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恨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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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坟墓。
一座自五年前就有主的坟墓。
满是灰烬土屑，周围的野草野花蛮横地占地为王。爬山虎也毫不客气地将墓碑勒在怀里，想借着这个作为跳板去沐浴被高大树木遮挡住的阳光。
“你可真凄惨，才五年就没人来看你了。”
我脸上满是讥讽地笑着说道。
“我今天可是特意挑这么晚才来的，就想数数有几个人来给你送花。”
“果然这次还是一个都没。”
“你也别指望我会给你买，我和你又不是很熟。而且这附近的花都可贵了，一朵菊花就要二十块。”
“我更不可能老早就准备好，再搭公交坐地铁骑共享单车地给你送过来。”
我坐了下来，从红色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橘子剥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面太冷，导致我手上力度掌握不好，手指甲直接将那橘子戳破个洞来。
橘子皮也一下子给剥断掉了，这让我无端地想起来她说过的话：“橘子皮剥成花的样子可以许愿。”
“哼呵。”
我冷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死去五年的人在幼儿园讲过的话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似乎是故意和我的回忆作对，我将橘子一把掰开成两半，再把橘子肉拿出来吃了起来。
里面白色的经络很缠舌头，怎么也咽不下去。
“橘子外面的这些白丝可以去火，你别全弄掉。你看，你嘴角又长了个泡。”
烦死人了，她的声音怎么就甩不掉。所以我才讨厌吃橘子，每次一吃就想到她。
“喂，沈辞楼。你说，我最近怎么总想起你。你不好好投胎，总来纠缠我做什么。”
“你最该找的是你那老爹，给你取什么名字不好。非要从李煜的诗词里面选个楼字，然后再配个辞字。怎么听怎么悲惨，所以你才会这么短命的。”
“现在他们这对好夫妻又给你养了个弟弟，取名字讲究多了，还专门去找大师算命求字。”
“最后就弄回沈乐这个名字，还花了三万块钱。你说好笑不好笑。”
“给我三百块，我能给他们取一堆这种名字。”
“他们现在一门心思花在你那弟弟身上，连你的忌日都忘记了。”
我又剥开一个橘子，这个新鲜得过头了。橘子皮的汁水直接溅到我眼睛里，又辣又酸，害得我直掉眼泪。
我边抹眼睛边说：“到头来居然还是我这个和你半生不熟的人记得看你，你在地底下记得感激我，保佑我发财。”
我转过头想像好多年前一样那样看着她，想得到一个确切的回复，却只看到那被藤蔓层层盖住的墓碑。
我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火来，伸手将那些烦人的植物全都扯掉。
沈辞楼的黑白照片露出来了。
这是她大学学生证上的照片，扎着高高的马尾，对着镜头微笑。
没想到居然被做成遗照了。
原本应该被夸是青春靓丽的照片被黑白色调的滤镜一弄，居然很慈祥。
我就这么盯着她的照片看，期待着她能像以前一样笑着说：“好啊。”
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有，如果我真能听到，那恐怕就是闹鬼了。
我看了看时间还早，赶末班车还绰绰有余，就放下心来。
今天我运气很差，被领导骂个狗血淋头就算了，反正也早就习惯了。
偏偏客户还来找事情，把我的方案全退回来，还扬言要投诉我。
他这个事精还真是一诺千金，于是我不仅被自己的领导又骂一顿还连带着被其他部门的领导数落了几句。
我在单位里没什么朋友，日常中也没有，我一时想不到什么人倾诉。
现在沈辞楼都死了，虽然听不到说不了，不过也聊胜于无。
“你今天就当我的垃圾桶，算是我来看你的报答。”
———
是不是觉得我和沈辞楼关系很好？
别开玩笑了，没听见我说什么吗？我和她是半生不熟的关系，她如果她还活着，早就忘记我这个人了。
我却忘不掉她。
应该也没人能见到她后忘记她。
沈辞楼长着张漂亮的脸，加上名字又和小说女主一样。脑子好，成绩优异，性格好，朋友众多，不用多说都知道她从小到大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没人能不知道她。
至于我怎么和她扯上关系的？还是从幼儿园就呆一块的那种？
那就得感谢我父母买房子的时候刚好买到沈辞楼家对面。靠着上一辈的奋斗和学区房政策，我从幼儿园开始就和沈辞楼一直呆一个学校。
甚至连高中都是同校。
不过我和她的缘分就到这了，十五年的在校生涯里，我就和她四次同班过。一次在幼儿园，小学里是五年级和六年级，剩下就是在初一。
高中我根本不可能和她有机会同班，她是实验创新班的尖子生。而我呢？是踩着线摸爬滚打进的一中。
那时候的高中生被关在学校里又处在青春期，躁动得不行。还没开学，群聊里面就传遍了一件事情：沈辞楼在一班。
然后就是一堆沈辞楼多漂亮多聪明的弹窗，我一点也没心情看，只觉得他们这群轻浮的男生们妨碍我打游戏了。
不过我可能轴过头了，就算那些消息挡住血条被怪杀死了也不肯将那群聊免打扰。甚至还时刻关注着他们都说了沈辞楼什么。
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讨厌沈辞楼。
我从小到大一直讨厌她，哪怕是在幼儿园，我也讨厌她。她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然后看到我捡虫子吓人时告状，害得我总被老师骂。
后来她长大了，也不会做告状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了。
我反而更讨厌她了。
就和前面说过的一样，沈辞楼成绩很好。这让她难免成为别人家的孩子，被父母拿到我面前作为榜样比较。
如果沈辞楼很努力，每天夜里挑灯学习的话，我还不至于那么讨厌她。
我有个习惯，在每个深夜里写几道题目就会抬头看向对面的房间，看看里面的人睡了没有。
然后那盏灯总会在我还剩两套卷子时关掉，此时我会看下闹钟，才九点。
周末我会在苦哈哈地补课完后打开手机，然后看到她和别人出门逛街买东西的照片。
我嫉妒她，我憎恨她，凭什么她付出那么点时间在学习上就可以一直稳居年纪第一。
而我呢？
熬夜写题目，把周末安排得连吃饭都没时间地补课，却还只能在中游徘徊不前。
我拿什么和她比？我父母能让我拿什么和她比？
这种天资聪慧的人，自出生起明明和我差不多。偏偏就过了十几年，我和她之间就变成云泥之别。
我一次又一次地盯着她的荣誉榜，看着她物理98化学99生物98，看着她语文132，数学149，英语143。
满分750，她考720。
而我呢？简直惨不忍睹。
一群人围在那，每次荣誉榜一更新就一群人来看。他们讨论成绩，讨论沈辞楼，猜测她会考哪个大学。
是清华还是北大？
结果都不是，沈辞楼提早被剑桥大学录取了。
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教室里昏天黑地写着历年的物理模拟卷。
我突然哭了。
就在教室里一群人中哭了起来，泪水把那劣质的试卷复印件打出大洞。巡逻的教导主任拍拍我的肩膀，问我干嘛哭。
我哽咽着说，卷子太难了，我实在写不出来。
———
在沈辞楼奔赴求学前，学校组织了春游，在一个普通的风景区。那天班里所有男生都带上手机相机，跃跃欲试的。
但是如果仔细点就能发现他们拍照的方向是朝着沈辞楼，无论是背影还是侧脸，都拍得乐此不疲。
我懒得看他们那副德行，背过身去拍桃树。
好巧不巧，沈辞楼闯进来。好巧不巧，我的相机偏偏聚焦在她身上。
这张照片里，桃树垂下的枝桠松散，枝干如古龙般曲折虬蜷，花偏生开得茂盛浓密。压垮枝头的霞云下，是沈辞楼。
她没有看桃树，而是回眸微讶地歪头一笑。
然后她就擦着我的肩膀跑向她的朋友们。
她根本就不认识我了。
所以我才讨厌她，只有我一个人单方面一直记得她，从幼儿园一直到现在。
———
我高考考得一塌糊涂，过度的紧张让我忘记了涂选择题，分数低得只超过一本线五六分。
我复读了，毫不意外的决定。
那年的誓师大会里有着沈辞楼的身影，她在台上说着自己在国外的经历，鼓励着学弟学妹们考出好成绩。
而我，就站在烈日下的人群中，周围全是汗臭味惹得我头疼得不行。
我没想到，我还能见到她。
我更没想到，她现在居然更光彩夺目了。打理好的头发，精心搭配的服饰，贴切的妆容。
我却还是穿着的破旧的校服，运动鞋也灰漆漆的。刘海好久没剪了，被汗水打湿分到两边。眼底的黑眼圈变得更深更难看了。
我佝偻着背躲在方阵里，像畏光的老鼠。
我好恨她，每次都那么从容不迫，彰显出我有多狼狈不堪。
我这次的班主任是她的物理老师，所以她还特意写了些祝福在书签上送给我们班级。
她把书签放我桌上时说了句：“加油，学妹。”
我恨不得当场掐着她的脖子问她：“你难道是在故意羞辱我复读吗？”
“为什么前面的那些人和你说句谢谢你都只是笑着点点头？”
“到我这里就不一样了？”
“我什么都没说，甚至故意装作写卷子不看你，还要故意说这些？”
我恨她，恨她轻飘飘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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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我再次见到她就是在葬礼上了。
她死了，回国的飞机遭遇强对流失事坠毁。
葬礼上的人很多，她朋友多，来得人也自然多。
唯独只有我是没有被邀请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鬼迷心窍了，居然跑了过去。在她遗照前呆呆看了半天，又在角落傻站着直到天黑散场。
我搞不懂，我在听完自己父母聊这件事情后，为什么要撒谎出来，又为什么要跑到这来。
沈辞楼早就从我生命中褪色了，自从我高考后将高中的同学删干净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也放下了，不再自取其辱地和她比了。
我本以为她的褪色是那种老照片的泛黄卷曲最后变成黄白一片。
可是命运那么操之过急，直接粗暴地将她变成黑白色。
我恨你，我本可以平静地慢慢遗忘你。
你却非要死得这么轰动，让全国都知晓你死去。
我想回避都无法做到，网上悼念你的人那么多，为你献花为你抹泪，叹惜天妒英才。
我恨你，美丽的外表让你在毫无成就的情况下被盛大地悼念。
我恨你，没有给我一个身份去葬礼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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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盛行的说法是，女性总把对异性的崇拜当成爱意，把对同性的崇拜当作嫉妒。
我只觉得可笑，我会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吗？
我只是恨你而已，沈辞楼。
我将橘子皮花放在坟墓前，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就走了。
我的恨已经说完了，没有多余的情绪让我继续待下去。
沈辞楼，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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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还恨你。
我总是言不由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