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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87章 盟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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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右护法的叛变,许安平本以为是因和穆南风的意见不同,毕竟当时穆南风主张偃旗息鼓,与魔教原本的激进一派也一直有矛盾。只不过此前多为小的摩擦,从不曾爆发成那样大规模的带有外部的正魔两道间的争斗。
现在想想,若是有既大方出人,又能传授武艺于他的拓跋一部在其后支持,他的叛变投敌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穆南风且能够不留后患,所以灭了他,以魔童的身份,无论是对仇留,对右护法,还是站在拓跋入主中原的准备上,是他们共同的诉求。
他们只是没想到,许安平的内力功法是谢灵修亲传,而他将内力全盘灌输的功夫,加上颜惜今及苗蛊秘术之大成,所用心血浇灌成熟的噬心蛊,竟然可以保一个三岁稚子,被火焚三年至六岁火灭而不死。
正道的人士在当年,也许有人已经看清了真相,一如当年借“敬亭二十四式”而发展起来的敬亭派,论起剑法演练,和穆南风所创之追云逐电的剑法是何其相似,再及象山藏兵阁的崛起,其多少武器是由无涯海所缴获,也已经难考。
再如李正道,当年凭借着旁观无涯海的建立,到处去宣扬自己剿灭魔教的功劳,却并无几人肯正眼看待,直到他投了蒋原,联系上右护法,二人共同策划出这次行动,才让蒋原成为武林盟主,让李正道为世人知晓。
只是蒋原拿到的阳明心法,却并未与他的盟友分享,李正道的内力功夫还是后续在少林隐居时,才慢慢真正有所沉淀。蒋原为自己的策划爆体而亡,反是退居二线的李正道并未被清算,得以苟且存活,若是李正道肯就此隐退,不赶尽杀绝,又怎么会招致自己的死亡。
算起来一切不过是由因种果,各有业报。
武林的这一桩冤案,直到今日方才理清,被蒙蔽许久的众人面面相觑,被这样的真相所震惊,一时无言,谁也不肯相信,,一贯秉持正义的自己,竟然也不过是别人棋盘下的一颗棋子。
有人自诩聪明一世,为他人做局,到头来也不过是被困在别人局中的跳梁小丑。
少林方丈合掌道一声罪过,念起经文为过往亡灵超度,为这件事中牵涉的生灵办一场最简单的法事,愿他们从此往生,不堕轮回。
蒋复的话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号召力,在当年他代兄长执掌武林时,也不能说全是为他们一派私心,但是私下各派积怨之深,现在已经积众难返,当盟主的念头,是无论如何都要放下,等待下一个时机。
时间点滴而过,少林的法事做完,佛珠和木鱼声停,气氛陡然凝肃,中原既危,需要一个武林盟主为他们主理正事,众人环顾四望,竟无甚可堪推举之人,当年之事,谁心中无愧。
现在看来,因当年事衰微之少林和丐帮,在上一场正邪之战中并未参与,倒是有统领武林,驱除狄戎之魄力。陈帮主像个小娃娃,没人敢信赖于他的脾气,少林方丈在刚刚他们犹豫震惊之时,却已经为此事用自己的方式善后,正是盟主的不二之选。
及至众正道长老,齐声高呼少林方丈之名时,方丈却摇头拒绝了,他说“嵩山一派,是少林叛徒所建,于其作为,他教养有愧,实在难以堪当如此重任。”
众人只当他是不愿再掺杂这些俗事,只是本想推举泰山掌门,现在也因这嵩山一事再行不通了。
陈帮主在旁边笑嘻嘻打趣他“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少林方丈,天下为公,如今竟找这样的理由避重就轻。”
少林方丈本是严肃之人,唯独面对陈帮主的打趣,难免不生一分童心。他抬起一只手,把食指和中指两只手指向下伸出,前后快速摆动,像是个小人在快速奔跑,正是丐帮的缩地成寸之术。他将这帮内的秘法传给谢青云,这样的用意与他如今选择本就同出一辙。
谢青云深深看那方丈一眼,忍住了嘴里讥讽的话。
他本想骂他,还以为是个秉公持正的大师,原来也不过是个精于算计的小人。
方丈这句话,是封了少林和泰山的路,众人的路都被封死,自然也只有他不得不去当盟主,在别人看来是好事,在他看来却是扛雷。毕竟哪一届的武林盟主得个好死,他又不必发展门派,何苦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更重要的,方丈这句话,把嵩山之错,囊与少林门下,当年事嵩山掌门要杀许安平,带头叫得魔童,如今他又对邢怜下手,带头喊魔童,这两个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嵩山那只老狗却偏要他们都不得好死,他恨得牙根痒痒,又怎能轻易放过。
但是他不得不放过,不只因为少林方丈这句话保下了嵩山。若要杀人,他敢和少林翻脸,他才不在乎那些正道的人排出来的实力高低。但是他的目的不在杀人,而在保人。
若要今日把许安平保下来,这笔账就不能算下去,嵩山的人他就不能动。所以在听到这句话,和少林方丈悠长的对视与对峙之后,他移转目光第一个看向的是许安平,他的妥协,最对不起的是许安平和许安平受过的那些苦。
邢怜在任自流怀里呆的不自在,自己骨碌出来掉在地上,一边喊着“臭臭”,一边跌跌撞撞的扑向许安平,许安平把这个死里逃生却无知无觉的小孩给抱起来,举高又放下,逗得他呵呵直乐。
他是曾经想过要报仇,为此堕入地狱也无妨,他日日隐忍,年年筹谋,次次谨慎,步步为营,直到今日功在垂成,他却忽然能够放下了。他捏捏邢怜的鼻子,第一次开口叫他“敬天”。
对敬亭的厌恶和过往的苦楚从未烟消云散,噬心蛊在体内也随时都提醒着他,只是见过人间之后,谁又愿意重返地狱呢。他要和谢青云找一个,远走高飞,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中事,像是谢灵翰一般,当个活神仙。
谢青云立在原地,进退维谷。左边是他千辛万苦,不惜筋骨尽断,从地狱里拽出来,如今触手可及的幸福,右边是从前要对他赶尽杀绝,今后要对他指指点点,勾心斗角永无宁日的江湖,孰轻孰重,一目而知。
他拿出师傅的那个记账本,终于在欠许兄弟一命的那条划了一道线,他承蒙老头子这么多的恩情,到今日方才还清。一生跌宕,活到今日他才是他自己。
只是作为他自己,他亦无从选择,左边是他的知己和责任,右边是他的恩人和他的所在。
他这一辈子,自诩洒脱,什么都地放下,连当年乞儿时任人欺压的仇恨,也从来不曾清算,及至正道对他不公,他亦不擅报私仇,唯独那滴水般的恩情,不是他想拿起的,他亦放不下来。
李正道点拨他内功法门,七分是想试探他的功法,二分是对师傅的愧疚,一分是前辈对后辈的点拨与传承。
丐帮的陈帮主教他缩地成寸的法术,七分是为他丐帮的发展,二分是因为因仇留对他的愧疚,亦有一分是前辈对后辈的教育与期盼。
少林方丈今日护下许安平,七分是为他少林与嵩山内部之矛盾,二分是为对许安平的愧疚,亦有一分是前辈对后辈的在意和保护。
这滴水般的一点,如今落在他的头上,他可以不在乎功名利禄,不在乎身家性命,不在乎正邪夙怨,甚至不在乎中原武林,但是他没办法不在乎武林里的那些刚刚踏入,寻求庇护的流民,那些亦是他的后辈。
正道英雄口中呼唤的名字换了一个又一个,落在那个他最熟悉的,最常常被称呼的名字上面,他却没有任何实际的感觉,关于武林盟主的,关于被簇拥和认可的,流水的盟主,铁打的江湖,他不过是众多流水中的一股。
“只打这一仗。”他说,依次看向少林方丈,丐帮帮主,泰山长老,以及魔教教主,那个他最对不起的人。
这些人无人反对,亦无人庆贺他,他们只是沉默着追随他,进了帐子,继续完成这次大会的第三件事。
帐外,舒德启跪在任自流面前,那个他曾想要追随却被抛弃,那个原来从不曾正眼看过他的人。他肯为他的一句话而放弃赌博,也肯为他的一句话而交代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然后引颈受戮。
逐日早已祭天,仇留被乱棍打死,嵩山长老被控制,再没有人能阻拦他说出这一切。
但是任自流没问他,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邢怜耳朵,无论毒蛊,给他解开。”
那是他亲手种下的,他本以为是许安平的儿子,却没想到因为这个孩子,他和任自流再无一点可能,他经年的妄想,终于被他亲手沉没于这似海深情。唯独这件事,他毫无办法,他翻卷起自己的耳朵给任自流看,是两个同样的阵眼。
任自流看后不发一言,抽刀收刀,一气呵成,众人尚未看清,一颗头颅滚落而下。横刀立马,他这一生所杀,除却狄戎,便是狄戎的走狗。
舒德启大睁着双眼,至死不肯瞑目,却未能瞧见那人收刀时眼角的湿润。
或许他以为的一厢情愿,只是两个人的强自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