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5、饭局  ...
            
                
                
                    - 
                          斗香是在电梯里遇到的简繁,两人交谈着从后门进来,当时极乐和毒株已经在唇枪舌战,浑然没有旁人插话的余地。
  简繁没什么情绪的目光轻悠悠落在极乐身上,平淡到令人心慌。
  极乐脑袋一片空白。
  在她印象中,简繁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地凝视过她。
  “中午不休息,吵什么?”简繁扫了毒株一眼,毒株抬头,正好对上简繁那双仿佛要算账却微微含笑的清冷狐狸眼。
  他定回极乐这边:“影青组长对你们太好了啊,需不需要我再敲个锣?”
  公冶起身:“简局。”
  简繁打断:“你但凡有暮火一半的严厉,这事我都算你无过。”
  暮火在吵翻天的情况下都能专心忙手头工作,听到二把手发难了,才面带疑虑看向事发现场。公冶说:“抱歉领导,不会再有下次。”
  “下次你还这么说。”
  公冶看着简繁,倒是平静。
  感觉得出来,简繁心情十分不好,可公冶不明白,一点幼儿园芝麻小事,他怎么能气成这样。
  “此事我全责,简局您有意见尽管和我说。”
  极乐和毒株同时心喊完蛋。
  骂他们行,事情扯到组长头上,他们要一辈子良心不安。
  何况组长又是个大包大揽的人。
  简魔头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极乐果断上前,像个大姐大将公冶护去身后,公冶愣了,简繁也愣了。她身上独特的香气撞进他的呼吸里,简繁的怒容略有松动。
  她审视简繁,下一秒竟笑了:“简局不好意思,我们刚在开玩笑。”
  “我没问你。”
  “是,我知道,对不起,请务必让我解释,是我和毒株意见产生分歧导致情绪激动所以争论的声音响了些,一切和组长无关。”
  “他没管住你们,就是他失职。”
  “一点点小事啦,哪就谈得上失不失职,简局您今天心情不好啊?”
  说完,极乐发现简繁的脸色愈发得差。
  “你要跟我争辩?”
  台阶也递了,笑脸也摆了,他不领情,极乐便不再示弱:“我不争辩,我说实话,您来您也管不住我们。”
  “他有问题,你问题更大,讲话注意点,我责问谁轮不着你插手。”
  “按您的意思,我有问题,我太吵,归结于组长失职有错,那再往上翻,您没培养出称职的部下管我们,是不是您也有错,也算失职?”
  “……”
  暮火站了起来。
  事态已经严重到暮火必须站起来,大家纷纷装出一副好忙的样子,实则紧张得腋下冒汗。
  “极乐,”公冶轻声示意,“回去。”
  暮火走过来,冷冷盯着极乐:“回位子上去。”
  “您要算账就找我算,”极乐谁都不听,只看简繁一人,一贯顺从讨好的眼神彻底暗下去,“我跟您道歉,您跟影青组长道歉。”
  暮火拳头攥得咯咯响,斗香捂嘴,一脸“你疯了”的表情质问极乐。
  “我也能道歉,”毒株说,“您刁难老实人没意思。”
  “别拱火了……!”刺舟差点拧掉毒株腰上一块肉。
  简繁往前迈一步,和极乐近得呼吸都碰上,他怒视极乐:“爱出头是吗,你再说一句,我就降影青的职。”
  公冶:“……”
  极乐也朝他迈近一步,不服地抬起下巴:“你降我的啊。”
  “你还有什么可降?”
  极乐一把撕下“二级特发警”的臂章,递给简繁。
  简繁气得脸都白了:“影青,去办手续。”
  极乐咬牙:“你敢。”
  简繁命令公冶:“从今以后特发科你别待了。”
  作为清醒的旁观者,公冶一字未发,夹在他们中间默默接受现实。
  “我会告知熊小滚,”简繁和极乐双双盛怒地瞪视对方,“之后我将对你另行分配,收拾东西,走。”
  公冶伸手要摘自己的臂章,被暮火用力按住:“别,”他面向简繁心急如焚地解和,“简局,您……”
  “你妈的。”
  一声粗口在死寂的办公室静静爆开。
  不是毒株,不是任何人,是极乐狠瞪着简繁,口齿清晰骂出了这一声。
  简繁对此不可置信,暴起的怒音都在发抖:“你再说一遍!”
  衣袖挥动的一刹,一样东西不慎脱手,滚到了地上,众人侧目去看,是最新款精灵蛋的盒子。
  极乐一直想买颗精灵蛋,奈何太贵不忍下手,简繁趁午休时间带着蛋来这里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再说一遍也是一样!”极乐的目光始终钉着,没去看那东西,“骂你就骂你了,你以为我喜欢在你手底下干活?我不干了!”
  午后明亮的办公室瞬间罩下一层乌云暴雨,斗香哭了,她不要极乐走,说要找简繁问清楚,其他组女生扬言陪她一起,被暮火厉声叱了回去。
  暮火急得把公冶按到位子上:“你别动,什么也别管,简局的话别当真,我去说。”
  “简局和极乐都在气头上,等他们冷静了再说。”
  暮火叹气:“极乐是其次,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公冶默然。
  他早已没有争取的想法,是走是留更没什么好说的。
  傍晚时分,熊小滚喜气洋洋地出现在特发科,叩了叩门框:“跟大家汇报个事啊,本周六在晴空小镇会举办一场联谊活动,全市公安机关的单身帅哥美女都参加,你们也被号召了,想去的赶紧跟我报名哈。”
  火箭浣熊貌似什么都不知道,暮火没递消息,应该是简繁给扣下了。
  暮火还没回来。
  简繁这次动真格的。
  大家没一个起哄,甚至没一个开口,熊小滚这方面神经大条没在意,瞧见极乐在工位上,笑着款过来:“极乐,你最喜欢的活动来了,要不要去?你不说我当你默认了,名单上算你……”
  “不去谢谢熊队,这个给您,”极乐把书面辞呈交到熊小滚手上,当着他面关电脑,起身,拿包,“组长,到点了,我先回家了。”
  空气凝固,只有极乐收拾东西跨步离开的声音,再安静下去就太尴尬了,公冶朝她背影喊了声:“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
  直至极乐消失,熊小滚都像只呆呆熊。他爆发了:“不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啊?辞职?啊???”
  太突然,太莫名其妙了,极乐给他手上放一包盐他都能接受,为什么是辞职信?
  “什么情况?谁来给我解释一下?她好好的辞职干嘛?中奖了?”
  熊小滚急得哨子音快出来了,斗香和蝶衣忙不迭上前,一边一个搀扶着把人哄走了。公冶太阳穴突突跳,下了班也不走。他四点前要到了电话,给极乐,极乐没收,清心寡欲地坐在那啪啪打字,像尊六根断净的活佛。
  落日西沉,暮火找到公冶,和他一起下班。
  “放心,都处理好了,你没有任何调动。”暮火一下午没好脸色,极乐辞职是拦不住了,但影青的去留他还有权利左右一下。
  好在简繁看在熊小滚和暮火快气出脑梗的份上,松了口。
  “简局还是头一次说气话,所幸这事没发酵,不过简局亲口跟熊队要了极乐的辞呈,后续会麻烦了,她确定要走?”
  “……我会问问的。”
  “你别过多参与,但让极乐注意点,就算辞职也尚需一个月时间批准,在这上班一天就整理好情绪不要影响日常工作。”
  “我明白。”
  电梯迟迟没来,暮火终于忍不住,啊的一声:“搞什么,之前金刀因为一只马蜂把窗户打碎了他都没说什么,极乐爱吵他也不是不知道,这次干嘛发那么大火。”
  公冶拍他肩:“别烦了,极乐说话也不妥当,难怪简局要生气。”
  暮火不以为然:“他借极乐在刻意针对你,我说实话,这边的干部没几个对你好心。”
  “他针对的是我吗?”
  暮火被问住了,眼中透出天真的疑惑:“不然他在生谁的气?”
  “你果然……”公冶看着他,真诚发问,“你当初怎么追到朱粒姐的?”
  “好好的为何提起我和红豆,”电梯来了,他们走进去,暮火倒说了,“她超爱Olu,我带她去了迪士尼看花车巡游,怎么,你要抄作业?”
  公冶眼睛亮了:“Olu是那只乌龟吗?”
  “是海龟,”暮火无语自己纠正这个干嘛,“你啊,听听重点吧。”
  公冶没和暮火去地库,而是在大楼外的台阶上站了会儿,吹风。
  他给邓烟雨打去电话,听到她的声音,他一天的疲惫散去。
  “明早有课,我今天不去你那了。”
  邓烟雨刚回公寓,打开平板,找出教材视频:“这段时间我要狂复习,还要找蔡蔡一起泡图书馆,我超忙,陪不了你哦。”
  对面无应答。
  “干嘛,不会不开心了吧?”
  “不是,”公冶跨下台阶,望着燃烧的落日,“我好烦啊。”
  “怎么啦?”
  “你稍微陪我说说话吧,五分钟也行。”
  于是五分钟后,邓烟雨真就冷酷无情掐断了电话。
  这个男人,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在五分钟内两次提出“今晚来我家吧”的色.诱一般的邀请,邓烟雨险些军心动摇。
  不过他今天似乎特别烦躁,是工作上遇到大案子了吗?
  邓烟雨放下手中的笔,想了想,把平板笔记收拾了,穿鞋出发去他家。
  天色不早了,公冶准备回家,一回头撞上顾令萍,他又惊又警惕,下意识握紧手机:“你干什么?”
  顾令萍居高临下地瞥他:“哦,现在都不准我来找你了?”
  公冶沉默不言,狭长的眼底闪着幽微绿色,顾令萍轻笑:“今晚陪我参加一个饭局。”
  “我……”他避开视线,“我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顾令萍说,“反正今晚,她也不会来找你。”
  “……”
  “你看啊,渡莲,没人要你,也没人在乎你快不快乐,你无处可去。”
  他一动不动立在风里,用冷漠的情绪晾着她。
  “不说话吗,不说话也好,我还是喜欢你安静的样子……但有些时候,一个点头,一声应答,是必须的,如果你聪明的话,此刻就应该笑着答应我,而不是做出这副表情惹怒我。”
  夕阳下的风渗着彤红的凉,顾令萍伸手去拂他额前的头发:“我没怪你,别往心里去,过来,让我看看你,我有多长时间没正眼好好看过你了?”
  忤逆她,就会死——公冶至今没忘这句话,任由她触碰,握拳不发。
  “你在歌华,没有爱你的家人,没有关心你的朋友,因为你始终是外人,所有人都想撇下你,你没发现吗,”她的指甲划到他脸上,“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麻烦,累赘,用完即丢,随便一个人随便一个理由就能赶你走,我真奇怪,你还眷恋在这干什么,因为你父亲在这?”
  她把手指插进他头发,说:“他只能在这,他走不了。”
  烈焰般的霞光照耀肩章,公冶缓缓抬起头,怒火隐忍在湿润的眼眶里。
  顾令萍露出了笑容:“提到你死去的父亲,不开心了?不要不开心,他死得多有意义,挣了个烈士,让你活了下来,你再没用,也是烈士遗属,受到国家的保护。”
  国家的保护?
  他没有一天感受到这五个字。
  他从出生起就只看到不平等,只看到饿死街头的同类,被野狗分食,被人套了块“肉畜”的牌子,这就是祖国赠予他的爱意。清绝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将他眼睛蒙住,可他看得见,这在他眼里就是一场屈辱的折磨,有时候他甚至希望抵美协会直接打死他,他不想再看到任何同伴跪在棍棒与烈火中哭嚎。
  可他不甘心,十七岁那年,他选择再次回到歌华,选择加入GS,他要法律给当年抵美运动所有受害者一个道歉。
  这怎么可能。
  熊小滚能救他出炼狱,已是最大的优容。
  他才发现,谁都不能信任,十七岁的他以为拥有了选择,其实全为空谈,他能离开独玉分所的条件,就是被歌华公安吸收,最大程度为其所用。
  无论去哪,都在被利用,都逃不掉。
  公冶咬紧了自己的獠牙。
  “是不是很痛心,可你又能怎么办,”顾令萍轻柔地说,“你太弱了,弱者除了愤怒咆哮,其他什么也做不到。”
  “跟我走。”
  夜晚七点,勋元酒店。
  一辆黑色古思特驶向环岛落客区,于正门停下,礼宾上来为他们开门。
  车上下来两位。公冶被要求换了套会客的西装,打了温莎结,非常正式,顾令萍转身替他理了理衬衣领。
  “见到人记得一一问好,往后你们会经常见面。”
  他露出了额头,英气逼人,进出酒店的人皆在送来目光。有专人引他们上到高层包厢,这里环境淡雅,用了昂贵的香薰。
  桌上菜也布好了,他们一到,人就齐了,公冶认出了两个公安部的官,顾令萍笑着给他介绍其余几位:“这位是万丰银行行长。这是龙地集团执行董事兼董事会主席,姓崔。”
  崔瀚起身与公冶握手,笑赞:“果真年轻有为,顾院长,你有个好儿子。”
  龙地是大型多元化投资企业,控股数家上市公司及不少子公司,和聚焦城市综合开发、高端制造的祁耀集团实力几乎匹敌。
  这样的大佛来这,不可能是专程见他。
  公冶轻微皱眉。
  机关人员也在,人手一杯热茶。今晚,官商和谐是这张圆桌上最硬的菜。
  “这是红壁军校现任校长,涂屏中将。”
  “这是国安顾问阮杰思先生。”
  “这两位是内阁议员……”
  公冶和他们依次握手,唇角带笑,浑身僵硬,指尖凉透。
  这些人的身份一个比一个狠,已近乎可怕到令人手软的程度,顾令萍即便认识他们,又有什么能力把他们请过来,组饭局,和他见面?
  “渡莲,坐吧。”
  公冶坐下,侍者过来为他倒水,他都有点麻木,英俊的面孔在发白。
  “影青警官喝什么酒?”
  “不好意思,我工作日不喝酒。”
  他们笑着互换眼神,问落座的顾令萍:“他平常喝什么啊?”
  “香槟,”她说,“唐培里侬。”
  公冶放在下面的手隐隐握紧,顾令萍和公安部的对视一眼,说:“你明天不用上班了,喝吧。”
  接下去的用餐环节,这群把握国家命脉的精英们好像把他置在文火的炉子上慢慢翻烤,他们嘴边的话题敏感到足够致人滴下冷汗。公冶不想听进去,一块牛排切半天,最后才发现刀拿反了。
  他瞥向左侧的角落,唯一没有被顾令萍介绍的女人,她穿戴端庄,却同样面容苍白,网纱帽下的眼眸沁着忧愁与恐惧。
  公冶多看了几秒。
  他见过她。
  是上周六……扑他车的女人。
  一用力,牛排陡然被切断,银色刀叉险些在盘子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