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夏日午后 ...
-
木易决定将那个号码储存在手机里，或许会在以后的某个时候寻到些蛛丝马迹，却又在默记那个号码时，禁不住潸然泪下。
落泪——
莫名其妙地落泪，竟至于不能止，像机车的刹车失灵，像河湖的水闸失控。
他试图将眼泪抹干。心里犹疑，为何会这样情难自已？
铃——铃铃——铃铃铃——
腕上手链的铃铛随着他擦拭的动作响着。
仿佛在低语：
“来！木易，我等着！”
他惊讶地注视着腕上的手链，心里怅惘怎么会生出这样突兀的错觉？
那是一只银色的手链，银色的丝绳，串着银色的珠子，精巧的结节处缀着个银质的铃铛——是一只可爱的招财猫，口吐银舌，双目含笑。舌头摇荡，发出清脆的声响——倘若你再多些细心，会发现银舌上镌刻有字：天长。刻痕很深，仿佛要刻进骨子里。
——“天长”？
哦哦，这样的手链理应有一对吧？另一只上是否刻着“地久”呢？
只是——另一只，在哪儿呢？谁戴着它吗？
——天长地久？
——“你的'天长'！我的'地久'！”依稀似有回音在耳畔飘过，这样的话语，仿佛曾在哪里听过？
凝视着腕上的手链，木易陷入了沉思——这只手链，他已经戴着很久了，却并不能完整地记起它是如何得来的。
捡到的？不会！他没有那样的印象。
谁送的？或许……零星的记忆，如眼睑上摔碎的水滴。
那么，何时？何地？何人？因何言语？
恍惚间，似有铃音回旋，如耳际飞过的凌乱的风——
铃——铃铃——
好像很久远了。仿佛是在，黄昏下，小湖边，一个身影掉进了水里面——
铃铃——铃铃铃——
依稀中，他拖起那个湿漉漉的身体，四周盛开的水花，如溅起的清脆铃音：
铃铃铃——铃铃——
那落水的身影，是个女生。隐隐约约，戴着的正是这样一只手链……那女生？？
他恍然记起了三年前，在川东漱玉泉，那个从杨柳依依里走过的少女。
那是一个暑期的午后，欲滴的翠色，是漱玉泉送给游人最好的礼物。
与繁花邂逅，与清风为伴，与大自然共心跳同呼吸……这大约是每个来到漱玉泉旅游的人，梦寐以求的情愫吧？
看着游人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如蜜一样流淌，你可以想象，他们的心里有多欢乐！
在这群欢乐的游人里，一个手持相机的小伙子，大学生模样：戴着黑边眼镜，穿着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棕色休闲皮鞋，背着蓝色双肩包。
——他就是木易了。
那个时候，刚高考结束，他得到父母许可，一个人来川中放飞自我。
当时，木易立在湖边的木阶上，正专心致志地调整焦距，给不远处灌木丛里的一只深栗红色的鸟儿拍照。
不远处，奔流的瀑布，在深邃的峡谷里激荡；面前，碧绿的湖水，犹如一瓶诱人的酒酿；还有四周，清新的空气，宜人的温度，婆娑的树影……都给人一种宠辱不惊，得失皆忘的惬意。
在湖岸边飘垂的依依杨柳里，一行三个人走过来。
两个深眼窝高鼻梁的老外，说是老外，其实并不“老”，一男一女，都二十岁上下，像是一对情侣。
另一位是个漂亮的中国姑娘，导游模样——白色帆布鞋、蓝色牛仔背带裤、米色小方格遮阳罩衫，绑着马尾，一顶白色太阳帽。
不过，导游姑娘并没有举导游旗，也没有佩戴扩音器，只背了一个湖蓝色自行车双肩包。看起来，清新又干练。
彼时，两个外国游客和导游姑娘好像正讨论着“中国式幽默”的话题。
导游姑娘用流利的英语绘声绘色地给外国游客描述着，中间偶尔夹杂着几个带点川味儿的汉语词汇，比如“北京二锅头”。
男老外听着呵呵地笑起来，女老外似乎有点懵，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追问：
“背景——儿窝头？What？”
导游姑娘呵呵一笑，说：“Chinese whisky！”
女老外似乎也恍悟了。
然后，三个人一起哈哈地笑起来。
值此盛夏，湖水丰盈，水面几与木阶齐平。
或许是因为调整焦距，或许是因为避让行人，也或许是因为思想上过于专注吧……正在拍照的木易，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竟然忘却自己是站在湖边的木阶上了。
结果，一脚踏空。
“啊——”他失声惊叫。
毫无防备！他一手护住相机，一手像是要抓住某根救命稻草似的，张牙舞爪地仰面朝湖水里跌去。
如果不出意外，半分钟后，这个男孩子会像一条水煮鱼一样，把自己从湖水里捞出来。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阵急促而又清脆的铃音扑面而来：“铃铃铃——”
仿佛得了某种先见一般，有只援手及时地伸过来。木易于慌乱之中，竟然本能地抓住了，并且借着那只手的助力稳住重心，重新在木阶上站住了。
——真是有惊无险呐！
周围马上响起了几个游人的欢呼声。
连两个外国游客也竖起了大拇指，纷纷赞叹： “Great！”
——原来，刚才施以援手的正是导游姑娘！
这可不符合电影里的常规桥段——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今天竟然是女救男呀？！
木易立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倒不是因为惊魂甫定，而是他还兀自沉浸在那只纤纤玉手的余温里，竟然忘记说句感谢的话了。
导游姑娘也不言一语，只整了整衣装，莞尔一笑，冲他摇摇手，然后引着两个外国游客走去了。
“铃铃——铃铃——”
他缓过神来，想起之前的铃音也应该是从导游姑娘身上发出来的——这才发现，原来，导游姑娘是戴着一对银铃手链。
——戴铃铛，或许是当地姑娘的一种习俗吧？
看着那串清脆的铃音在杨柳依依的光影里，一颤一颤地，慢慢走去，木易的思绪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受。
在以后的若干年里，他总会不经意地记起那串清脆的铃音，还有那个有些热烈的夏日午后。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夏日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