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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竹笕桃花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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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呼啸,雪虐风饕。
没了七星宫的罗盘指路,常年不下山的我在茫茫天地间就有些辨不清方向。
小白在我怀中,眼睛半睁半阖,呼吸逐渐薄弱。
几次迷路返回原位后,转眼临近傍晚,暴雪越下越大,几乎没过小腿。
我手脚逐渐冻僵,不得不暂时找个山洞避一晚。
小白太怕冷了,原本止住的伤口又重新开裂。我烧着火堆,还得不断给它输送灵气,才勉强吊着它的命。
之所以救它,是因为我猜想这狗——其实不是一只普通的狗,而是只狐狸。
妖族中属狐族最为强大难缠,它们天生就会用美貌勾引他人的同情心、可怜兮兮地求救示弱、还会使用某种幻术支配敌人心中最薄弱迫切的执念,所有的当我几乎全上了遍。
而且,听说生于北极雪山的白狐,与栖息在山下雪原的雪狼,乃是千年宿敌。
这就是为何那么多雪狼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让我想不通的是,这么多雪狼宁可离开家乡,也要奔着小白追来。想必这只狐狸有什么我还没发现的特别之处。
——最重要的是,它为什么会跑来小君山?
入夜后,我抱着小白围篝取暖,心里还在思考明天回山的路线和继续给它续命的方法。
山洞外寒风呼啸,小白又惊又惧,在我怀里一拱一拱的,冰凉的小鼻子蹭着我的脸,迫切地让我把它再搂紧点。
小东西还挺会撒娇。
我手痒趁机摸了一把它的尾巴,它敏感地把尾巴夹起来,鼻息间不满地哼哼着出气。
我忍俊不禁:“都伤成这样,还有力气夹啊,你一只公狐狸,倒是挺害臊——”
话音未落,我突然瞳孔紧缩,呼吸一窒。
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祟气正汹涌波动,比往常每一次都剧烈,潮水一般袭来疯狂涌动,仿佛要把我撕成碎片。我手脚顿时发软,再抱不住小白。
“呜呜……”它滚到地上,对我气若游丝地哼唧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头痛欲裂,骨头发出可怖的咯吱碰撞的响声,五脏六腑如被万蚁噬咬。
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我不断在地面翻滚,以减轻身体内部带来的剧痛,难以忍受地用头撞击墙壁,直到拿起了井仪剑,正对着心口。
我的灵魂不甘于困囿于我的肉身,妄图毁掉它。
就在剑尖要直刺入身体的那一瞬,小白徒然扑上前来,令我的落剑角度歪了几度。
于是划破肩颈。
锋利的剑刃刺破肌肤后,鲜血流淌,血腥味瞬间在狭小的山洞中蔓延。
下一秒,小白竟跳上我的肩膀,猛然就着那处伤口,狠狠咬了下去!
我双眼赤红,反手一把掐住它的脖子!
我看着它小声地呜咽挣扎。
对这种力量体积都比我娇弱、从而可以随意凌|辱的小东西,我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兴奋感。
于是不断加重手下的力气。
“呵,小畜生,忘恩负义啊你?”我歪歪头,摸了一把流血的伤口,偏离了颈动脉,但有点深,依然疼得要命。
我嗤笑出声:“你只是会用幻术假装我师父,还当成保命符了?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它发出细弱的呜咽,哼哼唧唧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莫名其妙想到昨晚,那具细腻柔韧的躯体,那抽丝剥茧的潮湿的魅惑眼神……
还有那张脸……
该死,头好疼。
君长奉向来清高自持,才不会有那样惑乱撩惹的神色……
尽管知道只是这小狐妖的幻术。
——但那个样子,我怎么就是忘不掉呢?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一点压抑的呼吸声,我浑身上下徒然一震。
山洞里面内部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它在注视着我。
我屏息凝神,机械般一点点地回头。
——就与黑暗中两点幽幽的红光对视。
我心头瞬惊,随即听闻一声爆吼!
“轰!!”
一头庞大、矫健的野兽蓦然扑出!眨眼将我扑倒在地上,锋利的前爪狠狠地按在我的胸膛!
——狼妖!
这里怎么会有狼妖?!
粘稠的唾液顺着它的口角滴到我脸上,那尖细的兽瞳瞪成贪婪邪恶的猩红,好像恨不得下一秒把我拆分入腹。
顾不得浑身骨折的疼痛,在它张开血盆大口的瞬间,我两手齐齐掰住它的上下颚,腹部发力,双腿侧蹬,顿时上下调转!
——然后用剑刃毫不留情地割开了狼妖的喉咙!
我喘着粗气,满脸都是狼妖喷射出的粘稠的血。
脱力地扶住洞壁,我伸手捂住不停传来痛感的颈伤。
经过刚刚的挣扎,又是新一波的大出血。
太奇怪了。
昨夜我守在村庄,狼群不敢接近的原因除了结界,便是因为我在场。
三界生灵都避秽妖不及,唯恐被肮脏的祟气缠身。
可此时我体内祟气正盛,它们更应退避三舍才对,怎会在我面前出现?
难道是因为小白?
因为这只狐狸,他们甚至有勇气直面秽妖?
我的目光落在倒在地上的狐狸身上。
它看起来异常痛苦,身体紧紧蜷缩着,呼吸急促而沉重,全身的毛发隐隐发着朱色的光。
不会是快死了吧?
我冷冷地看了它一眼,然后提起井仪剑凑到那狼尸前,研究怎么把它的皮扒下来取暖。
毕竟我受了伤,在冬夜里能抵御风寒的程度大幅下降,搞不好就要交代死在这儿。
我刚准备下刃,整个人蓦然僵住了,汗毛直立,从里往外冒。
……狼妖竟然,不止一头。
无数双红色荧光自黑暗中亮起,在我身后,贪婪而冰冷地看着眼前的猎物,仿佛一道道锋利剑光。
它们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逐步靠近我。
我失血过多,目光和意识开始模糊,大气也不敢喘,不禁握紧了剑柄,准备跟这群畜生拼个鱼死网破。
“轰——!”
正当此时,耳边猛然传来轰然巨响,洞壁坠下碎石,尘烟飞扬。
尘烟中,隐约得见白狐窈窕的身影。
是小白,好像又不是。
狐狸象征性的嘴变得细长,尖耳挺|立,脊背微微下弯出一个柔软的弧度,尾巴卷翘。
小白步态优雅地从尘烟中走出来,在体型大它十倍不止的狼妖群中,仰头傲然蔑视。
看似螳臂当车,偏那些狼妖畏惧似的往后缩。
下一刻,小白周身妖力瞬间汹涌!身后齐齐绽开数条尾巴!
我目瞪口呆,暗自数数。
……二、三……六、七、八。
是数错了吗?八条尾巴?
与之同等震撼的,是一股同时涌动的极其强大的气息,我从没见识过这样蛮横狂暴的妖力,连同它的尾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让人喘不上气。
被此等妖力席卷了心神,我便彻底昏了过去。
最后的记忆便停留在那绽开的八尾,仿佛是一株雪莲花影盛开在眼前,莲花瓣如同灵冷的幽火摇曳生姿,神圣而妖冶。
然后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我身穿绫罗绸缎,头戴玉冠,处于一个琼楼玉宇的阁楼,每天睁眼就可看霞光万丈,闭眼便是繁星流月。
高处不胜寒,日复孤独,只能与亭鱼为伴。
直到有天我救了一只小狐狸,它的体毛雪白柔软,冰蓝色的眼眸盈盈如波,可真漂亮。
我忍不住想去摸小狐狸的尾巴,原本顺从乖巧的它却不悦地跳开,又钻入不知哪里去了。
后来小狐狸好久没再来找我。
等我再见到它时,它已经长成了一个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
我枕在紫藤萝花幕下的摇椅里,听少年轻声唤我。
“……”
他嘴唇真好看,饱满润泽,一开一合,可惜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他看起来那么开心,眉眼弯弯,瞳仁深处满是动人缱绻。
可我看着他,却感不到丝毫快乐。
只是一复一日的怅然。
我猛然惊醒。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松竹叶味,眼前床幔淡雅秀致,玲珑变幻的窗棂光落下来,随着微风轻拂小窗的幅度而摇曳。
一点光斑落到我眼瞳中。我的意识顿时回溯。
——小君山!
我迅速爬起来,愣愣地望着熟悉的四周陈设。
我没死。
我回到小君山了!
不由得欣喜若狂,嘴角刚咧起来。
却又立刻僵住了。
在我床边距离几米远的美人榻上,斜斜地歪着一个男人。
他曳腰的长发似屋外药泉泉眼处不断的顺流,全身笼着的云雾般的纱衣,修长雪白的手指扶着书,缓慢地翻阅着。
哪怕只是随便一靠,也有遗世独立的绰约风姿。
沙沙、沙沙。
我瞪直了眼,心脏狂跳。
君长奉合上书,微微一笑:“醒了?怎么这么看我?一年未见,不认识为师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君长奉……在我面前的真的是君长奉。
“怎么还呆了?我可没养过小呆瓜。”他无奈地摇头笑笑,向我招了招手,“宝贝儿,过来。”
他把我抱到腿上,“嗬”了一声:“我们清白长高了不少啊,师父都快抱不动了,看来这段日子山上伙食不错啊。”
他那样从容又笑盈盈的模样,让我别扭得想死。
好像我们昨晚刚刚共枕而眠,第二天就醒来见面打招呼一般自然。
让我怀疑那空缺的一年究竟是否是梦。
他掐了掐我的脸,笑道:“一回来就见到你个小懒虫赖床,怎么看也不像想我的样子,可真让为师伤心。”
我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父,小白呢?”
他微微眯起眼睛:“小白?”
我急着解释:“就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它之前分明和我——”
他面带疑惑:“清白,你是不是睡傻了?小君山哪儿来的狐狸?”
我愣愣地眨了眨眼。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村庄的那一晚是假的?山洞的那一幕也是假的?
难道都是我的做的梦?
可……那么真实的经历和感受,那份濒临绝境的危险和痛苦,我明明记得清清楚楚!
我的祟气还在那时……那时……
想到这里,我猛然摸上自己的肩颈,那个被小白狠狠咬过一口的地方。
触感平滑完整。
根本没受过伤。
我浑身冒着冷汗,细数经历:“师父……小君山山脚有狼妖入侵,我和公仪鸠下山去保护村民,我们还留在那里住了一晚,然后……我救、救了一只、一只……”
“君清白,你说你下山了?”他冷冷地打断了我。
我下意识感到不妙。
果然,转头就睇见君长奉深沉幽冷的眼神。
“小君山的禁制,你从来就没打破过。”
他压低眉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仿佛在看一个荒诞的笑话。
“你是不是就想离开这里,离开小君山,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