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灵魂供状 ...
-
星耀资本那间充斥着低气压的会客室里，张副总裁在苏念离开后，独自沉默了许久。面前的咖啡早已冷透，如同他此刻的心情。苏念的要求，像一记精准的内家拳，打在了资本最不愿触碰的穴位上——不要钱，不要简单的封口，而是要那个已经精神崩溃的“造物主”，亲手解剖他自己创造的“弗兰肯斯坦”，并将血淋淋的五脏六腑，呈到她面前。
麻烦。极其麻烦。
技术细节可能牵扯出更多未爆雷。
顾云深的精神状态是个火药桶，让他写这东西等于玩火。
而且，这近乎变相承认了星耀资本对项目某些灰色地带的“知情”乃至“默许”。
但……舆论的火山仍在喷发，每延迟一秒，星耀和“蓝桥”的品牌价值就在岩浆中多熔化一分。苏念手里显然还有牌，那个记者王薇也在持续深挖。两害相权，满足苏念这个看似“奇葩”的要求，虽然棘手，但或许是止损最快、代价最小的方案。
弃车保帅，有时候也需要让“车”在彻底报废前，发挥最后一点清障作用。
张副总裁拿起加密通讯器，语气恢复了资本家的冰冷与效率：“动用我们在警方的关系，安排见顾云深。给他带句话——‘想少受罪，就把苏念要的东西，原原本本写出来。这是你最后的价值。’”
---
临时看守所的房间，狭窄，冰冷，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硬板床，一个固定在地上的塑料马桶，和一扇透进微弱天光的铁窗。这里没有服务器嗡鸣，没有代码流淌，只有死寂，和他自己粗重紊乱的呼吸。
“社会性死亡”的后遗症仍在发作，网络上那些恶毒的言语和扭曲的图像，如同附骨之疽，在他闭眼时便汹涌而至。警方的讯问，律师（星耀安排的那个）公式化的提醒，都让他清醒地认识到，法律的铁笼正在收紧。
他像一头被拔去爪牙、困于笼中的野兽，只剩下麻木的绝望。
直到那个由资本授意的律师再次“探视”，带来了苏念那个匪夷所思的要求，以及那句冰冷的“最后的价值”。
“她……要我的‘忏悔录’？”顾云深抬起空洞的眼睛，声音沙哑，“全部技术细节……和心理动机？”
律师面无表情地点头：“这是她考虑和解的唯一条件。写，或许量刑上还能周旋。不写……”律师没说完，但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压迫感。
顾云深沉默了。
他以为自己已一无所有，只剩等待审判的空壳。但苏念这个要求，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麻木的外壳，触及了内里某些尚未完全坏死的东西。
写？
将自己耗费心血（哪怕是扭曲的心血）构建的技术体系，彻底摊开？
将自己那不堪的、矛盾的、甚至在某些瞬间“可耻地”真实过的内心，赤裸裸地呈现给她？
这比任何法律惩罚，都更像一场灵魂的凌迟。
但……
这似乎，也是他唯一还能做的、与她进行最后连接的方式了。
不是通过代码，不是通过表演，而是通过……文字。最原始，也最真实的文字。
一种荒谬的、近乎自虐的冲动，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泛起了一丝微澜。
他答应了。
接下来的几天，看守所提供了纸笔。他拒绝了律师的任何“指导”或“模板”，要求独自完成。
起初，下笔艰难。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动，发出沙沙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锈死的喉咙里抠出来。他试图用纯粹的技术语言开篇，描述“逆向蓝桥”的架构，漏洞的利用，“人格模型”的构建，数据流的分析……
但写着写着，那些冰冷的代码和逻辑框图之间，开始不受控制地渗入他个人的印记。
他写下了最初在科技论坛惊鸿一瞥看到苏念时，那种被瞬间击中的眩晕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想要“占有”和“连接”的疯狂执念。
他写下了破解蓝桥算法、成功实现第一次“定向匹配”时，那种仿佛窃取了上帝权柄的兴奋与窃喜。
他写下了“人格模型”不断优化，与苏念的“灵魂共鸣”越来越逼真时，内心滋生的困惑与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沉迷。
他写下了当她开始怀疑、试探时，他的慌乱与强装镇定的表演。
他写下了在星耀资本压力下的挣扎与妥协。
他写下了那个“英雄救美”的夜晚，看着她苍白的脸，内心翻涌的、真实的恶心与自我唾弃。
他写下了设定“真相协议”时的绝望与自毁冲动。
他也写下了……在无数个深夜，看着她因为他的“完美”回应而露出笑容时，那转瞬即逝的、被他标记为“可耻的”悸动。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技术的阐述者，更成了一个病态心灵的解剖医生。他剥离了所有伪装，将那个躲在数据背后的、自私的、懦弱的、矛盾的、偶尔也会被真实情感“感染”的顾云深，赤裸裸地摊开在了纸上。
数万字的文档，混杂着严谨的技术术语和混乱的心理独白，像一部由疯子书写的精神病史与技术犯罪实录。
在文档的最后一章，他停下了笔。长时间的书写让手指痉挛，眼眶深陷，但眼神却有一种奇异的、如同高烧退去后的清明。
他给这一章，起了一个标题：
「爱她是真的，骗她也是真的」
在这一章里，他抛开了所有技术描述，只剩下最直白的情感剖白：
「……我动用了最尖端的技术，编织了最完美的谎言，试图创造一个独属于我的‘苏念镜像’。我以为自己在扮演造物主，殊不知早已沦为被欲望奴役的魔鬼。」
「数据能计算她的偏好，模拟她的反应，预测她的情绪波动。但数据算不出，当我看到她因我精心设计的话语眼眸发亮时，我心脏那漏掉的一拍。数据也模拟不了，当她可能因我的欺骗而崩溃时，我内心那如坠深渊的恐惧与愧疚。」
「我说‘爱上她是代码之外的Bug’，这不是开脱，是我在自己导演的这出荒诞剧中，唯一能确定的、超出剧本的真实。」
「我用谎言搭建了通往她的桥梁，却发现自己也被困在了桥中央，进退维谷。桥的一端是她毫无保留的炽热真心，另一端是我无法直视的、由欺骗构筑的冰冷现实。我既贪婪地汲取着桥那端的温暖，又恐惧着桥这端真相的寒风。」
「爱她是真的。在那些被数据驱动、精密表演的缝隙里，那些不受控的、‘可耻的’心动和欢愉，是真的。」
「骗她也是真的。从始至终的算计、监控、操控，没有半分坦荡，也是真的。」
「这两个‘真实’如同两条毒蛇，日夜撕咬我的灵魂。直到一切崩塌，直到……我坐在这里，写下这些她或许永远也不会原谅的字句。」
「不知这份‘忏悔录’能否换来一丝宽宥。或许它本身，也只是我自私的、想在她心里刻下最后一道痕迹的卑劣尝试。」
「但无论如何，我写下了。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后一点……真实。」
他写下了最后一个句号。
笔，从颤抖的指间滑落。
他瘫坐在冰冷的床板上，望着那厚厚一叠写满字的纸张，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内脏移植手术，将自己从里到外置换了一遍。
精疲力尽。
却也……如释重负。
几天后，这份浸透着复杂情感与技术罪证的“忏悔录”，通过星耀资本的渠道，被加密送到了苏念手中。
苏念坐在书桌前，望着那个厚重的文件袋，久久没有动手拆封。
她知道，这里面封存着的，不仅仅是顾云深的罪状。
更是那个曾让她爱过、恨过、最终亲手摧毁的男人，其破碎灵魂的……最后一块碎片。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地，解开了文件袋上的密封线。
忏悔录的千钧之重，即将由她亲自掂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