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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 9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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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翔永远会记得那一天，无论是发生在第一世还是第二世。
奶奶就躺在床上，艰难却幸福地跟他说着他的父亲，她说父亲小时候很调皮，常常闹得街坊邻居家的小孩儿来家里找他问理，那会儿家里穷得很，他偷偷去给别人做工，给奶奶买吃的来。他生得好看，那会儿总有小姑娘给他写小纸条，他总要把小纸条偷偷带回家然后扔垃圾桶，他说怕他们看到了要没面子。
高中的时候他认识了母亲，两人的相爱是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因为他们总是一见面就要针锋相对，常常吵得脸红脖子粗。
奶奶讲了很久，这是她彻底瘫倒在床以来说过最久的话的一次，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机，仿佛就要痊愈了一般，就在上一世，竟翔也这样认为过。
“你爸爸爱吃甜食，又经常犯牙疼。”奶奶说，“我就带他去看医生，把牙钻了，他说那样不好看。”
“你倒是不像他，你不爱吃甜的，说腻得慌。”
竟翔的眼泪已经滑过了擒着笑容的脸颊，他微微仰起头抹掉了眼泪，继续地陪着笑，声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奶奶，我不是不爱吃。”
“我知道，你什么苦都吃得了。”奶奶叹了口气，“你说我怎么放心得下你。”
竟翔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想要让即将爆发的眼泪再多坚持一阵。
“其实这些年，我是真的很想小墨。”奶奶终于掏出一句几十年都没敢说出口的真心话，“他也就是有点儿调皮，其实心底可善良了。”
竟翔突然想起什么，慌乱地找到手机，给岚召打去一个电话。
“你在哪儿？”
“怎么了？”
“别问了，来医院。”
岚召从来没听见过竟翔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恐慌的、颤抖的、紧张的，仿佛这个世界都要塌陷了，他预感着有不好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预感中的情况不出所料，果然发生在了眼前，可是这一幕看上去格外的安详，仅仅只是竟翔紧紧地抓着奶奶的手，听她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叙述着陈年旧事。
“奶奶。”岚召心脏狠狠颤抖了一番，声音出口的时候是他自己都没料想到的颤抖。
竟翔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无神地握着那只手。
岚召坐到了竟翔旁边，奶奶的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可他看清了岚召，眼里突然流露出满足的神色，她的目光死死跟着岚召，喊出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小墨。”
竟翔心口一震，突然就绷不住地落下了眼泪。
要说谁更可怜，应该是岚召了吧，毕竟他在不知情下就要失去所有亲人了。
“奶奶，我是岚召。”岚召哽咽道，“奶奶，我是岚召。”
奶奶侧过眸子去看竟翔，又看了看岚召，岚召忙道：“奶奶，我会照顾好阿翔。”
奶奶这次没有说话，她闭上了眼，像是终于放心了。
她的手垂落在竟翔的手心，永久地闭上了眼。
岚召顿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竟翔的眼泪也终于僵在眼眶中。
“奶奶，奶奶。”岚召试探着唤道。
可他再也听不到回答了。
那副苍老的、曾经给过竟翔最为切实的温暖的躯体终于一蹶不振，再也不会有一点起伏了。
奶奶死在了他意气风发的十九岁，没来得及享受一点天伦之乐。
竟翔愣愣地望着奶奶的面孔，望着这个第二次沉睡的人。他突然觉得761让他重活一世只是折磨而已，让他再一次经受与亲人天人两隔的感觉，让他连哭泣的步骤都不会了。
他没法再像十几岁那样抱着奶奶哭得昏天暗地，只能抓着那只缓缓冷却下去的手，冗长地出神。
岚召愣了很久终于也反应过来，他第一时间去安抚了竟翔，他把竟翔搂进了怀里，用最委屈的声调说道：“别难过。”
竟翔分不清他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只能感觉到心口的裂痕在一点一点地撕扯着。
竟翔的耳朵里没有声音，目光也是模糊的，这种与世界的一切脱离的感觉，就像是人死前已经飘走了灵魂，躯体却还苟延残喘地与世间依依惜别。
这样拥抱了好长时间，他的灵魂终于被岚召的虔诚拽了回来，他又重新活了过来，他听到岚召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说‘别难过’，用最难过的声腔。
糟糕的事一件又一件的叠加，可他却丝毫没有束手无策，仿佛早已想好了退路，以最疲惫的姿态开始了离开。
他推开了岚召，眸中残留着为奶奶盛开的泪花，眼眶通红，像是花瓣捧着动人的花蕊，他用沙哑的嗓音跟岚召说：“丧事就简单点儿，你去办吧。”
这是他在想要逃离这一切之前最后替岚召做的事，他要让岚召为自己唯一的至亲做最后的事情，这样也许以后岚召知道了，也不会太遗憾。
岚召红着眼点了点头：“好，我去办。”
葬礼那天，竟翔没有掉一滴眼泪，他只是站在冰冷的墓碑前，良久地出神。
他的思绪回到了上一世，也是同今天一样的场景，他跪在墓碑前哭到喘不上气来，仿佛要同奶奶一同死去。
而后来的今天，拥有了两世记忆的他，再也没法只是借哭泣去消愁，而只能在心里发抖。
“阿翔。”岚召把他搂进了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我会一直陪着你。”
此时此刻的情话与真情实感只会让他更加痛苦，因为他即将要放弃这个深爱他的少年。
竟翔没有回答他，目光久久地落在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上，那上面有曾经给过他温暖的面孔和笑容。
在二十几岁的时光里，他经历了人间百般滋味，可他依然学不会如何安慰自己，即便是现在，他也只会逃避。
逃避，用死亡去逃避，是他如今最切实的选择。
他无法接受被爱人痛下杀手的事实，无法接受被好友背叛的事实，无法接受至亲离世的事实，也无法接受自己活着的事实。
如果一直活下去，他迟早会杀了岚召，而他将永远活在痛苦中，再也没法抽身，所以他只能选择死亡，去解脱自己。
就像高三的时候，761告诉他死亡是他唯一的解脱方式，而他十分诚恳地回答了761：“必要的时候，我会那么做。”
现在，就是必要的时候了吧。
他唯一遗憾的，只是终于挣脱了100个反派任务，而他最后终究还是选择了死亡，他承认自己是懦弱的，也不打算悔改了。
两人在墓碑前站了很久，久到太阳升起又来落下，最后竟翔终于开了口：“走吧。”
“嗯。”岚召扣住了他的手指，牵着他离开了墓地。
如果换作以前，竟翔还会有抱着岚召哭的勇气与身份，可是如今，他仅仅只是被对方牵住了手，就忍不住挣开了。
不是厌恶，是没法精力充沛地去拥抱每一种情绪了。
岚召错愕地看着被挣开的手，终于还是没有再次牵上。
那天晚上竟翔没有和岚召待在一起，而是去了酒店。
“你要自杀？”761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在安顿好一切之后，我会。”竟翔像是在谈论即将开始的旅行一般草率而平静。
“那么你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通通都要白费，你真的确定吗？”761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怪异，仿佛已经在某个时间点说过。
它想起来了，它曾经对自己说过。
现在它把这个问题抛给竟翔了，得到的也是同自己一样的回答：“确定了。”
可情绪是不一样的，它那时候觉得热血沸腾，而竟翔是空洞疲倦的。
“我现在没有很舍不得谁，死了也不会遗憾。”竟翔看着悬在空中的粉色猪，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个家伙的时候，那时候他惊讶又气愤，控制不住地揪着他拔掉他鼻子上的钻石，想到这里他竟然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761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761。”竟翔也看着它，轻声问道：“我要是死了，你会遗憾吗？”
他根本没期待得到人性化的回答，像是随口一问，罢了便低下头去再也不管不顾它了，而761却沉默了。
过去了很长时间，761终于开了口：“会。”
竟翔再度掀起眼皮看向了它，他看见761背过身去，认真地说着：“如果你在这一步选择了死亡，我会非常遗憾。”
“因为你不是他们。”
竟翔微微红了眼眶，他问：“系统也有感情吗？系统，也会在意人类的生死吗？”
“会。”761别扭道，“系统不是机器，是拥有机械化细胞组织的高智商的群体。”
“所以你刚刚的意思是，你觉得我与众不同，并且希望我活下来？”竟翔问。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的命运不该如此。”
“我不信。”竟翔像是调侃又像是倾吐，“我猜你就是舍不得我。”
这次761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