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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一四回 ...

  •   第一四回-骑兵营付尘深夜苦修,将军帐廖辉白日刁难
      黑色覆盖了天空,可闻听营内将士沉沉的打齁声,其中掺着一阵轻微的窸窣声音响起,过一会儿又消匿了,恍若只是夏日突来的一袭强风,色厉内荏。
      一个乌影迅速地划过帐前土地,所经之处留下轻微晃动的小草。
      付尘在训练场中找到一个角落,撑墙翻身而越。
      此处偏郊往北,可溯至帝京外围龙栖山系一脉。山壁下,荒石陡峭,山岩凸起,灰暗中只能看到深深浅浅的暗影。若是向上望去,更是无底洞一般的空直。
      青年始终面无表情,表现出一种机械而麻木的动作。
      只见他从胸前口袋中掏出来一条栗色衣带,快速地系在眼前,遮住了原本模糊的视线。
      付尘攀起一块岩石,矫捷而上。
      速度之快,仿佛夜间附在枝上的蜥蜴,摇摇欲坠却又在灵敏的反应帮助下掠过危险的枝丫。
      付尘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将力量聚于胸腹和四肢,由此带动周身每一寸肌肉去完成峭壁上的飘移。
      只有置之死地,才能以这般集中无碍的精力面对每一个看不见的阻障。
      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了。
      青年嘴角挂上一抹冷笑。
      哪知仅仅是这面皮上的一点牵动,接连而来的便是危机临现。
      就在这一时的疏忽之中,他右脚尖预备蹬踩的一块石头失之毫厘,一不留神,整个向右方歪斜的下半身陡失了受力点,一来一回地在空中悬荡了一圈。
      付尘手臂吃力,向下缓缓坠落几丈距离,立于起先攀过的地方,重新再来。
      他目不能视,仅靠手脚摸索能力去锻炼陌生环境下最快的反应速度。
      接着,伸手向另一边岩壁探去,巧摸到一块石质凸起,再次借力使力,打算翻身向上。
      向上发力的一瞬,他察觉到岩石的松动,估量着程度,于刹那间踩上下方另一侧石壁,侧身避开滑落山脚的石头,耳边一阵“噌噌”的石击脆响声,他无暇顾及,双手向上用力拽到另一侧的藤条,藤条上的倒刺立即钻进手上的皮肉中。
      就着藤条对他身体短暂的撑力,迅速爬向岩层之上,这几下动作麻利敏捷,如履白日平地。
      耳边不闻风声,他稍一使力,从右边再次荡回左侧,这下总算踩到了实处。
      恍似一下便卸了气力一般,付尘呼吸急促,紧紧伏在侧岩上,肌肉却不敢放松。
      他向上扒到石缝里,劲瘦有力的小臂布满灰尘和枝藤划出的血痕。付尘侧身挤入一个狭窄的岩缝内,用手脚支立着,他趁着这间歇在心中思索自己所在位置,沉了一口气。
      上面的山腰处陡峭平滑,是最后一段攀登的难点,爬行时几乎没有着力点,只能依靠手的力量撑起身体。付尘开始动作,依凭着熟悉的记忆,向曾经练习多次的路线出发。
      付尘用手紧紧扒着边沿,撑着身体缓慢向上挪动。
      “呼!呼!”付尘撑着山顶的岩沿,扭身一滚,顺势躺到了顶部的中心位置,一动不动。
      他听着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回荡,在静谧的黑暗中享受着一个人的安全感。
      气息逐渐平稳起来,付尘一直紧绷的肌肉此刻在地上已是酸软无力,他感受到粘腻的衣衫渐渐冷却下来,山风一吹,令人瑟瑟欲抖。
      他伸手把眼前绑着的腰带解开,墨色夜空下,依旧有几颗黯淡的星光闪烁,带来点点的光亮。
      他凝神观望着,这些日子里,每到夜里跟着众人睡下,几个时辰后便又习惯性地醒了。只是醒来以后就再也接续不上先前的困意,便来此偷偷地活动活动。他常来这里,趁着攀爬训练后的疲累,躺在这儿犯个懒。
      营地里有暖床不睡,来这里吹着冷风偷懒?付尘自嘲似的低骂了自己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转瞬被山顶上的寒风吹散。
      这总让他又想起最初在无名山上的那几年,总想要走出山却又总是在山里迷路,天黑得比他的记忆快,实在睁不开眼了,就露天席地地躺下睡觉,依旧算得上安稳。夏日里还有知了的响声陪伴,并不寂寞。
      付尘闭了闭眼,但他现在却觉得寂寞。
      他只想去逃避那些事情,他用练武来麻痹自己的注意力,又为自己的懦弱和贪恋而自责惭愧。他厌恶自己的厌恶,伪装自己的伪装,却还是要假装无事发生,成为一个躲藏在太阳下的人。
      自从他偶至相府、得知真相后,他心里便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和冲动,那股冲动一方面压着他喘不过气,另一方面又刺得他心中血液迸流。跟着季展在京畿的一段日子,他手上早就不干净了,可手刃一个遥远陌生的仇敌一点儿也没让他感到慰藉,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已是灰心之人,他知道比死更难的是活着,而比活着更难的是死一般的活着。没有人在旁为他的这些行为作个见证,因而他也不明白是否真的有天命在看到他的这些微不足道的心念后愿意给他施舍些许怜悯。
      也许,他所坚持的,也不是对的。
      又一阵夜风刮来,吹得付尘浑身一派彻骨的阴冷,他只盼着在余下的日子里,亲眼得见仇人伏诛,便可以安心回家见爹娘了。
      他爹弃置他母子二人不管,他娘自作主张地以命抵命,他有好多怨言怼语,好多不甘和畏惧,到时候定要关起门来同他二人一件一件清算清楚。
      不过那都是以后了,现在他什么都不敢有,他也希望自己一无所有,无所牵挂。
      想起爹娘,付尘唇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这次是真心而单纯的。他侥幸地想,或许这短暂的寿命也是上天变相的恩赐,专门为了促他心愿?
      一抹冷嘲悲哀,他僵硬地支起身,冷眼将扎入手中的藤刺拔出来,星星点点的血迹渗出,在手心中化作一片猩红的斑点图纹。带有一种自惩的快意,青年粗暴地进行着手里的动作。
      身上湿透的衣服逐渐僵冷,付尘望了望残破的双手,还是笑了。正因他没有本钱,没有退路,没有求生意志,没有心,所以才不怕任何人,不怕任何事。恩主说他要取得贾允信任,埋伏在他身边,又有何妨?与其纠结一时,不如看看自己的路,安安心心地走完,也就实现了悄然来这人世走一遭的任务。
      付尘站起来,向崖边走去,微微佝偻的脊背向下探去,随即坠入无边的夜色。

      翌日凌晨,金鸡三唱。
      骑兵营中将士集合在训练场内,付尘身处东侧一队领首位置,廖辉自那日领了板子后,也不敢多歇,生怕这时又耽搁了正事,便强撑着身体投入日常训练。
      训练场上分队练习骑射、长矛练习和骑兵阵法走位。廖辉将训练内容一一分配下去,最后喊道:“付尘!”
      “……到!”付尘听到自己的名字,忙向前迈步出列。
      廖辉走到他身边,上下一扫,见这青年颊上疤痕已凝结成的一条红印,鬈发高束,眼睛里依旧是最初那种迷惑他的唯唯诺诺的气质,想及此他感到身上已经腐溃的臀肉又是一阵噬心的疼痛。
      他眉心紧蹙,心中邪怒顿起,说道:“付尘,按照先前交待过的,轻骑兵训练内容都记住了罢!现在你带队先去练骑射,一个时辰后你过来!有事交待!”
      “是。”付尘看了眼明显动作不甚利落的廖辉,先前他那几十杖打下去已经知道深浅,更妄论廖辉所受百杖的痛创,同为男儿,且不说他有心挑衅之事,只此仍存的责任心便足以他对其存一分敬意。
      余下分练的骑兵被省略在他视线中,廖辉紧盯着付尘领着那一百余众步入马场,片刻后,便现身在标靶场。
      前方领先一人一马当先,手持弓箭,长腿夹紧马肚,动作平稳流畅,那时常弓弯的脊背也不似从前碍眼,反倒替其增添了一种骇人的专注。
      廖辉先前芥蒂未消,但于当时的争端他也心认有情急之过,加上煜王现身中断战局,一时也未有细细琢磨与其交锋这人的水平,此时重又见其身手,不免起了些探究神色。
      廖辉正出神观望着,一人突然站在他身后,他竟也浑然不觉。
      “廖副将。”
      廖辉回头,是贾允,他漠然地点头示礼:“提督。”
      “身上的伤可养好了?”
      “我这皮糙肉厚的,经打,好得快。”
      “上次的事我略有耳闻,现在正是用兵练兵的时候,对自己人少些急躁。”
      “……知道了,”廖辉有些不耐,不忘讽道,“既然正是关键时期,提督不琢磨着攻敌对策,还有闲工夫打听这些小事。”
      “这是殿下同我讲的,”贾允一句话堵上去,但又没有在此纠缠的意思,只道,“现在你同其他副将手中握着的可不只俸禄,还有军权,如何行事还是多多思量为好。”
      廖辉抿抿唇,硬声道:“知道了。”
      自始至终,廖辉只偏首向贾允处看了一眼。或许也是习惯了他的无礼,贾允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向场上,道:“轻骑训练有别于军中先前的重骑兵,有关阵势上的安排也要改换,殿下那里送来的有阵图指示,闲些时候莫忘了多看看……眼下南蛮受挫不敢贸然开战,但还是要重点训练,随时有战争意识。”
      “既然之前南蛮士兵被斩去许多,何不趁此机主动南征,杀他个措手不及?”廖辉忍不住问道,“反正现在殿下业已回军做参谋,又有新兵补上空缺,随时都可以准备南下剿净那些蛮人。”
      “这个我考虑过,但不可,”贾允摇首,道,“一旦开了大仗,所耗的物资干粮、军械兵刃和沿线配送的民力征用都得考虑到,按长期仗算,这不是个小数目,枢密院那里不会甘冒这个风险一下子批允下这么多钱,如果打一半没有粮草兵器,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枢密使难道不是…你认识的吗?”他还记得是个姓金的太监,一张冒汗滋油的圆脸,看着便像是贪享了不少银钱,厌恶不已,“这个时候就没有机会通融一下?”
      “这不是他担得起的罪过,”贾允道,“且不说真打起来是胜是负,这提议一旦出来必会遭到朝中一众人的反对非议,与其这样,还是先练好兵再说,敌不犯我,我不犯人。”
      廖辉转头骂了句脏话,连带着贾允也变得面色难看。
      “机会还可以再找,但不是现在。”
      自姜华的内侍省被削权后,虽说对其日常用度不见什么实际影响,皇帝态度暧昧,但朝中宦官都不敢在此时猖狂行事,一方面有姜华暗中的指令,另一方面也真没有胆子冒风头,连一贯张扬行事的何利宝都被贬封在家,下面的自然不会不知晓其中暗含的警诫之意。
      哪怕他与姜华不对付,且觉得此时出兵向南确乎为一个好时机,但若要他主动到朝堂上公然言明,只会令皇帝为难,且无济于事。可惜这些朝中的纠葛,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儿对廖辉说明清楚。
      贾允转向训练场,换了话题,道:“这几天已经遴选好轻骑兵了?”
      “是,带上之前点名的付尘,又从步兵、刀戟兵和弓箭兵那里调过来三百人,”廖辉看了眼贾允,又补充道,“……都是我亲自去其他营里挑的,这点尽管放心。”
      “嗯,放心。”
      廖辉有些来气,道:“轻骑多作辅助之用,强调攻战时的个人素质,所以要对这些将士们进行单个人的重压提升。具体该如何做,我清楚得很。”
      “你从军多年,已多次与蛮骑打交道,这方面你经验丰富,就要多指点指点他们。之前殿下亲自叫到营内的几个新兵都是好苗子,但队伍中的协作和管理还需你去用用心,将来可作大用。”贾允道。
      廖辉冷笑道:“那是自然。”
      马蹄卷起的尘土飞扬,付尘微眯左眼,几在视线中的尘土散去一瞬,箭飞弦外。
      他没有过去看射中的成绩如何,又从身后拿出另一支箭,驭马至下一靶前,分毫不差地重复起先前的动作。
      “廖副将,”贾允又道,“军中的许多老人们力不从心,兵将换代一事也是难免。南蛮于对岸虎视眈眈,随时都有扰境可能,大家都是同营兄弟,就别在此时因为小过节耿耿于怀了。”
      廖辉知道他说的是谁,见心中一点狭隘心思被窥破,不觉有些尴尬,但面上依旧义正言辞道:“……既然有意委以重任,自然要多多磨砺。我看那个叫付尘的在推举上来的几个人里头挺有潜力,他作战经验少,年纪轻轻的,多练练又没有坏处。”
      贾允知晓他一向作风,只道:“也可。只是赤甲军中日常训练一向艰苦,还是要注意些分寸。”
      廖辉点头应下,目送他离去,心中却暗自撺掇:这贾允到底是皇帝身边来的,这些年的军政能力看在眼里,自不必说,只是对待他人仍存几分阴柔性子,让他心生厌恶。练兵习武于他是苦处,是血汗,可不是供着一个个主子。他带的骑兵都是赤甲虎龙,击蛮夷于鼠穴。莫说这付尘与他前有渊源,就算是手下的新兵蛋子,也得在他手下褪层皮不可!
      得意的神色自他粗壮的眉宇间蔓延开,他俯观全场逐渐散了的兵众,心中估量着时辰,想着那付尘应当过来了。
      正想到此,便见他单独从马厩那边走到他身旁,衣角还翻荡着尘土,略一拱手道:“将军。”
      “嗯,”廖辉点头道,“你现在随我过来。”
      付尘跟着廖辉走出骑兵营的训练场,廖辉边走边言:“你应当知道殿下和贾提督对你都多有重视吧?”
      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正常。
      “知道。”付尘冷静答道。
      廖辉继续道:“那你对自己有何要求吗?难道和其他的骑兵一样?”
      付尘明白他的意思,朝廖辉看了一眼,答道:“付尘自当对自身严格要求,但凭将军安排吩咐。”
      廖辉笑笑,道:“安排称不上,只是一些小小的训练建议,除了日常作训的时间外,其余能挤出来的一点休息时间本就是你自己的,你如果不愿意,没人逼你做事。所以如果你想偷闲,当然可以选择放弃。”
      没想到先前因为他同唐阑几句闲话便发怒要挟的人还能有耐心旁敲侧击地拿反话来激他,付尘心里有些想笑,但也顺着他的话,道:“将军经验丰富,付尘自会多向将军学习,不会辜负将军倚赖。”
      转眼间,他跟随着前人来到了一处偌大而破旧的营帐,付尘心中一跳,这地方太眼熟了,正是他前些日子领受那五十杖刑的地方,帐中各式惩罚将士的鞭子、笞板和各种斩具、刀具齐备。有的堆砌在角落里沾着灰,有的染着干涸的斑块血迹,触目惊心。
      付尘露出胆怯笑容,问道:“将军,这是……要如何增训啊?”
      廖辉一看他惧怕的神色,难免心起一阵快意与讽嘲夹杂的自得,今日定要教这新来的小兔崽子知些好歹不可。
      他故作严肃道:“你内功不行,外劲又轻飘,只能练习这些最基本也就是最笨的身形和速度,但这样的基本功人人都有,你又凭借什么脱颖而出呢?”
      付尘不语,廖辉走到角落里,从中扒出了一个带锁链的黑色物体,陈旧的铁击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定睛一看,廖辉拖着的那个长长的黑色物体竟是个给关押俘虏所绑的铁质镣铐,链子两旁有绑手绑脚的铁环,中间还坠着四个浑圆的铁球,看廖辉拖拉的动作应当分量不轻,球面上锈迹斑斑,应该是长期弃置不用的。
      付尘一副惊恐模样,眨了眨眼睛。
      “这个……”青年踟蹰道。
      而他心底里却于此时大呼快慰,他总算是不用到翻到后山脚用他的劣质土包训练了,他自制的那个负重包袱太过于简陋粗糙,由于练习的时间加长,边缘开始逐渐磨损,里面的土石也难免渗出,极为不便,效果也不比从前,这下可以用这个更结实的镣铐代替土袋训练了。
      他这次是在心底感谢廖辉替他解了这燃眉之急。
      廖辉见他在原地僵直不动,不知在心里想些什么,以为他还在骇惧,于是又补充道:“我今日看到你骑射也不错,只是如果作为轻骑兵的管队不能仅仅依靠自身的基本功夫,还要有更迅捷的反应力,及时带领其他士兵们走到正确的路线上。”
      他拉起那镣铐,说:“这四个铁球已有磨损,加起来也就勉强三十斤左右,你先戴着它早晚和午后各加练一次,平日骑射、兵种混训时也都戴着参训,等到力道和速度都有提升了,咱们可以再考虑下一步。”
      本以为付尘还会接着站在原地发懵,准备再嘲讽几句,转眼间却看这青年立即从他手中接过镣铐,开始往手脚上铐,原本准备打击的话只得吞下去,眼瞧着他动作麻利地铐好,一直而来的怯懦之色竟让他看出些许……兴奋?
      廖辉见他过于顺从,反倒有些隐隐的不痛快,难免讶异这哪里来的野小子做起事来还真是不管不顾的,思索间对其的偏见也有些改观。
      付尘铐好后缓缓出帐,伸展了几下肢体,他特意借助铁球上长长的锁链来锢住胳臂和腿脚,以此推促全身发力。几下掂量,比他之前练习的布袋要重上许多,转身对廖辉道:“将军,我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开始了?”
      “嗯,还等什么?”廖辉答道,又补了一句,“先从剑术动作练起,然后下午再跟着他们一起训练。”
      付尘拔剑,铁链本身的重量也在牵制着他手中动作,他腰臂发力振动上半身肌腱,猛地在地上绕转一周,佩剑随之挑起,掂地,出剑,剑尖飞旋。
      他聚起注意力于周身动作,瞳孔视线都被抑成森冷之状。
      付尘感到一股拖拽的力量从手臂和腿脚传来,仿佛要将他钉在地上。
      这种被掣肘的感觉是他向来所恨,几乎是反射性的怒意渐起。握剑的手心微微有些冒汗,他加紧力道攥住,凭借着再次施力的肌肉,摆起了平日山脚下熟悉的剑法招式的起始动作。
      走步,旋身,剑转。
      原本踉跄磕绊的腕势吃力地回转,小臂上肌肉线条流畅而精炼。
      渐至佳境。
      廖辉从旁挑眉端详,也为这青年的耐力和耐心暗自点头,先前轻视的态度淡下几分。
      他本也不是个斤斤计较之人,只是宗政羲初返军中他便被当着众兵面给施惩严罚,到底觉得丢了面子,自己那百杖的重刑总得找个出气筒让他撒撒野才是。
      但于他言男人间凭武得高下,这小子除了私下时候那副点头猫腰的受气包模样看着娘娘兮兮的不大顺眼,在训练时却不见他马虎半分,勉强算是大醇小疵?
      廖辉腿股肉又痛起来。
      时间须臾而过。
      汗水随着身形翻转横飞到宝剑上,剑身白光随其反射到四周,一道亮光迸射。付尘心下不敢稍有放松,他感到汗水打湿他的眼睫,眉心微蹙,猛一转头,将那将落未落的汗珠甩开,眼前仿佛又回到那日的场景,迷蒙一片,看不清眼前蒙上水雾的事物,他挥剑横劈,好像要破开这障碍。
      廖辉见他剑法开始有凌乱之相,知晓他几近疲累顶点,已有个人情绪带至剑术中,再练就过犹不及了,忙令道:“够了!先休息一阵!”
      这以镣铐负重之训法莫说手下将士,连他亦是难以在初上手时就能运剑自如,总要先经过一番活动和动作适应。这青年看着年纪尚轻,内力几无,但在这基本功上确是佼佼,不可多得。看他提剑前尚且黯然静默,可真在习武时那认真的神情好似转瞬变了副模样,看来他受到青睐也并非是浪得虚名。
      付尘浑然不觉,依旧坚持着速度越来越快的剑法。
      廖辉见他依旧不停,心骇他因此走火入魔,若是再受伤了可得不偿失,于是拔刀横截——
      “噔——”
      一声尖锐的兵器碰撞声响,青年恍若大梦初醒,一下子停了剑势。
      还未待廖辉开口,身后便有声音传来:“这是在干什么?”
      廖辉回头,看到贾允和林平身着相似的武职太监官袍,相继而来,此刻两人面上都含严肃之色。
      林平开口:“廖辉,殿下把他放进你麾下不是让你因前怨折磨他的。”
      “我这怎么能是折磨,”廖辉见林平未了解清情况就指责他,心中怒起,“我这是在教他训练之法。”
      廖辉心中的确存了几分心思刁难,让这青年刚上手便是重物,开始便是高强度,但从方法效果上他却并不以为这是废招,坚持练下去定有提高。
      贾允接道:“是刚刚未曾看清……但你若想训练也不应上来就用如此极端手段,这几十斤镣铐缠于身对青年人初练极为不易,且令其难以修习他艺。”
      “他天资原本不错,这才增加了训练难度,好的苗子不鞭策如何进步,”廖辉振振有词,道,“这是我一贯的主张,如果他受不了了,随时还可以滚到别的营里,我这儿可供养不了主子。”
      “将军说的不错,”付尘道,“这些是标下应为。”
      贾允转头问他,说道:“可感练习吃力?”
      “还好……还好,将军也是根据标下自身原本的不足针对陪练的,身为赤甲中人,这些练习应当是我该进行的,不敢空负将军们的夸奖,必要尽力而为才可,多谢提督关怀。”付尘淡淡赧笑道。
      “既如此便好好训练,来日练习进益了莫忘了我们还有一次切磋的机会,届时让我看看你的实力。”任谁对这般听话的人也挑不了错处,贾允对其好感陡生,说道,“炊食营里开饭了,先去休息会儿补些体力,我找廖将军尚还有事。”
      付尘心念一凉,语气也降了几分:“好,付尘一定尽心练习,不负提督嘱托。”
      他依言退下,贾允携廖辉进帐内交待事情。食足饭饱后,他去隔壁营里找唐阑打了个招呼,便回到自己帐中休息。
      他们这休息的帐子里要比京畿简陋许多,六到七人睡一处。和他同睡一处的都是新择来受训的轻骑,其中几个还是将军钦点的。
      付尘不多言,进了帐便裹着薄被便钻进被窝里,那几人稀稀拉拉地唠着闲话,在青年耳边盘旋着。
      并不吵闹,但却让他觉得有些不适。
      许久,又从帐外传来说话声响,有几人当是出去又回来,嘴中还念叨不绝:“我们平日里操练军阵都累成这样了,还有工夫读闲书?”
      “没听说过这年头打仗的兵还要文武双全的呀。”
      “你懂什么,将军器重咱们,这肯定是要重点培养的架势……”
      “少往你那老脸上贴金……你才认识几个字上次就敢在将军面前说你认字,也不嫌丢脸的。”
      “哎……这是什么?我看看。”
      “兵书也就罢了,这是……《旧朝史鉴》,是史书呐?”
      青年半遮的眼帘忽地一跳,又缓缓张开。
      “送个兵书阵图还勉强看看,史书有何用处……先堆这儿罢,你们谁看就来拿。”
      “行罢,先搁着,别搞坏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收回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
      床上人翻了个身,乌墨般的两颗眼瞳泛着亮色,在裹被中淡淡盯向角落里忙活着搬弄东西的几人。
      无由的自信,他有种大胆而清晰的直觉,这必是贾允的手笔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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