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别落下我 ...
-
日暮时分，远处的霞光把穿过山谷的一条清澈的河流隐射的血红。两日已过，半夏与曾经关在谢府密室的十几个妖魔也已经离开了南苏国。
河畔前，阿鳞与几个灵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的妖精正在做着竹筏。
这世界虽大，却的确没有他们可以容身的地方，蛮荒之地倒是妖魔的聚居地，可是一旦去了那里，便代表着要替妖王效力，屠戮人间，半夏不会去，而这些刚刚逃离死亡，灵力尚浅，只想要个安身之所的妖魔也不会去。
思忖许久，半夏才想到一个能够容下他们的地方——不周山。
那里是上古众神元神齐聚之地，都说万神为圣，自古包容天下所有的生灵，他们虽为妖，但却无丝毫浅薄无礼之意，只想在山脚下寻个住处，应该会被接受。
要去不周山，就需要经过面前的这条水路，半夏站在河边，望着山脊被染上落日的红色，他的心一时也被深深浸染，目光略过平静的河面，他仿佛看到记忆中的一条乌篷小船，而苏木就负手立在船尾。
“你去哪，我就去哪”，这句话，再次在半夏的耳边回旋，轻柔而又温煦，让他不由自主的扬起唇角，欣然一笑。
就在这时，砰然一声，远方的天际被绽开的焰火点亮，半夏一怔，转眸看去，他稍稍思索，突然想起今日就是苏木与那东蜀国公主大婚的日子，心间顿时感觉一阵抽搐。
他默不作声的回身踏出步子，朝着竹林的尽端而去。
这里离冥镇不远，而在冥镇，有一个令他难以忘怀的地方，那里有他与苏木共同许下的承诺，那里有他珍爱的半夏花，他在想，苏木是否还记得那个地方，是否会永远留着他送于他的半夏手环……
王宫内，苏木站在璀璨的焰火之下，低眸看着手腕上的那个半夏手环端详许久。
这时，阿昀带着一众侍从前来，小声道了句：“殿下，该换喜服了。”
苏木的眸光轻颤，一句话也没有说。
阿昀轻轻叹息，扬手示意侍从随他暂行退下。
苏木依旧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眸忽然被烟火照亮，唇畔淡然轻扬后，孤身向马场的方向跑去。
“王上！不好了，太子殿下……他……他逃婚了……”
苏木逃离王宫的消息传来，苏宸暗沉的目光中瞬间透过一丝凝乱，眼角的皱纹在短短数日已是清晰可见，一句“快把太子找回”的话还未说出口，却生生咽下，长叹一口气，敛眸沉言道：“罢了，随他去吧……随他去吧……”
天际的烟火绽放的更加绚烂，山崖之上，遍地的半夏轻轻在微风烨华中流动，画下一抹抹尘世涟漪。
半夏静静站在崖边，凝望着远处散去的霞光，随手拈一片清亮的绿叶放于唇边，顷刻间，恬静悠远的音色弥漫开来，逐渐溢满心田，流露出无尽的思念……
他的意识再次被梦境中那瞬硝烟弥漫的战场裹得严严实实。苏木，这个已经深深刻在他心里的人，这个让他愿意用一生去爱的人，会在不久的将来，选择最残忍的方式离他而去，然而这一刻，更加让半夏感到痛心的，不是那场白刃相接的战争，也不是曾经希望的白首相依化作泡影，而是宿命把唯一他想要留住的短暂相伴，也已尽数夺去。
离开这里，离开南苏，是他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情，可让他离开苏木，却是他现在最难做的事情。
一曲未终，身后莫名传来阵阵熟悉的脚步声，一声声都是那样的不真切。
半夏不敢回头，他不想等他回头的那一刻，这声音也会被上天夺去。
四周的半夏花无声绽放，曲终之时，一双温暖的臂膀突然慢慢揽过半夏的身躯，将他紧紧搂在了怀里。
半夏的心间猛然颤动，眼底漫起一层层温热的涟漪，他微微动了一下，缓缓伸手抚在了身前的那双温热的手背上。
“别动，”身后之人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轻柔，“就让我这样抱着你。”
烟火慢慢散去，一缕柔和的月光浮在半夏的身旁，他红着眼眶，浅浅一笑后，轻声说道：“你还是来了。”
苏木轻着一袭胜雪白衣，那是他一直想要穿与半夏看的，是他想要一直一直穿与半夏看的，他微扬起嘴角，缓缓说道：“因为我还有个心愿未说给你听，你曾答应我的，会帮我实现。”
听到这句话，半夏慢慢回转过身，泪眼弥蒙的看着苏木问道：“什么心愿？”
苏木像过去一样，温柔的注视着他的脸庞，用食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尖，抚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低眸认真道：“无论你去哪里，都别落下我。”
仅一瞬间，半夏便破涕而笑，“无论你去哪里，都别落下我。”
他把苏木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话落进心底，他终是再也按捺不住那份篆刻心间的情意，立刻抬起手臂，紧紧拥抱住了眼前之人，如同回到了最初的相遇，只不过这次，苏木没作推辞，而是同样抱紧了他。
“苏木，你可想好了，跟了我这半夏老妖，你就也是妖了。”半夏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似笑非笑道。
“早就已经是了，”苏木浅笑着回应，“所以，你要罩我一辈子了。”
一辈子？半夏何曾不想过一辈子，可是当这三个字落在心头时，却又让人忍不住的湿了眼睛，他强忍住那滴试图滑落眼眶的泪水，用力点了点头。
小小的竹筏上，半夏紧挨在苏木的身旁，远处的不周山在月色之下若隐若现，满山的花香随着一缕缕淡逸的雾气飘进人的鼻息之中，将周围的一切全部归于平静。
他慢慢转眸看向苏木，告诉自己，纵使这平静的时光短暂的转瞬即逝，他也会倾尽全力，紧紧握在手中。
四个月后，不周山下，苍老的紫檀木在温暖的暮光下努力挺直身板，久久伫立。
“老檀木，你就再卸个胳膊腿啥的给我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紫檀树下，半夏可怜巴巴的抬着头，瞅着老檀木一顿恳求。
三天过后便是白溪与君影小儿的百日宴，刚刚收到请帖时，半夏高兴的像个小孩子一般，坐在不周山巅上吹了整整一天的竹叶，可欢喜过后，他就为礼物犯愁了。
他想着白溪是他的结拜大哥，他这小侄的百日，他必须要送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思索许久，他想起了那棵老得不能再老的小叶紫檀，都说紫檀可凝神静气，是辟邪佳品，那他就用紫檀做个小平安锁，送于他的侄子。
不过，以他笨手笨脚的天性，要做成这平安锁，不知要迫害掉多少小叶紫檀木。
“老檀木，你就再卸个胳膊腿吧，反正这么多的枝木你也用不着，老檀木，您老可怜可怜我，赏根木头吧！”
半夏抱着檀木树干，又是一顿熟稔有余的哭求。
“唉，”老檀木无奈叹息，“行了行了，我这一把年纪了，可经不起你的摇来摇去……”
说话间，他折下一枝递于半夏眼前，随之强调道：“就这一次了，再来可就不给了。”
半夏笑着点点头，接过檀木枝后，眸光中尽是温喜。
这时，头顶几只翠鸟略过，口中迭迭说着“冒烟了，冒烟了，半夏家里又冒烟了。”
听到这话，半夏目光一沉，立刻匆匆忙忙的往家赶去。
穿过一片浓密的树林后，一个烟雾缭绕的竹屋瞬间尽收眼底。
滚滚白色的浓烟带着一股火辣辣的气味直冲鼻目，半夏不自觉的眼闪泪光，抬起衣袖掩住了口鼻。
他大喊了几声“苏木”，眼见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子从竹屋旁边的小厨房里冲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一个掉了底的大锅。
“咳咳咳……咳咳咳……”
半夏即刻上前，一面帮不断咳嗽的苏木拍了拍后背，一面皱眉抱怨道：“苏木，你怎么又进厨房了。”
“咳咳，我今日在书上学做了几道你喜欢的菜肴，可看书容易，没想到实践起来这么难，咳咳……”
半夏眼角略带笑意，故作生气的样子从苏木的手里一把拿过那个破了的大锅，说道：“你看，又牺牲了一口锅，以后你别进厨房了，这做饭的事，有我和阿鳞呢。”
“阿鳞……”听到这个名字，苏木瞬间一脸不悦，咬着牙齿小声嘀咕道，“又是阿鳞。”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半夏道：“说起阿鳞，我好像一天都没有见到他了。”
听到这句话，半夏一时也困惑起来，纳闷道：“是啊，我也一整天都没有见过他了，他这些日子也不知在忙什么，一直不见踪影……”他顿了顿，“不行，我得去找找他。”
刚要转身迈步，半夏的手腕就被苏木紧紧拽住了。他微微一愣，见苏木忽然神色沉凝的直视着前方，便随着对方的目光向旁侧看去。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此刻正定定的站在林子里，冷光森森的面具下，一双寒眸正淡淡的望着半夏他们。
看到这个修长邪戾的身躯，半夏心头冷不丁的一颤，他的脑海中猛然闪过他曾在兜率宫见过的那个影子，以及那晚从明家窜出的那个黑色身影。可那已经是四千年后的事了，世间相似之人比比皆是，更何况是一个身影。
男子缓缓走来，周身戾气环绕，愈发让半夏感觉压抑难耐。
“阁下身上透着魔界至尊的气息，却又不是他，我很好奇其中原因。”男子在距离半夏他们五步之远的地方顿住脚步，开口说道。
那声音端凝，尾线幽沉，一瞬间，竟让半夏莫名感觉有些熟悉。
他眼神一颤，与苏木对视一眼后，看向那男子，漫不经心道：“你说的是墨雪天狼吧，这没什么好奇的，我就是刚巧借了他点修为，稀里糊涂入了魔界而已。”
男子冷凝的眸子稍稍一沉，微微勾起唇角，冷笑一声道：“既然阁下知道自己已属魔界，而非妖界，又为何将我妖界的子民安置于此，却又不与在下商议。”
此话一出，苏木的面色当即更加沉重，他即刻伸手附向腰间的佩剑，对半夏低声道：“小心，他是妖王离恒。”
“妖王离恒……”半夏下意识的面露惊讶，再次上下打量那男子一番后，小声自言了一句，“原来他就是离恒。”
他想了想，对那男子神色坦然道：“有什么可商议的，天下所有的生灵都有自己选择如何生活的权利，我们就想生活在不周山下，不可以吗？”
男子笑得冷漠，沉声回应道：“阁下说话的语气，很像过去的我，可有时候，我却很不喜欢过去的自己……”他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声音更显冰冷无情，“我这次来，只想确定一下，这里的妖是想为妖界的未来殊死一搏，还是躲在这里，做一个畏手畏脚的弱者……”
听到这些话，半夏忍不住的心生怒火。
男子继续说道：“现在看来，他们都愿选择后者，那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强求什么。”
说完，男子微微勾唇，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意后，身体逐渐隐没在了空气中。
看着男子消失的地方，半夏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他记起这离恒就是六界之中祸乱人间的始作俑者，他控制穷奇，驾驭其他凶兽，将妖界与人界的缺口完完全全撕裂开。不过，打破困住穷奇的法阵，需要无数妖界众生的灵丹，离恒不会轻易冒险，残害自己妖界的生灵，断送掉自己在妖界的尊位，除非，有人为他铺路，苏宸已经收手，那下一个，会是谁？
离恒站在溪水前，听着缕缕清泉跃下岩石的敲击声，默然许久，才张口说道：“你跟随我这样久，想通去处了吗？”
话音刚落，盘旋在碎岩处的一条紫色小蛇瞬间变换成人形，清朗明睿的眉目，正是阿鳞。
他的目光中闪现着从未有过的沉厉，浅笑着道：“你我都是妖，无论在哪，凡人都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过，你想好如何御敌了吗？”
阿鳞话里的深意，让离恒不由自主的放下身份，凝视对方道了句：“愿闻其详。”
阿鳞负手立在岸边，望着远处的山崖，淡淡道：“关住穷奇的法阵，就在东蜀与南苏的西南边境，苏宸已经用戾气减弱了阵法中的灵力，只要妖王再牺牲一部分妖，就一定可以打破阵法，到时候有穷奇在，其他的凶兽都会为妖王效力，那这整个天下，岂不都会是妖王的囊中之物。”
离恒眉头轻蹙，眼前这张不谙世事的脸，谁会想到竟然暗藏寒刃。转瞬间，他的嘴角处扯出一抹幽深冰冷的笑意，说道：“牺牲一部分妖？那我妖界众生，岂不觉得我这妖王太过无情。”
阿鳞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随手将一个黑色的布袋扔给了离恒。
当把这袋子拿到手中后，离恒随即心一沉，“妖丹……”
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妖，会自愿为他铺好前路，他询问道：“既然你已经取了妖丹，那为何不自己放出那穷奇，号令天下凶兽，夺了这天下的霸主之位？”
“我对天下不感兴趣，不然，我也不会允我父王，把妖王之位传给你这个外人。”
此话一出，离恒瞬间眸光一颤，他从刚刚看到阿鳞的那一瞬开始，就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老妖王之子“寒沉”。
南苏与妖界向来剑拔弩张，早些年前，苏宸开始秘密取妖灵丹，寒沉瞒着老妖王，带领一批族人混进王宫，试图杀掉苏宸，结果却害死王后，并且行事的族人除其以外全部送命，之后，寒沉也莫名失踪，下落不明。
“原来你是寒沉殿下，当年你秘杀苏宸一事，在整个妖界可是传的沸沸扬扬的，只可惜，你失手了。”
“失手？”阿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锋利，“我当时要杀的人本就是苏宸的王后，谈何失手？”
听到这话，离恒清冷的目光瞬间一颤。他一直都听说寒沉心思缜密，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必然不会贸然行事，过去，他想不通这寒沉为何要在形势不利之下刺杀苏宸，现在想来，原来寒沉自始至终要杀的人只有王后，因为他知道，杀了王后，就等于割掉了苏宸心间的一块肉，而疼痛往往能激起人的愤怒，痛苦会让苏宸更加想要放出穷奇，屠灭妖界，然而苏宸一旦收手，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如同深渊之下，为妖界抛掷的绳索，若是利用得当，这天下都会尽归妖的手中。
离恒神情凝固的注视着眼前这个看似简单的男子，半刻后，开口问道：“妖界众生皆言寒沉太子最是爱惜族人的性命，可现在，又为何要这样做？”
阿鳞依旧面色平静，没有袒露过多的情绪，语气淡然道：“你可知道，这世间有一面镜子，能够穿梭时空，看见未来，可有人说，即使全部看透，也不可能改变一切，我只是想证明，这句话，到底是对，还是错。”
离恒冷哼，“你想拿我当试验品？”
阿鳞随即反问道：“妖王怕了吗？”
此话一出，离恒紧紧攥住手中的黑色布袋，回身离去之余，沉声道了句：“你欠我妖族的几十条性命，我尽数记下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