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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第十八章  ...
            
                
                
                    - 
                          晚膳撤下时,残羹旁的烛火已跳了三跳。
  松月在放下银筷,嘱咐来椿好好休息,便起身往书房去了。
  案上那叠标着“密”字的文书,总得趁着夜静处理妥当。
  来椿独自留在房中,坐了半盏茶的工夫。
  月色像浸过水的轻纱,披在人身上。
  而她毫无睡意,索性起身取了盏绢灯,踏着清夜色朝厢房走去。
  窗纸上透出暖色的光晕,映出一道纤弱的身影。
  来椿轻叩门扉,声音在寂静的廊下显得格外清晰。
  “谁?”
  屋内的回应如同绷紧的弦,带着浓浓的警惕,仿佛稍有动静就要缩回去。
  “是我,来椿。”来椿把声音放得软了些,连呼吸都轻了几分,“贸然过来叨扰,实在抱歉,只是我今夜睡不着,想着你或许也孤单,想陪你说说话。”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女子看见她,眼里瞬间亮了点光,伸手就要把她往屋里拉:“小姐,您可算来了!我方才就想找您,又怕扰了您,这屋子太静了,静得我心慌,您今晚……能不能多陪我一会?”
  来椿被拉进屋,还没站稳,就见女子膝盖一软要往下跪。
  她连忙伸手扶住,掌心触到对方冰凉的胳膊,心也跟着揪了揪:“别跪,我陪你就是。”
  她顺势把人扶到床榻边,笑道,“巧了,我今晚也没睡意,正好跟你说说话。”
  烛火在案上摇曳,女子紧绷的肩线慢慢松了些,眉间那道褶子也浅了。
  她望着来椿的眼神,带着全然的依赖。
  来椿冲她笑了笑,声音轻得像棉絮:“你要是信我,有什么憋在心里的事,都能跟我说,只要我能帮上,绝不会推辞。”
  女子却垂了眼,似乎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该说的,我之前都跟您说了,现在想再想点什么,脑子里就跟蒙了层雾似的,越使劲想,越是什么都抓不住。”
  来椿盯着她苍白得没血色的脸,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那你还记得,在府里追你的那个红衣女子,叫什么名字吗?哪怕只记得一个字也好,有了线索,我们就能顺着查下去,找出她背后的人。”
  这个问题其实在她心中盘桓已久,只是直到此刻二人独处,才得以问出口。
  女子听罢,紧紧蹙起眉尖,努力在混沌的记忆中搜寻。可没过多久,她便痛苦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
  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仿佛有什么在阻止她回想。
  来椿见状,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怎么了?可是头又疼了?别勉强自己,先松口气。”
  她像哄着受惊的孩子,“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我们有的是时间,你身子还没好透,得好好养着,别跟自己较劲。”
  女子抬起头,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歉然道:“小姐救了我,我却连您的问题都答不上来……实在惭愧。”
  “别说这样的话。”来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和却坚定,“我刚来到这儿的时候,处境与你相似,甚至比你更艰难。别怕,我会陪你慢慢想起来的。”
  夜渐深了,两人并肩躺在床榻上。
  来椿一边听着女子零碎的话,一边在心里记着。
  这些细碎的片段里,或许藏着线索。
  她说,以前住的地方有棵老槐树,她说,她的爹娘从不许自己离开村子,她说,自己最喜欢吃甜糕,说……
  她的遭遇,几乎与来椿的记忆重叠。
  同样的村落,同样的习俗。
  一字一句听下来,来椿恍惚间竟像是在回望自己的过去。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来椿心头微沉,一时难以作答。
  她只将这一份疑虑悄然压入心底,如同藏起一枚暗钉,表面不露痕迹,却扎得清醒。
  烛火摇曳,渐渐低矮下去,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揉碎。
  倦意如潮水般漫上来,淹没了白日里的紧绷。
  就在来椿意识即将涣散、沉入混沌边缘之际,身旁却传来一声极低的呢喃。
  那声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红绣,求求你,放过我,红绣……”
  来椿一下子惊醒了。
  她没出声,只是在昏暗中屏住呼吸,把那个名字记牢了。
  红绣?
  还是红袖?
  一声比一声惨,像是要把梦呓中的人拖进无底深渊。
  “不!别过来!”
  女子突然弹坐起来,急促的喘息把一室的沉静撕了个口子。
  她双手死死抓着被子,额头上全是冷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只是梦,别怕,只是梦。”来椿立刻坐起身,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裹着她,“看着我,你已经逃出来了,我在这儿,没人能再把你关起来。”
  她一遍遍地说,直到女子的呼吸慢慢平下来,空洞的眼睛里有了点光。
  来椿没有错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时机。
  她凝视着对方尚未完全清醒的眼睛,声音放得极轻,却字字清晰,不容回避:“那个将你关起来的人……叫红绣,对不对?”
  女子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颤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你在梦里喊了她的名字,好几次。”来椿的目光没移开,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她不光抓了你,你还认识她?而且,你以前很信她。”
  那一声不是疑问,而是斩钉截铁的认定。
  这句话像是一根精准刺入旧伤口的针,瞬间抽空了女子全身的力气。她猛地一颤,积蓄已久的眼泪决堤般汹涌而出,那是所有伪装被彻底击碎后的崩溃。
  她哽咽得难以自持,破碎的字句混杂着泪水的咸涩:“可是,我们从前……她不该是这样的……”她吸着气,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玻璃渣,割得生疼,“她明明亲口答应过会帮我。”
  只言片语间,俱是遭至亲信赖之人背叛后,那种撕心裂肺的疼。
  “是她把你从暗房里放出来的?”来椿抓住了话里的缝隙,追问了一句。
  女子拼命摇头,泪水溅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湿:“不,是我偷了钥匙,从窗子跳下去的时候摔了腿,被她发现了,就带着人追我。”
  她捂住脸,指缝间溢出的声音闷重而颤抖,“为什么,她明明可以放过我的……为什么要追我?”
  来椿静静地听着,之前零散的线索此刻全串在了一起。
  红衣,旧识,背叛。
  每一个词都沉甸甸地落下。
  “对不起……我只能想起这些了……”女子的声音虚得像要散了。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来椿轻声打断她,伸手替她将滑落的被角仔细掖好,动作平稳而坚决,“好好睡一觉,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她得立刻去找松月在。
  红绣这个名字,就是撕开这场阴谋的第一道口子。
  -
  书房里只亮一盏孤灯。
  昏黄的光晕在夜里勉强撑开一片暖色。
  来椿坐在松月在对面,将方才从女子那儿听来的遭遇一一陈述。
  她的声音平稳,字句清晰,像是在昏暗中铺开一卷沉重的画卷。
  松月在执笔疾书,末了搁下笔,指尖在案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有了名字,查起来确实容易多了。”他语气稍缓,眉峰却渐渐蹙起,“但这事背后恐怕不简单,长姐。”
  他抬眼看向来椿,目光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你别再涉险。”
  来椿摇了摇头,“若是怕危险,我当初就不会选择留在这里。”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松月在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她说:“你我都明白,那姑娘是豁出性命才逃出生天,可还有多少女子,正陷在那不见天日的泥沼里?她们生死未卜,我们每迟疑一刻,她们就多受一分折磨,甚至……可能就此悄无声息地没了。”
  说着说着,来椿抬起眼眸,眼底跳着烛光,执拗得惊人:“大理寺存在的意义,不正是为了给这样的人挣一条活路吗?既然我遇见了她,听到了这条线索,便没有转身走开的道理,那些在苦海里挣扎的人,总得有人,替她们挣一挣。”
  “我虽不通武艺,脑筋也不及你转得快,但如今那女子最信任的人是我。若要查清这背后的真相,我或许真能帮上忙。所以,别急着将我撇出去,好吗?”
  话说到这份上,松月在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道:“长姐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反对吗?”
  少年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惯常疏朗的眉眼此刻却异常严肃:“但你须得答应我,若遇危险,定要躲在我身后,绝不能自己逞强往前冲。”
  “放心吧,弟弟。”来椿唇角轻轻一扬,笑意很浅,“我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这一声“弟弟”撞入耳中,让松月在猛地怔住。
  心跳仿佛漏跳一拍,恍惚中仿佛又看见许多年前,那个总爱笑着唤他“弟弟”的身影。
  那时,她也是这样应着他,发间银铃随着动作清脆作响,一声一声,敲碎午后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