弃了,静穆地面横躺着。除却主人光辉笼罩,它比大汉齐腰大刀还要粗糙,没什么装饰,边缘坑洼不平挂着丝难以清除的血痂。
他毫无缘由地前进几步。
一高一矮,臂膀刚好嵌合进温热的胸膛里。
东方鹤静止了会儿,低头望他。
高高束起的马尾倾泻,脖颈无意露出来,黑色发丝腻在皮肤里细微发光。
唇红齿白的少年,神情何其无辜怜人,好像不去回拥就是天大的罪过。只这唇红用的是更无辜的血来染,齿白是骨子里透出的死白。
多么可恶,明明狠毒到了极点让人咬牙切齿,却难以下手推离。
东方鹤忽地想起了九年前,是的,九年…真是个恐怖的词…
好像是个暖日,春光灿烂,山川草木葱绿,躺在靠近崖壁的一侧往下望,手心因为刺激微微出汗,更加兴奋。
他衔着根草,得意张扬:“师父说我总有天会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那个,你呢!”
“日子太舒服,我什么也不要。”小师弟朝天伸出五指,奋力抓住:“只要这一小块光永远照着我就够了。”
他笑着翻过身子完全包裹住那五个指头:“答非所问。哪没太阳啊?这样吧,师弟你就跟着我,我做第一你就第二,怎么样。”
天仍是那片天,金乌永耀眼。
但人不同,任谁来看都看得出不同了。
东方鹤轻轻开口。
没问“你为什么杀人”,没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他问他: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怀中僵硬了。
这便是他重逢的第一句话。
过了不知多久…谭砚春慢慢退了出来,退了好几步。眼珠浸在眶里冷得要命,一复一重地加深恨意。
他剥掉眼脸往下藏,藏的极深。
明明,是你。变的人,是你。
肩头颤动,蚌肉艰难磨着沙砾,最终掉下了一粒。
“师兄。”突变的怯弱低语,“你忘记你自己曾说过什么话了吗,你让我跟着你…你要保护我…你怎么能忘记。”被遗弃动物受伤的眼神。
“我…”
东方鹤抑制得住随着身体微动的剑鞘,抑制得住伸出的双臂,却抑制不住抽痛的心。
谭砚春那双期盼的眼抬起,蛊惑着、引诱着,变成了碗小小的容器,盛起透明蚌珠。
终究于心不忍…
终于,在东方鹤即将弥补那后退的缺口、要命的距离之际…
要命的距离…确实是要命的距离!
他恍然察觉到自己踢到了什么东西…
先是发硬的质感,然后是柔软,脚底粘稠。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东方鹤茫然低下了头。
一高一矮。
与他们同样的一高一矮,高的那具正惶惶躺在他的脚边。
冥冥之中,那双横死的泛白眼珠死死盯了过来,他是谁?他眼珠转了过来,是青色!
东方鹤缓缓颤抖起来。
他做了什么?东方鹤血液倒流,疯狂奔腾!
肠胃痉挛,一阵恶心涌上来。噗通…噗通…这是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他竟在无辜尸骸前怜悯一个刽子手!
眼看着对方将要再一次推开自己,坚决地再一次!
在这紧要关头,东方鹤腰间那把剑猝不及防被拔出了!
———噗呲!血浆爆出,淅淅沥沥小雨一样顺着他手臂流下来,将绑带和黑衣浸的更深。
牙齿咬破了嘴唇,这次染红的血是他自己的。
“师兄…别想抛弃我…谁是第一还不一定呢…”激动使身体不自觉发抖,谭砚春再次强调道。他的脸颊没有因为兴奋涨红,反而更加苍白,与喷射的血液层层叠叠,震撼的妖艳,无以复加的诡谲…
“我不信命———”
东方鹤用力压着小腹,咳出来一团团。
门庭冰冷的新婚宴会,
两具尸体,
一濒死,一疯魔。
此时的他们尚且不知,命运如漩涡,任如何翻滚挣扎,如何摆脱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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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t!”
随着再次打板,第一幕圆满结束。
手指微动,邱秦情不自禁地摩挲起监视器。
《簪红花送剑》抛弃了原著中的开局,极大胆选择使用最快冲击观众视觉的插叙来展开故事。毕竟边拍边播,像簪剑这种路人盘巨大的改编剧起始不博眼球,原著党与媒体又怎会有兴趣再往后看下去。
高难度的戏码固然能起到惊艳的效果,但这样一来便尤其考验演员的吸睛能力。
宁金沙自不必提,李般…李般…邱秦咀嚼着这两个字,他低估对方两次。
“你觉得怎么样。”邱秦问左侧失语的彭编剧。
“……”
试镜与正式演出完完全全是两种境界,李般却当作一回事,应对轻易。就算亲自面试亲手翻阅过他的简历,彭编剧还是难以置信他新人的身份。
少年独有的锋利与演员本体隐隐约约的晦暗交汇成就了眼前这个无限接近原著又饱含“私心”的‘谭砚春’。
当他出现,不会有任何人舍得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而这,居然才只是第一幕…
“不会再有更好的了。”彭聪禹答道。
“难得听你这样说。”
眼窝阴影淡淡投掷在眼皮,邱秦眯眼微笑:“看来今天能多过几条了。”
…
时间过得飞快。
开篇大吉,除却宁金沙与大汉演员单独补的几遍武打镜头外大多都是一到三次过,效率高的惊人。
作为部暂定边拍边播的电视剧,簪剑A组第一幕的拍摄进度比大家原预想的还要快,主演给力群演积极,一切如火如荼推进着,之前有所担忧的人群都熄了声。
湿纸巾擦干净嘴唇血迹,脸上看不到的部分由工作人员代替处理。
甜菜根和玉米淀粉混合的血浆黏黏腻腻扒在脸上很难擦除,还好今日戏份已差不多结束,不用顾忌损坏妆造。
“这个痣原来不是画的吗?”工作人员好奇的用手搓磨着。
李般褪了那层‘谭砚春’的皮,静静坐在休息室内。除去了角色的痴狂意味,多了几分待人采撷的纯净。
蝶翼轻颤,那只手掌因为雪色肌肤愈发粗粝,也愈发大胆:“你皮肤那么好还需要上妆么。”
“这算性骚扰吗。”
似笑非笑的语气,双臂交叉在胸前。
宁金沙脸上的脏污要少一些,清理的很快。
与李般相反,青色眼珠脱离角色后反而成了半透明物质,倾斜瞥出荒芜的淡漠:“还待在这里?需要我说出那个字你才肯离开吗?”
“……”
工作人员呆愣几秒,头也没抬,像被戳破后漏气的哑炮,哀哀几下就落荒而逃。
“…你把他赶走了,我脸上的妆还没卸干净。”
李般半晌才开口。
宁金沙一时失笑:“莫非我多管闲事?”
“起码该等他完成份内之事后再投诉,工牌号码就别在胸口,他是1638。”尝试用湿纸巾搓掉腮边斑点血迹,却发现徒劳无功,李般冷静看向他。
宁金沙诡异地从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瞳中感受到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那真不好意思。”叹口气,动作流利蘸上卸妆水,宁金沙来至他座位前蹲下:“看来我责无旁贷了。”
李般自觉闭上了眼。
手掌宽大,轻松捏住尖尖下巴,像擦拭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偶尔指尖会碰到他的睫毛。
休息室里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沉默。
湿纸巾一张接一张地濡湿,血浆经过稀释变成了甜腻的粉红色。
宁金沙眼瞳奇妙地波动,但很快又随着眨眼掩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熟悉的温和:“你看了刚刚的镜头吗,彭编剧都对你大力称赞,现在收回戏前说的话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我发现优秀这个词都不足以来形容你…”
李般忽道:“好假的客套。”
“…”宁金沙手上捏着的卸妆巾滞住了。
卧蚕那颗小痣卸了妆后仍然黑的浓墨重笔。
睁开眼睛,刹那间李般又成为了那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时刻引诱‘东方鹤’的‘谭砚春’,恢复了难以捉摸的魔物嘴脸:“你是这样想的吗。难道作为男主角不介意男配抢了你的风头吗,为什么现在的你比刚刚更接近…演戏状态?”
他看向宁金沙,头微仰,慢慢拉近距离…
这种引诱是很致命的,因为他本意并不在勾引,所以你如果上钩了,就很下流。
宁金沙镇定自若地微笑起来,又是个状似无事的寻常表情。
不一样的是这次有了肢体动作。
他轻轻拉住了李般手腕处散落的绷带:“告诉你个秘密吧,以戈舂黍是———”
“邱导!不好了B组出事了!”
焦急呼唤突然从远方传来,回音阵阵,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砰地一声,休息室的门被打开了。
李般看着邱秦皱紧眉头环顾四周,而后绷平了面部肌肉,径直朝自己的方向望了过来。
“跟我走。”
“真没礼貌。”
几乎是同时,邱秦冰冷的指令与宁金沙淡淡的声音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