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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〇贰·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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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诸位诸位,听老朽讲一讲这京城风云。”
茶馆里说书的白胡子激动地站起身,佝着身子,一副卖关子的表情。周围的茶客来了兴趣,七嘴八舌的问白胡子今日说哪出戏文。
我坐在挨窗的角落里,碗里的茶腾腾冒着热气。说书的一张嘴离不开“诸葛孔明草船借剑”“三皇五帝大禹治水”之类老掉牙的故事,我撇撇嘴,两腿翘着在听。
“近日,京城出了件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惊天动地的大事!”白胡子刻意停住,不顾众人好奇的目光,一口气喝下一碗凉茶,徐徐道,“这件大事就是,太子殿下要成亲了!”
听到这里,我正欲端茶的手一颤。
“奇就奇在,咱们这位云中白鹤似的太子殿下,没有娶丞相家的林千金,也没有娶将门中霍帅的亲姊,反而娶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作妃。”
“谁谁谁?”
“葛老您快说,太子殿下他娶了谁?”
白胡子满意地看着桌前攒动不耐的众人,身边的小童适时的为他续茶。
白胡子端起茶碗晃了晃,呵呵笑道:“太子殿下娶谁能让咱们知道,做梦吧。”
众人一看被戏耍了,皆甩甩袖子丧气地回到座位上继续喝茶。
我看着那个傲娇的白胡子,扑哧乐了。
若是寻常遭人耍弄,我铁定一剑戳过去,非削掉他的白胡子不可。今日,我倒有点感谢他的嘴下留情,没有将名不见经传的我的芳名,在大庭广众之下念出。
没错,太子爷承煜三日后即将迎娶的正宫娘娘——
就是我。
一月前,青南突然丧心病狂地要我刺杀承煜,好在我这位老友并未完全丧失心志,垫得出我瘦削的身子骨有几斤几两。
大晉皇帝欲为儿选一位贤良淑德的正妃,在青南的神鬼操作下,我冒名顶替了一名女子入选。
刚好,那名女子也叫阿沐。
她是烟花之地卖艺不卖身的雅伎。据说,三年前,没有哪个皇室不夜游琉璃坊,也没有哪位公子不夜探阿沐的香帐。从她横空出世,名满京城的那一刻,就与琉璃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不光如此,她还是前朝邱将军的遗腹子。
说起来,也算声名显赫,与太子承煜,半个门当户对。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三年前,刺客雷雨刺杀承煜,卷起一阵汹汹大火,累及琉璃坊,亭台楼谢顷刻间灰飞烟灭,可能大理寺卿就不会收到调查死者身世的命令——而这位明明是烈士之女,却流落民间的阿沐就不会被发现。
青南说,三年前琉璃坊的大火,将那个苦命的阿沐烧死了,但朝廷并未寻到阿沐的骸骨,故以宣称失踪,我此刻只需假扮,冒充失踪人口回归即可。
我有些犹豫:“若是他们不信怎么办?”毕竟没有确切的凭证。
青南却好似一点都不担心这个问题,他笑着说:“拿着那把剑,顶着这张脸,你就是阿沐。”
大理寺卿名叫朱哲,一副循规蹈矩的刻板夫子模样,见到我,他露出古怪的表情,嘴里咕哝着什么。
青南在吩咐计划时,提起过朱哲。
每每提起,青南都忍不住皱眉,仿佛在肃穆严谨的大理寺卿的手底下吃过什么大苦头,形容的也是“不苟言笑的小大人”。
官员见风使舵奴颜婢膝的嘴脸我见多了,应付起来不难,如朱哲这般铁面的,倒叫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原本想抛头颅洒热血,提着短剑,直冲东宫,杀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青南不准,他用诡异的语调说:“此番须得徐徐谋之。”阴森森的模样,像极了说书的口中阴魂不散的周瑜。
好在我什么都不用担心,青南将一切安排的极好。
三十六计之美人计,他将计就计,要我入东宫。诚然,太子承煜不是昏庸之辈,但自古英雄豪杰,有哪个能敌的过枕边人的背叛呢?
总而言之,我还未想好如何与朱哲提起参选太子妃一事,朱哲就先来拜访我了。
“你想嫁给殿下?”他的声音硬硬的,仿佛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似的。
我被他开门见山的一句震惊住了,刚编算好的腹稿全数噎在肚子里。
“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不是早就想嫁么,故作矜持干什么?”
我没看错的话,朱哲的目光有些阴郁,语气却没那么生硬了。
他赌气似的的态度还真像一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可是口中说的话,我半分也没听懂。
我生怕触犯大理寺卿的逆鳞,小心翼翼地问:“京城这么多美女,太子殿下他……会娶我么?”
我这番话似乎令他更加生气了,他瞪着我,半响道:“你这个女人,居然敢说这种话,殿下当然会选你,你的琵琶他的剑,这些你都忘了!”
说罢,朱哲的眼神中划过一瞬的悲悯。青南也曾这样看过我,仿佛我是一个多么可怜的人。
我的琵琶他的剑?
朱哲说的是那个在大火中死去的阿沐。
阿沐是琉璃坊的头牌,善弹琵琶。冥冥之中有许多的巧合,我也会弹琵琶,如同三招剑术一般与生俱来。
刚听青南说了我将顶替的女子身份后,我还十分埋怨,老友一场,为何不给我找一个大户人家的金枝玉叶当当?
青南一笑:“她就是你,你就是她,这样不好么?大户千金遵规守矩,知书达理,与你的洒脱随性相距甚远,阿沐,要沉住气。”
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青南和朱哲的话,我都听不太懂。
好似陷入了一张巨大的网,只有我是当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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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驿站小住几日后,宫内的女官用软轿将我迎走。
她们给我换上华丽精致的衣裙,让我与一些贵气的小姐们站在一起。
接着,太子殿下就来了。
这次的刺杀行动让孤陋寡闻的我大开眼界,不仅朱哲同我印象中的有所不同,就连太子殿下,也令我眼前豁然大亮。
不愧是全京城少女心目中白月光似的男子。
太子承煜在众人簇拥下走入花园,他正在和身边的官员谈笑,些许是一片姹紫嫣红中,独我穿着素衣的缘故,他一眼便看见了我,目光定在我身上的那一刻,再也没有离开。
东宫的事非,比江湖中的打斗更狡猾复杂。承德皇帝有九个孩子,这些皇子大约分两类,一类是东宫主人,令一类是想当东宫未来主人的人。
太子殿下一点儿都不像东宫的主人。
他的眼睛干净的仿佛天空中漂浮的白云,没有半分勾心斗角的杂质,反而,有几分原野上放羊少年的神韵。
承煜看着我的眼神,绝不是看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目光温柔,似是在赴一场久别重逢。
那是属于死在大火里的阿沐的眼神……
可我不是他的阿沐,一切的一切难以解释得通。
御花园相遇后,没过多久,朱哲便来告知我。一个月后,将迎来我与太子承煜的婚典。
是夜,我翻墙偷偷去了青水之南。
我运功立于沼泽之上,满心疑窦被这壮美的一幕噎住。
平静的大泽中央,矗立着一个三角方亭,青南正坐在亭内抚琴,琴声惊动了碧波下安眠的红鲤,还有在桑树上栖息的鸟儿。
我曾在百无聊赖之际,翻看青南傍手的书画,对一株名叫曼珠沙华的花印象颇深。
它色泽红艳,开花时无叶,有叶时无花,花与叶注定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此时,数十条的红鲤探出绯红的头,聚集在离湖心亭一丈远的地方,虔诚地仿佛一株株彼岸的曼珠沙华,绝望而凄美。雪白的鸟儿排列成行,绕着亭顶来回徘徊,冰霜似的羽毛泛着纯白的圣光。
男子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他的琴音流水一般,顺着修长如玉的指尖倾泻而出。
青南说,我从前是一个孤独的刺客,只有他一个朋友。其实他也是个孤独的琴师,孤独到除了我之外,只有鸟鱼做他的听众。
青南、朱哲、承煜,他们都是有过往的人,过往大都苦涩,所以他们会悲伤。
我将过往遗忘,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那晚,我离开了青水以南,在我离开的那一刻,琴音蓦然停止。
他知道我来,却没有将我唤住。
不久,宫里便来人了。